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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缱绻 ...

  •   果然,一离开平阴,迎宾队伍的防卫忽然间就加强了不少。

      崔瑈很快了解到,原是柔国朝贡使团那边,一路上并不太平。

      柔国国力颇盛,此次朝贡,乃意在成为大周的马匹供应国,从而换取茶叶。对于原本为大周供应马匹的大宛、乌孙等国而言,此事若成,无异于被断生路,其之于大周的战略意义将大大下降。既夹在大周与匈兀之间,往后等待它们的,或是被柔国挤压,或是被匈兀吞并。

      可想而知,柔国使者这一路行来,怕已有多方势力虎视眈眈。

      “此为大人亲笔,请小姐亲启。”

      晋臣将信恭敬呈上,随行于她身后半步,禀道:“近日夜间皆有人轮班值守,属下也会守于二楼边房,您可安心。”

      信面上的笔迹她很熟悉,矫若惊龙依旧,极具美感,指尖不由轻抚而过,再见那“崔瑈芳启”四字,似正经中带了一丝说不出的旖旎。

      她忍不住笑了,心情甚好地问:“侍卫长这算是复职了吗?”

      她知道之前孟夏已向赵煜去信汇报,而赵煜这次竟直接通过晋臣传信,想来另有意味。

      晋臣闻言,向来淡漠的脸上也冰消雪融,语带感激:“多谢小姐提携,大人应是命我戴罪立功,方能不负小姐恩泽。”

      说到底,还是孟夏等人历练尚缺,此番骤然主事,大人终究放不下心。

      崔瑈笑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近日多出来的那些护卫是何来历?看着不大像骆大人派来的。”

      骆政此人行事有度,身为一州军政要员,不太可能直接让地方卫兵混入朝廷迎宾队伍,以免招致非议。她隐约有个猜测。

      “的确不是,薛少卿向宁州都指挥使曹光借了人,曹光正出自薛大夫人母家。”

      原来如此,看来薛朝宗早做了准备。倒也不愧薛家之盛名,消息途径甚广。

      “多盯着他些。”她忽而道,没有直说人名,更没有解释缘由。

      不过晋臣已立刻应下,掩住了眼底异色,这还是小姐第一次差遣他做事,却与薛朝宗有关,只聪明地没有多问。

      很快,行至一楼会客厅时,正与薛朝宗迎面会上。他极快瞥了眼晋臣,这位近来一反常态,只寸步不离地跟在了崔瑈身后,心底揣度间,已向她略颔首,率先跨进了门。

      方守青瞧见了人,立刻从座位起身,道:“薛少卿、攸宁来了。”随后又向晋臣含笑致意。

      薛朝宗步伐颇大,方坐定,便径直问向厅下的信使:“柔国使团那边怎么回事?”

      “回大人,祥瑞狻猊连日腹泻不止,饲养人一时也无办法,如今只喝些兽医配的草药,不见效果。”

      来人禀完,厅堂一时安静得有些异常。

      看样子,这狻猊怕是不好。

      方守青心中发沉,进献的祥瑞一旦死于路上,兆头甚坏,柔国本身难辞其咎,大周脸上则更不好看。

      此事还有个时间差的麻烦,若祥瑞死在与柔国使团汇合之前,纵使他们会在圣上与内阁那儿留下坏印象,但说到底,责任乃归于柔国一方,可若死在会面之后,鸿胪寺、行人司就必得担责了——

      紧跟着,便听薛朝宗问:“使团行至何处了?”

      “来信时尚在长顺,预计后日可到庆平。”

      而不出意外,迎宾队伍明日即可到达。

      崔瑈也听得皱起了眉,就不知薛朝宗是选择有意拖延只等祥瑞死去,还是按计划继续行进,这下,可真是进退两难了。

      主位上,薛朝宗沉吟片刻,起身至旁厅,利落写了封札子,盖上官印后递给驿卒,下令道:“八百里加急,上报鸿胪寺卿,请示内阁。”

      如此,得内阁示下,至少需六日,只盼祥瑞还能活够六日。

      “我等也不可被动了,两手准备。”

      薛朝宗稍稍一顿,语气果决:“立即动身前往庆平,安排会诊,祥瑞是生是死,都得在庆平了结。”

      方守青见其这般沉着有魄力,敢担责任,原本焦急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赶忙应了。

      崔瑈确实感觉出乎意料。

      原先只猜因自己在场,薛朝宗定不好故意拖延,以免落了把柄,但也没想到他竟会冒险提前出发,将国家利益放到个人利益之前。

      正想着,一抬眼,便对上了对方目光。

      “攸宁意下如何?可否一道出发?”

      薛朝宗语调平和,极有分寸,叫人根本看不出此人曾动过别样念头。

      方守青亦朝她望了过来,他也是这几日才知崔瑈不太适应西北气候,她虽代表翰林院随行迎宾,但实际上适时调整行程,也并非不可。

      崔瑈拒绝了这份优待:“我无事,自然随队伍一道。”

      直到上了马车,再无旁人旁事干扰,她才取出了那封信。

      也许是真没救了,光只看到赵煜字迹,心跳都难以控制地加了速。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她写信。

      无甚称呼,开头便已直入主题。

      “天燥火逆,须调节饮食,滋阴清热,辅以针灸通络,宜忌酒。”

      一见这“宜忌酒”三字,崔瑈便立时破了功,笑得眉眼弯弯,乐不可支。完全可想象出他写至此处时的神态,习惯了下命令的人,却颇有意致地用了一个“宜”字,极具婉转之情,许是被她控诉怕了。

      但该说不说,那人的确把她给摸得透透的,孟夏都来不及提酒的事,他已预知得精准。

      真险呐,还好骆政宴请那日只闻了闻味儿……她单手托腮,不觉咬着嘴唇,忍了笑地继续往后看:

