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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无忧 ...

  •   后厅中,二人刚坐下,张襄合便问:“齐光可听说了鸿胪寺上禀之事?薛尚书今日还特意来了趟内阁,爱子心切,就怕朝宗误了事。”

      清楚其明知故问,赵煜只笑了笑,道:“不是什么大事,端看朝宗如何化解。”

      张襄合也笑,祥瑞若死,大周脸面上总归不好看,更别提人尽皆知赵煜有意推崔瑈至前台,怎料柔国上下行事不稳,万里迢迢的偏要送个活物来,护却护不住,平白添了事端。

      关于此事,内阁已有所议定,想着明日旨意——

      有侍人正上前奉茶,等人离开,他方继续开口,话中带了打趣:“这还是崔瑈初次承了公务吧,开头即受挫,小姑娘家还不得难受一阵,也难怪连你都惊动了。”

      说是如此说,可显而易见,他半分没把柔国放在眼里。对于赵煜自降身份亲自善后一事,说穿了,心底是不以为然的。

      赵煜一笑,无意否认,不急不徐道:“崔瑈初出茅庐,纵使出了小岔子,人也易体谅。谁都是这么过来的,阁老当有所体会,近来只怕体会更深。”

      张襄合笑容不改:“你倒是护人护得紧。”顿了顿,便顺着他的话进入了正题。

      “今日约齐光相见,确有急事。边将职权之争外议汹汹,先是因着俞大成,眼下又到了刘威,惹得内阁挂心不说,圣上亦不喜见,如此旁生枝节,只怕误了要事。”

      张襄合这是在拿边境战事压人,赵煜却不为所动,靠向椅背,缓缓道:“刘威不惩,既失心于民,又叫蒋阁老有负公议。肃清余党,正可提振士气,出兵北上。”

      此话刚落,张襄合正欲掀起茶盖的动作一顿。

      即便预设了各种开价,却依旧未料到赵煜敢开这个口!他眼里显出几分不以为意来。

      便是身为江左赵家的未来家主,顺风顺水惯了,万物皆唾手可得,进入朝堂才满三年,弄的动静倒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大。

      仿若提点不知深浅的年轻后生,他放下手中茶盏,抬眼望了过去:“齐光,防御为主乃国朝百年祖制,一动就容易出事,这一点,你还感触不深。若真到那般田地,该由何人担责?有些事得慢慢来,万不可轻忽大意。”

      侍立一侧的章敬呼吸都放缓了,还是头次见,有人敢在大人面前好为人师。

      赵煜神情依旧,不置一语。见状,章敬适时走上来,将一本小册子放在了张襄合面前。

      赵煜看着对面之人,仿若闲谈:“刘威只勾结匈兀一项,够夷三族,其无视国朝禁令,私铸互市银牌,多年来从乌完、喀特及靺鞨等部获取巨额白银,此罪于他,倒可有可无了。”

      然而,对刘威的后台来说,麻烦却不小。

      张襄合面不改色翻过几页,心愈发沉了下去。

      册子上记录了自嘉佑二十五年至今,刘威送往京城的银钱、古玩、字画,乃至在外地代为置办的田产……无论是数目、时间还是名义,尽皆在目。

      呵,还真就不能小瞧了赵家,怕是禁卫来查,也查不到这般程度!

      受贿之罪,往往仅是党派间扯皮的由头罢了,就怕被人运作得当,成为高楼将倾的前声。

      “赵大人手段通天,连乌完、喀特等部也驱使得顺手,动作未免太大。”

      赵煜只道:“良禽择木而栖,过了明面与大周做生意,总好比背地提心吊胆。”

      闻言,张襄合半晌无话。

      柔国此行也为互市,东西两边相应,想来绝非凑巧,而赵煜,自始至终都把他们蒙在了鼓里,竟然未漏半点风声!

