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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生辰 ...

  •   自打从阿兄处知道,外界不曾得见赵煜的任何笔墨后,崔瑈已完全将重心放在赵瀛、赵元溥和王湛的文集上。

      由于赵元溥仍为朝中重臣,除了他当年那篇高中榜眼的文章外,市面上并不见其更多亲笔。然而赵瀛和王湛的作品却是卷帙浩繁,毕竟一位乃历经四朝的元老名臣,另一位则为享誉当代的儒学大家,要读完且琢磨透他们的文集,绝非易事。

      几日来,崔瑈可谓是一头扎进了书堆,有时连晚膳都没心思吃。为了提高效率,她依着作品出版时间从后往前读,先读赵瀛,后读王湛,打算摸清二人最新也是最成熟的论点。

      正如她预料那般,赵瀛字里行间从不曾提及赵煜一句,不过直到读至嘉祐十一年,即赵煜出生那年,她却开始觉出些许不同的意味……

      崔瑈心神一振,立马改变策略,决定顺着作品的时间脉络从头梳理,不愿放过分毫与赵煜有关的蛛丝马迹。

      在抽丝剥茧、前后勾连的过程中,一个关于赵煜的模糊轮廓在她心中渐渐生成。

      世人虽皆知赵煜生于嘉祐十一年夏令时节,却不清楚具体月日。不过崔瑈推断,赵煜应为嘉祐十一年闰六月间生人,若更具体些,则极可能是闰六月十八。

      嘉祐十一年七月初一,首辅赵瀛与另外三位阁老偕翰林院众官员在内阁赏花,这是近三十年来最为盛大的一次玉堂赏花活动。不同于过去多以荷花或凤仙花为主题,此次十余位官员皆以榴花为咏,而四位阁老更是共同写下《榴花联句》四首。

      崔瑈细读后发现,这四首诗中每首的前三句都极显雍容尊贵之态,而一到赵瀛所作的第四句便立时转为谦勉,其中似含隐情。

      因榴花寓意人丁兴旺、多子多福,她据此猜测,这次的玉堂赏花恐怕乃是专为庆祝江左赵家添丁,而这一年里赵家最重要的事正是嫡长孙赵煜的降生。

      如此一来,赵煜应出生于当年七月之前。

      另外,赵瀛在同年所写的《闰六月二十七日和甫望兄诗》中,有“昨日闻兄高寄语,今夕对月得纵游”,及“愿君嘉德有后继,令使万物生辉光”两句,虽看似寻常之语,然而若是联系“甫望兄”和“闰六月二十七日”这个时间点,则变得极为特殊。

      “甫望”乃萧沅阳的字,此人正是赵煜的外祖父,大周另一顶级世家东海兰陵萧氏的家主。几十年来,赵瀛与萧沅阳书信往来频繁,赵瀛文集中就收录了与萧沅阳有关的一百四十二首诗。在这百余首诗中,崔瑈发现一处极有意思的地方。

      京城与兰陵之间相距约1200里,按照普通公文的传递速度,信件约12日方能从京城送达兰陵,来回一趟则需24日。然而赵瀛与萧沅阳在嘉祐九年的一次诗文相和表明,赵、萧两家一次书信往来只用花8日。

      所以,根据赵瀛诗中所言的“昨日”及“闰六月二十七日”可知,当萧氏在京城诞下赵煜的消息传至兰陵,再有萧沅阳从兰陵赋诗一首寄到京城,这中间至少相距八天,因此,赵煜极有可能出生于闰六月十八日前后。

      一旦认为赵煜生辰为闰六月十八,那么不论是赵瀛文集还是王湛文集,里面原先看似不起眼之处就会瞬间变得另有深意。

      比如,闰六月多是间隔十九年出现一次,自嘉祐十一年后,闰六月再次出现是在嘉祐三十年,这一年赵煜十九岁,而赵瀛恰好在该年写下《闰六月十八日寄甫望兄》一诗。

      又如,嘉祐十七年六月十八日,王湛在临江鹿鸣书院的泗溪湖边称觞聚会,引得天下名士远赴千里而来,会后辑成《泗溪诗文集》,而这一天不仅是赵煜成为王湛学生刚满两年之日,也是赵煜的六岁生辰。

      再如,王湛一生真正的学生仅有赵煜一人,不过私淑弟子却是遍布天下,在王湛的交游圈中,有八人常常出现在他文集里,嘉祐三年的探花郎叶宗行便是其中一位。嘉祐十九年六月十八日,已为礼部右侍郎的叶宗行写信给王湛,言“每忆公子之敏思,顿有‘既生瑜何生亮’之叹”,王湛对此戏谑回到:

      “弟勇甚,不需余宽怀半分。另,瑜亮之喻欠妥,人神之隔方合。”

      静心堂内,崔瑈读到这儿时险些笑出声。

      王老爷子的话虽诙谐却伤人,对方见信后还不得大口呕血?而叶宗行信中所提的“公子”极有可能就是赵煜吧,王湛一生无儿无女,所以能被称为公子的人恐怕只有他,而那一年的赵煜不过八岁而已。

      崔瑈真是好奇,幼时的他到底说了什么话,竟会令帝国精英中的精英有这般感叹。

      不知为何,胸腔中不觉浮动着一缕极浅极淡的惆怅,她合上书闭眼休息会儿,只是没过多久又记起今早该轮到霍彦洲来静心堂讲学,心底顿时生了些说不出的烦闷。

      这几日似乎一直有人在跟踪她,瞧着像是霍彦洲身边的低级署官。那伪君子真是愈发大胆了,不知又在玩什么鬼把戏……

      “哎各位,赵齐光大人可还有两刻钟就到南门啦,你们猜今儿会是哪些博士去迎?”

