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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冒犯 ...

  •   筵罢将散,吴首辅、赵煜等人先随皇帝离场,紧接着各部大臣也渐次起身,走在最后面的方为翰林院诸人。

      此次经筵十分顺利,翰林官们紧绷的心神终于松快下来。

      若说经筵之前,众臣还在暗揣今日意义,眼下已昭然若揭。

      除了首提新政外,吴首辅铺路之意尽显,敏觉者已开始在猜,赵煜入阁恐怕比预想中来得更早。

      “对北用兵一旦成功,不啻为那位入阁的敲门砖,不得不警惕。”

      张襄合面色不改,只慢慢道:“别急,年轻人气盛,且等着看吧,铺得越广,事越难成。”

      旁边人却没这般轻松。新政若真推行开,结果如何也得等上几年,可端看圣上先前仅唤了吴一本、赵煜随行,便知后者当下地位。

      想起阁老席间不惜公开得罪赵煜,他不免琢磨其用意来,“只可惜,赵煜这等罪过竟如此翻篇了,真是轻易。”

      张襄合笑了笑,没有多言。

      赵煜欲将那姑娘推向人前,自己不过顺水推舟罢了。毕竟,皇帝对她本就有些兴趣,只慢慢来,就看赵家往后还要不要这个脸面。

      后边庶吉士们,都还兴致勃勃地聊着经筵盛况,忽见前方宫道上数位大人停步交谈,似恰好遇上了叙话,张阁老正在其中。见状,诸人不约而同都放慢了步,以免上前相扰。

      可即便再慢,也有走到头的时候。

      留意到已有大人往这边看了过来,崔瑈、赵峤几人遂立刻上前拜见。杨昭本也想跟上前,可犹豫过后还是停了步。

      在场官员中,不少人曾见过赵峤和吴崧,更别提崔瑈了,今日一露面,已叫人印象深刻。而对于游阆、黄复等无名之辈,倒无人在意。

      张襄合含笑看着几个行礼的小辈,目光最后落于崔瑈,单独相问:“上次见崔瑈,还是跟齐光一起,如今在馆里可还适应?”

      他语气熟稔,风度颇佳,仿佛先前宴席上挑事的实为另外一人。

      出人意料的是,崔瑈看起来亦全无芥蒂,“多谢阁老挂怀,晚辈愈发适应了,贤者在侧,唯求日益长进。”

      观其态度谦恭,各人心中都有了杆称。

      “那就好,若遇着难处了,便向馆师请教,勤学多问。”

      张襄合神色温和,以过来人身份提点几句,“翰林几年,必得好生重视,起初固然不简单,可终将受益一生。这份体会,也得等你们往后验收了。”

      话中带了抚今追昔的感慨。

      崔瑈几人自是恭谨应下,而游阆、黄复只大感意外于张阁老的平易近人。

      二人与崔瑈、赵峤走近,若说无一丝投靠赵家的心思,旁人也不会相信。可不过与张襄合近距离会面片刻,就不禁对其大为改观。如此说来,这些爬到帝国顶端的人,的确非同一般,难用常人标准衡量。

      想起那位年轻的左都御史大人,能叫张阁老这般人物都相形见绌,恐怕更令人难以企及了吧?

      游阆心中忽生出了某种说不清的滋味,过去师长常嘉许他天资聪颖、平和敦敏,然而此刻,却还是无可抑制地感到了失落。

      一旁,黄复仍在回味着经筵见闻。

      今日之事,别说是现在了,便是数十年后也依旧可为谈资。说到最后,他不忘回到崔瑈去年那篇文章,就为赵煜那句“同声相应”,怎能不好生捧上一捧?