      他推了册子到一旁,身后随从立刻上前,极有眼色地将之收下。

      在对面年轻男人的深静目光中,张襄合若无其事改了口,终究尽弃前言:“匈兀侵犯成性,边民不堪其扰,若转守为攻,自当上顺圣意,下安民心。”

      赵煜丝毫不觉意外,无谓一笑,起身,留下了最后一句话:“阁老进退自如,国朝之幸。”

      ……

      这一边,计划却是赶不上变化。

      薛朝宗原本打算一到庆平,便尽快对祥瑞之事有个了结,谁知祸不单行,一经会面才知,柔国领队的二王子忽染了疾,高热不止,两日间断续昏迷着,再这样下去怕是不好。

      这日,驿舍卧房内。等四五位大夫连番诊完,吴大夫摇了摇头,对一旁的几人道:“王子此病离奇,恕我等学浅,难有定论。”

      崔瑈闻言,再次看向榻上躺着的男子,他闭着眼眉头紧锁,嘴唇不时蠕动两下,不断冒出的冷汗已将两鬓湿透。

      二王子亲信莫潘脸色始终灰白,仿佛失了神魄,瞧着有些瘆人,惟柔国使官闻勒稍稍镇定,立刻朝薛朝宗道:“少卿大人,王子病情耽误不得,总不能一直这样烧下去,我们愿出重金,聘请方圆百里内的良医速来诊治。”

      薛朝宗心情不佳,这哪里是出不出得起钱的问题?只口中说得稳重:“使官多虑,吴大夫几位继续照看王子,先把烧退了,我这边再去请人。”

      待出门来至议事厅,没柔国的人在场了,他才问向吴大夫:“现在可以直说了,这病你能否治?”

      见其面上闪过犹豫,道:“这事追究也追究不到你头上,只需告诉我,可还有得救?”

      声音冷淡,已然带了不悦。

      吴大夫担心惹祸上身,却清楚这位大人来自京城薛家,半点得罪不起,想了想斟酌说:“多谢大人体谅,在下也不过是猜测,若真依柔国人所言,二王子身体向来康健,此次急病倒下则不大寻常,眼下实在无法诊治,一旦用药有失,反而雪上加霜。”

      对方明哲保身,薛朝宗也不耐再听其打太极,摆了下手让人走了。

      习惯了薛朝宗举止从容,这还是方守青头次见他面露不悦,有心宽解道:“多亏薛少卿筹划有度,这趟回京时间尚宽裕,我等可在庆平多留几天,等王子好些再启程。”

      听了这话,薛朝宗心情也未见松弛。如今仅是祥瑞有失便罢了,大周顶多脸面上不好看,而柔国首次向大周朝贡,一旦主事人病重,所有仪节皆得后延事小,引起外交纷争事大,自己根本没法向圣上与内阁交代。

      他又问:“祥瑞今日好些没有?”

      方守青回:“今早兽医那边派人回了话,情况依旧未见好转,抓的草药恐怕还不对症。”

      薛朝宗捏了捏鼻梁,只嘱咐一句:“加强防守排查,除了我们自己的人,谁都不要轻信。”

      方守青立刻应下。

      崔瑈回房后,还在想着先前的事,孟夏留意到她神色,旁敲侧击道:“二王子这病,与小姐之前得的实有几分相似。”

      一样的梦魇不止,断续昏迷。

      崔瑈也觉着像,刚才却不好直接说,且印象中自己并未高烧不止,跟这次还有些区别。

      “可清楚无忧散是如何被朝廷列为禁药的?再有,薛朝宗没听说过此药的可能性有多大?”

      既然该药早已被朝廷公开列为禁药,就连霍彦洲一个国子监博士都可将之弄到手,而身为薛家大公子的薛朝宗竟闻所未闻,似颇为凑巧。另外,无忧散源自西域,而身为西域大国,柔国宫廷却从未接触过这物吗?