      晨读暂歇,欧阳隽突然放下书兴致勃勃地问到,堂内顿时如沸水翻滚,大家伙儿七嘴八舌的议论开。

      “别的不用猜,太学的吴博士绝对在,他老人家可连续迎了好几天,看样子是上瘾了。”

      张灵均闻言哼笑一声,语气颇为不平,“咱们馆的博士才去过两次,这太学和国子馆也忒霸道了,私底下说是各学馆商量着来,轮流去迎赵大人,结果呢?还不是什么好事儿都想他们两家独占。”

      崔瑈听后忍不住一笑,现在说的这事儿已成了国子监一大奇观,她每每想起都觉啼笑皆非。

      有人传言,正月二十七日赵煜第一天来国子监履职时,以吴博士为首的太学六大博士于南门恭候迎接,而赵煜恐怕是出于客气,邀几位博士边走边聊,此举顷刻间便点燃了博士们的兴奋之情,六人一直跟着赵煜聊至三省院祭酒办事厢房,离别时一个个红光满面,仿佛老树回春。

      众人这才知道赵煜竟如此平易近人。于是到了第二日,七大学馆的博士几乎倾巢出动,在南门挤成一堆,就为在赵煜面前露个脸。

      听说吴博士见此情景当机立断,立马联合了国子馆的方博士,与其他五大学馆定下君子协议,说是人太多恐扰赵大人清净,出于长远考虑,计划从翌日开始每次五人轮流来迎大人。

      迫于吴博士权威,其余人半是愤怒半是无奈地接受了这一提议,当然吴博士也做出让步,那一日七大学馆的主事博士都留在南门相迎。

      自此以后,有关赵煜的消息就像风儿般传遍了国子监的各个角落,人人都得以从博士们的感叹中一窥其人。

      听说,赵煜风姿清举,湛然若神,对待各个学馆的博士都一视同仁,不曾有所偏倚。有博士与他说话紧张时,他或安静与之对视,倾听中不见丝毫不耐,或以一个清淡玩笑放松气氛,顷刻间就能叫人卸下心防,有倍受尊重之感。

      又听人言,赵煜不过简单一两句话,或给人十足启发,或令众人畅所欲言,不论是这份细心锐感,还是从容自若的掌控力,都极不简单。

      感慨到最后,总有博士悠悠叹一句,还是王老先生当年的评价精准,齐光大人还真是金相玉质,百世无匹……

      周围人的火热讨论仍不见停歇之势,崔瑈却听得心思浮动,一时看不进书。

      如今目之所及、耳里所闻全是对赵煜的推崇,这到底真正是因为他本人,还是被他身上的层层光环晃得闪了眼?世上从来不曾有过完人,那些挑不出错的,要么是过分中庸叫人无意指责,要么是工于心计隐藏甚深。她向来自诩对人性情敏锐易感,一旦能见上赵煜一面,或许……

      想到这儿,崔瑈微拧了眉,轻咳着起身往堂外走去,一出门刚好碰见陈夫子从隔壁值班厢房走出。

      见崔瑈黛眉颦蹙,嘴唇紧抿,身体似不适,陈夫子忙上前问:“怎么了这是?”

      “夫子,”崔瑈抑制不住地掩袖咳嗽一阵,缓和些后方道,“许是昨夜染了风寒,方才坐着直发冷,我看已有同窗感冒了,学生怕病气再传给其他人,想恳请夫子能允我今日在舍房自习。”

      陈夫子听后脸色顿变,“现在一切以你为重,可得顾好身体,别耽误了大事!”崔瑈连道夫子说的是,又见他快步走进学堂,命袁怡赶紧护送崔瑈回去,还叫江新成和张灵均搬书跟上。

      崔瑈暗叹夫子可太懂她了,躬身向他道完谢后,在袁怡搀扶下顶着数道或羡慕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离开了静心堂。

      一出广文馆,崔瑈立刻松开扶着袁怡的手,自个儿站直了几分。

      见好友们满眼狐疑,她忍着笑从江新成手里分走些书,一边低声叮嘱:“说了几位可别激动,我没生病,现在准备去凌峰台悄悄看赵大人一眼,若有人不想同去,就先帮我带些书回舍房,怎么样?”

      “哇绮月姐你可真行!害我白担心了,我说怎么突然就生病了!”张灵均眼睛睁得溜圆,夸张地上下扫视着。

      袁怡径直分担了些张灵均手上的书,兴奋得声音都微微发颤,“走走走,别废话了,赶紧走!”

      崔瑈三人还未反应过来,只瞧袁怡已风风火火往前走去,顿时都笑弯了眼,就从没见过袁怡如此火急火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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