      赵峤和吴崧听得有趣,倒也颇给面子,一人接上一句,不至于冷场。

      唯游阆不自觉看向了崔瑈。

      相比其他人,她显然安静得多,即便曾在宴席上引人瞩目,也比任何人都与那位总是成为话题中心的大人关系更近。未曾深究,他有意略过某个部分,开玩笑道:“今日收获最丰,还得数攸宁了,能在圣上那儿留名。”

      崔瑈笑了一下,早已受不住黄复的吹捧,自然乐得有人转开话题。

      不过说起来,今日她终于见到了皇帝。

      千万士子,皆为天子门生。但又有多少人能见到自己效忠一生的君主?按理说,初次面圣,她理当和其他同侪一样难掩兴奋,可事实上如预料那般,仿若雾里看花,终究存了隔膜。

      就像在以往的数次宴饮场上,始终游离于局外。

      即便是赵煜,她想,她也不会对他道出那个念头。

      怎么能说出口呢?那真已称得上大逆不道。

      便枉她读了杜甫千百遍,也难以融入那些以忠君示人的士子中了,不论他们是发自肺腑,还是阳奉阴违。

      尊尊、亲亲、贤贤,从来位处君、父、师的秩序之下。世人对此无需言明,它仅网罗一半命定信徒,将另一半贬斥至半人处境。于其间寻找自己位置的女子,只自始至终感到疏离,也一次比一次清楚,今生再难跳脱此界。

      好在旁观惊异之际,身边终有一人。

      因为有他,情况便尚未令人失望到底。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然而底下的暗涌,非为常人所知。

      就在经筵后的第一天,内阁一文书官当值时疾发死于厢房,其痕迹很快被人抹除干净,仿佛此人未曾存在过一样。

      无人在意其消失,当张襄合收到消息后却心知肚明,这是来自何人的警告,也算是见识到了那位对崔瑈之事的了若指掌。

      …… ……

      进入四月,崔瑈终于等来了她的婚假。

      初二日,乃成婚前最后入馆的日子。傍晚下值后,她与赵峤等人赴了场庶吉士聚宴。

      此为今年第一场,也是她初次参加。

      同侪将地点选在了和诵居。和诵居楼宇雅致,其东家祖籍临江,故颇有江左玄风意蕴。今日选定于此,也恰因着江左之故。庶吉士中,光是江左人士便有六位,更别提攒会人还存了攀附赵家之心。

      宴饮相聚,重在会面。

      从肴馔到酒茶,推杯交盏为碰面恳谈留出了闲暇,平日里匆匆而过的面孔,终会在咫尺注视中愈显深刻,也许话不投机,亦可能相见恨晚。

      她从来不是个爱热闹的性子,然而每次与人相谈后,也总能觉出聚会的有趣之处。

      陌生、隔阂、预先的评价,都因眼前活生生的人而有所转变。所有交谈背后的目的,似乎悄然间隐于无形,即便有人存了钻营机巧,也因其个人魅力而无伤大雅。

      可困难就在于,究竟是放心沉浸其中,少作他想,还是全程半信半疑?

      这番感受在遇到杨昭时,再一次出现了。

      其人精炼老道,与人相交时偶露锐气,未刻意遮掩,似能显出几分真性情。早在改字那次被人偷翻书案后,她便有意了解了彼时在场几人的背景,这才知道,原来杨昭与霍彦洲竟还有层同窗关系。

      一案之外,年轻姑娘容色极盛,眸剪秋水,竟令人难以与之对视太久。未免失态,杨昭笑了笑,彬彬有礼话别。

      可刚没走几步,却见侍人从外来至崔瑈身侧低声传话,未掩紧的门外,正立有一身形挺拔的男子。

      杨昭步子不由慢了下来。

      原来,赵煜今夜也来了和诵居,知道崔瑈在,叫她待会儿等他一道走。

      崔瑈望向门那处的身影,正是晋臣,对方朝她远远行了礼。

      看来,他还真在这儿。

      心倏尔陷落了一角,有种说不出的柔软。好像只要一想起他,周遭万物就一下被照亮了,变得异常可爱。

      赵峤亦注意到了晋臣,不过挑了挑眉,手中转着酒杯,戏谑瞥了眼崔瑈,后者自然没心思搭理他。

      赵煜也在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

      众人心中各起涟漪,脑子活泛的哪儿会提前离场,只卯着劲儿要陪着等,就盼在那位大人面前露个脸。

      察觉到周围情绪涌动,杨昭再次看向身后女子,转回头时,嘴角带了一丝意味莫名的笑。

      茶酒已过几巡,有人提议去往五楼露台,以远眺后山普化寺景致,对此响应者众,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楼上走。