      孟夏听懂了她问话用意,回忆道:“绍治二年夏,护国公世子的大公子痴相已显,经查,下毒者为世子续弦夫人邹氏,因世子多方运作有意压下,此事没往外传,但世家当有所耳闻。年后,刑部便将无忧散列为了禁药。”

      她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室内一时尤为安静。

      孟夏侍立旁边,见小姐似自顾思索着什么,眉目如画,有种夜静春山空的动人。正在这时,宋如端了熬好的药进来,服药的时辰到了。

      一闻这味儿,崔瑈很有些反胃,想起之前那次假水土不服,喝的药可比这次容易喝多了。

      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准备,屏了鼻息一气喝下,没留神间,那股味道便直直冲上了天灵盖,眉头瞬间皱成了一团。

      “这药还得喝多久呢?”崔瑈用手绢擦拭唇角,终于没忍住道,“我近来好像没什么不适的了。”

      宋如听话听音,笑回:“小姐明儿再喝一天,或许就可停了。”略停,又最后补充说,“不过若依大人嘱咐,三天后停药为宜。”

      听这委婉说法,崔瑈只觉想笑,可见,某人纵使不在场,余威仍震于殊俗。

      等泛起的恶心渐渐压下去,这才吩咐孟夏:“龙城那次大人写的药方,先按方子把药抓了,再看看二王子状况如何。”

      孟夏心跳漏了一拍,隐觉为难。因那张药方出自大人之手,回京后已立刻上交了,而用药又多达几十味,她并没有十足把握,一旦出了错,只怕有大麻烦。

      心思急转间,只好试探问:“可否劳烦小姐誊写一份,才好确保药方无误。”

      去年尚在旸县时,小姐曾特意要了大人写的药方来看,她知晓那份睹物思人之心,没有向上请示便直接给了。

      果然,崔瑈扬眉道:“没记住啊?那我再写一份给你。”

      小姐竟还真记得大人所写,孟夏笑了,对此既是出乎意料,更在意料之中,一下子安了心,逗趣道:“属下愚钝,自然不如您了解大人。”

      崔瑈笑了笑没否认。那可不是么,收集他的笔墨,百般琢磨其中意蕴,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他潜藏无形的喜好,早已成为她的一大乐趣。

      她都决定了,几十年后,有关整理赵煜书文诗赋的主持者一职,她定当仁不让。

      第二日上午,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竟出现在了庆平。

      薛朝宗听下人来禀后,一怔,今日本还准备去求这尊佛帮忙,没想到人主动过来,他立刻便带了方、崔二人前往驿舍门口迎接。

      即便崔瑈知晓了来人身份,但真正当看到那人从马车上下来时,还是愣了一愣。

      无他,只因恍然间,仿佛看见了赵煜的影子。

      “赵三叔,您一路幸苦了。”薛朝宗快步上前,亲自搭手扶他下车,语气尊敬中不乏亲热。

      “许久未见朝宗,如今已可独当一面了。”赵元谌边说边拍了拍他手臂,紧接着,目光便转向了两步之外的崔瑈。

      她走上前半步,向他请安问好:“三叔路上辛苦了,我是崔瑈,来至甘州,本该由晚辈前往州府拜访,此次因公失礼,万望您海涵。”

      眼前姑娘烟姿玉骨,脸上未见病色,说话间自若从容,更直接随了赵煜唤他“三叔”,不见丝毫忸怩。

      赵元谌一笑,道:“无碍,早就想见绮月一面,趁着不忙便过来看看,也瞧瞧朝宗可有长进。”

      薛朝宗自知赵元谌提他不过是顺带,爽朗回:“能得您关切提点,晚辈之福。”接着为他介绍了方守青。

      方守青脸上带笑,恭恭敬敬地唤了声“赵总督”,好不容易得见赵家之人,心里难免有些激动。也因着方守青在场,一行人坐下后,赵元谌先问了使团的事。

      得其主动问询,薛朝宗也不必琢磨如何开口了。赵元谌主掌甘州军政大权,若他都没办法,自个儿也不用再去瞎忙活。将事情说完,顺势求这位长辈帮忙:“二王子的病确实棘手,眼下情况不明朗,您可否派几位大夫帮着诊治?”