      “丙辰二月,余曾过甘州,边色无尽,夜登古台,但见星汉灿烂,浑然无我。

      “今春光愈盛,景园庭前玉兰已开,皎皎玉洁,恰若云鬓堆砌,束素亭亭。”

      见字如晤,此刻他仿佛就坐在对面,眼底笑意似有若无,正对着她徐徐道来。语意戛然而止,却余韵悠长。

      她的心瞬间被他字句攫紧,浸入了温温热热的流水里,浮动不止。

      从浑然无我到睹物思人,就这样将把柄交到了她手中,一副任由拿捏之态,难道就不怕她骄傲么?心里又甜又软,像是喝了那玉浆一般,带了醺醺醉意。

      百般流连后,视线终至落款之处。

      ——“书付瑈,煜上。”

      瑈,煜。二人名字在舌尖回旋凝转着,随笔势游走,只觉无限缱绻。

      她叹气俯靠案几之上,全无觉察地嘤咛了一声,眉尖紧蹙。

      怎么办,好想他,似乎想念到都不能更进一步了。如果可以,真想现在就见到他,便是半刻也等得心痒痒。

      ~~~~~~~

      京城,宁远茶楼。

      何暄亲自引着一行人步入后苑,曲径深深,终于来至一处敞院。

      “此处清净少人,外人难至,张阁老可稍作歇息。”何暄微侧身伸掌示意,拾级而上。

      “地方确是清净。”

      张襄合抬头,淡淡看了眼“克己堂”,抬脚上阶。

      “这名字也有些意思,一路所见,皆应明善公之论,何东家倒是深藏不露。”

      随行的几位大人闻言噤声,心知其话要义。

      何暄笑笑,回:“阁老谬赞,何某久染铜臭,哪敢攀借王老爷子雅望?幸得齐光大人赏脸赐名,方使蓬荜生辉。”

      说者有意,闻者更有心。

      如此,会面之地极可能乃赵煜亲定。

      克己……克己。克制己私。其中敲打之意,已不言自明了。

      一炷香过去,那位大人依旧未至。

      有人再一次看向门处,半晌,又失望收回了视线。就算在往日,那位若叫他们干等,他们原也无甚办法,更何况是今日有心求和之际?便是当朝阁老,人说要晾着便晾着。

      原来,就在赵煜停职第三日,辽州监察御史陆端手握证据,弹劾原京州总兵刘威去年夏季不战而走,任由左匈兀袭掠京州多镇,事后谎报军情,直到调任辽州,边境十镇中就有七镇受袭,这才被人挖出其与左匈兀早有勾结!

      不同于之前对俞大成的弹劾多缺证据,刘威此事乃被手下爆出,其与匈兀人的来往及财物都有记录,朝堂震动!

      而匈兀几次袭掠,已造成边境将士死伤过万,更有数万百姓被掳沦为奴隶。

      据说,一向温和的圣上知晓此事后,怒掷奏本,命立押刘威进京,三司九卿会审,严查到底。

      而传闻中与刘威交往甚密的蒋储,又怎逃得过言官猛烈弹劾?作为蒋储的学生及心腹,张襄合亦成了众矢之的。

      堂内愈是安静,余人心中的焦虑也愈发浓了。

      见张阁老自顾闭目养神,兵部右侍郎朱宴想了想,斟酌道:“依余所见,两位阁老纵使对刘威有提携之功,但也管不住他在地方胡作非为,今日久等,未必不是对方虚张声势。”

      张襄合双目仍阖,恍若未闻。

      见状,邹翰接话圆了场:“一着错,满盘失,阁老着眼于全局,不忘兼顾细微,想来定有深意。”

      朱宴虽点头应是,心底却仍有疑虑。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张阁老此次这般沉不住气,今日着急约见赵煜,姿态放低至此,无异于自认罪状。

      “你还是不够了解赵煜。”

      张襄合缓缓睁眼,语意不明,然而没有继续往下说。

      赵煜其人谋定后动,要么一击致命,叫人再无发声的机会,要么仍有余地,以利换利。

      此时的等待,他们已绝无游离于中间的可能,唯待对方出价。

      外面隐有请安声,不一会儿,门被拉开,只见何暄侧身立于门外,恭候赵煜入内。

      “赵大人。”厅中诸人皆起身相迎。

      赵煜今日身着一袭荼白常服,萧然若庭前修竹,内敛光华,其甫进门,众人竟觉满室生光,悄然间已看得移不开眼。

      不同于这边来了一群人,他身后仅跟了一人,但并非往日常见的那位晋侍卫长。

      张襄合徐步上前,笑言:“齐光可谓日理万机,还得多谢你选了这处庭院,让我等在北地亦可赏到南边之景,便是再看上半日,也不觉虚度。”

      何人会听不出其中反讽?只笑容如常,不附和,也不反驳。

      赵煜不过一笑:“张阁老客气,张弛有度为好,正合休养之术。”

      他看向了旁边的人:“不知朱大人几位也来,今日倒是不凑巧了。”

      朱晏正拱手行礼,听到此话心里一沉。

      赵煜前日便已复职,乃圣上特命内侍何玖至北府传旨之结果,其眼下避嫌之意,莫非要以他作筏,再无回转余地了?

      他不由看向张襄合,怎料后者并未搭理,只径自与赵煜朝后厅而去。

      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跟赵煜一道来的男子出声拦下。

      章敬伸掌做出送客姿势,道:“劳驾几位移步,由何东家接待诸位。”

      他言行举止看似平和,却带了某种不容拒绝。这便是宰相门前三品官,谁叫其背后站着的是赵煜呢?朱晏脸上闪过了淡淡难堪,很快便恢复平常,朝章敬点点头,带着一行人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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