      楼宇灯火通明,初夏夜风中,年轻英才谈笑声盈耳。

      卞彬走在人群中,不知为何,身体愈发热了,便是清风也未能将那股燥意驱散。

      今夜因着崔瑈在场,他仅浅酌两杯,性本好色,就怕在人前胡言乱语,谁知近距离观她,下腹还是紧了起来。

      脑中昏昏浮现起与那女子交谈时的情景。

      肌腻胜雪,红唇启阖掩花蕊,真真是秀媚可餐。

      这等娇娇儿为何要出现在人前呢?她合该被男人按入床帏恣意享用,雌伏呻|吟。

      前方倩影袅袅,曲线柔婉,一步一行间幽香浮动,勾得他心尖如爬蚂蚁,目光已不受控地流连于其上,几近狂乱——

      众人行至阑干前站定。游阆看向几步之外,不知吴崧跟她说了句什么,她一下忍俊不禁,好像有所感应,下一刻便看向了这边。游阆还来不及细想,脚下已朝她而去。

      然而,还未走至她身旁,腿侧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猛听到一阵粗重的呼吸,赵峤循声扭头,恰见卞彬脸色潮红地对着游阆大腿耸动身体,状极猥亵。电光火石之际,他脸色立变,未曾犹豫,一个手刃下去将其打晕。

      黄复反应极快,不用赵峤出声,几个箭步上前,和他一道将卞彬架了起来。

      其余人仍处怔愣之中,尚不清楚情况。只有那眼尖之人瞥到卞彬倒下前手扶的位置,再看游阆前边原是崔瑈,心里多少猜出了几分。

      游阆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回想起方才的撞击,只觉恶心至极,又见同侪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眼神,心中骤然升起一股耻辱之感。

      崔瑈先前被挡在前边,此间纷乱无所了解,却也察觉到了气氛诡异。忽听廊道上隐约传来说话声,不一会儿,只见一行人徐步走来,而中间被人簇拥着的那位,不是赵煜是谁?

      正打算将人架回楼下宴厅的赵峤,也未料到会与赵煜迎面碰上。

      前一刻他仍在琢磨此事。若不是游阆碰巧挡住,卞彬原先要冒犯的乃是崔瑈,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大胆,要么是疯了无所顾忌,要么是被人算计了一遭,但无论如何,今夜过后,此人仕途已断。

      而背后算计之人,用意甚毒,不仅除掉了卞彬,也令崔瑈与赵家受辱,除此之外,恐怕更想着借阿兄之手将崔瑈也挤走。

      他立刻停步唤了“阿兄”,黄复心里激动,也紧跟着问了安。

      赵煜目光一开始只落于远处,发现那姑娘身侧男子正是经筵宴上坐她旁边的那人,若没猜错,名字应为“游阆”,还与她同为定州人。

      直到听到赵峤声音,这才看向了卞彬。

      “出了何事?”

      此人昏厥不醒,却能劳动赵峤亲自相扶,看来,事不寻常。

      即便阿兄语声依旧,但此番过问,已是不一般,赵峤只能硬着头皮隐晦道:“此人酒后失德,举止不堪,为免惊吓到同侪,我等先将其隔开醒酒。”

      赵煜视线转向了他,未再出声。

      赵峤一下屏住呼吸,正不知是进是退时,晋臣及时解了围,很快有两人上前将卞彬带走。

      对面,庶吉士们朝这边遥遥行了拱手礼,崔瑈与吴崧已主动走了过来。

      崔瑈心跳快得有些过分,前方男子双眸深黑,就这样定定看着她走过来,视线中再无旁人。忍不住再次抬起眼时,仍见他目光不移,她缓了一会儿,终究弯了唇角。

      对他这般旁若无人的注视,是既觉好笑,又带了几许难为情的甜蜜。

      她算是发现了,这人有时候真挺出格的,并不将有可能引发的外界议论放在心上。

      观她反应,赵煜也无声笑了,英俊面庞上浮动惬意,哪儿还是先前的不辨喜怒?