      听完,赵元谌道:“既是急事,那就别耽误了,今儿张大夫也正好跟着过来,请他先给二王子看看。”

      他指了指坐在其下首处的一个中年男子,“张大夫出身甘州张家,明济堂的主事人。”张大夫朝几人颔首示意,面容和善。

      余人都觉这真够凑巧的!薛朝宗更是喜不自胜,立刻请张大夫移步为王子诊断。然而,就在屏风外等候诊治的过程中,也都渐渐回过味来。

      赵元谌特意带了大夫随行,又是专门来崔瑈,看来是听说了她身体状况。能有这个脸面请动赵元谌的人,除了赵煜之外,又还能有谁?

      薛朝宗不经意瞥去一眼。茶座两旁,她正回着赵元谌的问话,不知说到什么,后者脸上倏尔现了笑意,她也跟着笑得眉眼顿弯。

      这边,崔瑈也是刚知赵煜曾向三叔去信,略提了一嘴她生病之事,赵元谌闻弦歌而知雅意,得空了便亲自过来看看她情况。

      当然,也不止于此。

      “平日多留意,回程可就变为几拨人马了,饭菜、防守都要做得仔细些。”

      听到这般叮嘱,崔瑈清楚赵元谌怕已看穿了怎么回事,点头应下了。

      诊断的结果的确不好。

      张大夫道:“二王子并非生病,而是中了无忧散,恐有一段时间了。”

      此话一出,柔国的人并未惊讶,反而是崔瑈觉得意外。若同是中了无忧散,为何她那次并未一直发烧呢?

      薛朝宗微微愣怔后,紧接着问:“张大夫可有办法?”

      张大夫摇头:“此毒罕见,甘州曾有一起,后来才传至京城,因症状不明显,中毒之人往往发现得晚,虽不至于丧命,却也药石无解。二王子今日情况,只能尽力调养一二,但结果难说。”

      心智受损,只怕避无可避。

      薛朝宗心底最后一丝希望也淡了,他自然听过无忧散的厉害,不然怎会短短几月就被列为禁药。

      听到这儿,崔瑈心跳瞬间快得过分,下意识便与孟夏交换了眼神,同样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照这样说,她极可能是第一个中了无忧散还能痊愈的人。可当初那位写方子的时候,看着不可谓不轻松,还有空暇逗她开心……

      胡思乱想间,也忽地明白过来,无论是柔国的人还是薛朝宗,也许都猜到了病因吧,然而谁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若点明王子病重,柔国使团是该速速回国,还是不顾其死活完成使命?一旦选择前者,作为领队的薛朝宗将无功而返,此事无疑会成为他仕途道路上的一大黑点。

      可是……她不由看向赵元谌,就不知面对有意拖自己下水的小辈,他会作何反应。

      出乎意料的是,赵元谌不见一丝异样,反而嘱咐薛朝宗道:“以王子身体为重,张大夫先随行医治,京城汇聚天下人才,若那里寻不到良方,其他地方则更难。”

      这番话虽未应承任何事,但轻轻松松就破了两难困局。使官闻勒听得提振了几分精神,连连点头。

      薛朝宗很快回是,有赵元谌此话,他便不算孤掌难鸣了,即便日后追责,也有依据可回。

      作为王子亲信的莫潘早就听说江左赵家之名,右手握拳放至胸口,向赵元谌行了礼,道:“多谢赵总督相助,二王子不顾安危也要向大周陛下朝觐,此心必会感动上天。大周广揽四海英杰,一定有人能治好王子的病。”

      草原壮汉眼神坚毅,倒是流露了几分真情。崔瑈旁观至此,还是没有将那个药方的事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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