      此中变化,周围人皆看在了眼里。

      “聚请可结束了?”

      等人走近,赵煜对着她问道,语调闲雅。眼前人面容平和,应该没被吓着,这才放下心来。

      崔瑈回是。他率先出声问得自然,她便也不多此一举地再向他问安了,只一旁的吴崧不能略过此步。

      赵煜终于分了几分注意力给旁人,“时辰不早了,你几个明儿还得入馆,都早些散了。”

      他边说边伸手虚揽过崔瑈后背,也没看她,便将人引到了自己身前,姿态亲密却自然而然。

      瞬息之间,她已被那熟悉的清淡味道包围住,心怦怦快跳,悄然感知着他举止间的爱护,以及那隐隐潜藏的占有欲。

      离开之前,赵煜最后看了眼陪站在一侧的男子。

      “黄复?”

      黄复心头一震,之前根本无机会自报姓名,怎想到赵煜竟会知道他?不免受宠若惊:“回大人,正是在下。”

      赵煜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轻抬下巴,对崔瑈说了句“往前走”,便带着她径自下了楼。

      望着那离开的背影,余下诸人各觉惊异。想必自己是何底细,对方皆一清二楚了,哪还有什么秘密。

      马车内,崔瑈独自一人待着,心里琢磨方才定发生了什么事儿,引得晋臣此刻要单独向他汇报。

      过了半刻钟,赵煜终于回来了。

      一见他,她情不自禁伸手勾住他脖子,男人依顺地环住她腰,将人收拢怀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神神秘秘的。”

      少女仰脸看他,光致致的面庞如花儿般清丽娇美。

      赵煜也不愿瞒她,略整理措辞,向她说了今夜那场闹剧。

      虽然他有意避开了某些秽语,但崔瑈还是听明白了。不比过去他人的口头戏弄,这一次乃是付诸行动的猥亵,直叫人恶心。

      她忽然感到后怕,只要一想到若被那人近身——

      赵煜始终留意她情绪,见状,收紧了手臂,安抚地吻上她紧锁的眉心,“平时多加小心,保护好自己,好不好?”

      他声音极为温柔,如温泉水般抚慰着她,将她心尖灼烫得发热,顷刻间已酥软彻底。

      烦人恼事一下退散殆尽,某人又开始拿腔作势,娇滴滴地揪他错处。

      “那你呢,你就不保护我了么?”

      赵煜没忍住笑了,黑眸波光潋滟,仍扣在姑娘腰间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见招拆招:“你说呢,只差没把你栓身上了,你还让我怎么办?”

      话中带了无可奈何,随意玩笑间,已将自身袒露无遗。

      然而此话落下,车厢气氛一瞬间变得安静莫名。

      不论是说者还是听者,都觉出了话里的旖旎歧义。

      赵煜喉结轻滚一下,原先还闲适游移的指尖已缓缓停了动作,下一刻,恰对上怀中人温柔含水的目光,似将他所有反应都收入了眼中。

      那些因她之故而向旁人抛出的诱饵,以及隐于无声中的警告,她又怎会不知?

      即便如此,他依旧放手让她自己往前走,走在他身前。

      略直起身,左手仍撑于他肩上,闭上眼,鼻尖对鼻尖极为亲昵地蹭了蹭。

      “赵煜,我真想与你合而为一,只要想一想,都会令我无比快乐。”

      她说得认真,眼里甚至洇了水光,郑重得令人动容。

      赵煜抚上她脸颊,心里竟有些五味杂陈,不知是她有意为他溺于情|欲而打圆场,抑或如何。只要对着她,有些反应,他自己也很难控制。

      崔瑈忍不住笑了起来,在男人罕见流露的自我怀疑中,倾身凑近,寻住他唇舌,虔诚地吸吮含弄。

      他闭上了眼,渐渐地,清楚无疑地明了她话中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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