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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赵煜 ...

  •   二月初八,皇城朱红宫墙重重深深,金色琉璃瓦反射着初晨的光辉,满目耀眼辉煌,坐落在中轴线的奉天殿宏伟壮丽,屋脊上的龙凤吻兽威严十足,正沉寂地俯视大地。

      早朝结束后,大臣们如潮水般退出奉天殿,陆续朝奉天门外走去。

      迎着晨光,须发皆已花白的内阁大学士蒋储微眯着眼,脸上沟壑纵横。他扭头看向左侧之人,和蔼笑着:“赵阁老慢行,在下就先走一步。”

      赵元溥温文一笑,淡淡道:“蒋阁老请便。”

      落后蒋储半步的吏部尚书乔瓒,侧头含笑朝赵元溥微一拱手,便随蒋储一道离开。

      大周帝国的几位高官站在赵元溥身后,看着前面几道离去的身影。

      “这对师生可真是做戏的好手,时而撇清与益王的关系,时而又站出来为益王说话,这般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几次三番还都让他们给躲过了。”

      户部尚书赵元翊双目沉沉,紧盯着前方蒋、乔二人的背影,口中却慢条斯理道。

      赵元翊乃赵元溥的胞弟,同为江左赵家之人。今日早朝,在赵元翊的支持下,巡按御史宋子恒弹劾益王在藩地上大肆侵占农庄,以致引发大量流民。

      皇帝询问众臣意见时,吏部尚书乔瓒底下的人站了出来,婉转提醒到,益王此举曾得先帝默许,不宜大做文章,皇帝闻言只得就此揭过。

      实际上,这益王之事源自先帝年间的一场国本之争。

      嘉祐二十九年秋,素有贤名的太子骤然离世。自此,嘉祐帝唯剩二子,即皇三子兴王武信和皇四子益王武竑,两人同岁,均已十八,已各自奔赴藩地就任。

      太子薨后,朝堂诸臣立马掀起了一场立储之争。

      首辅赵瀛早年间曾任东宫太傅,深得太子敬重,被视为东宫最有力的支持者。太子去世后,赵瀛见嘉祐帝越发娇宠益王,于是急流勇退,以病为由辞去首辅,该职后来由其亲信吴一本接任。

      当是时,内阁只剩吴一本、蒋储和梁宇三位阁老,而蒋储图谋首辅之心日盛。不久,赵瀛之子赵元溥入阁,以三十九岁之龄成为内阁中最为年轻的阁臣。

      嘉祐二十九年十二月,吴一本、赵元溥见嘉祐帝龙体未安,于是议请早定国本,以“长幼有序”为由力推兴王武信,梁宇也支持这一提议,多名朝臣亦轮番上疏以请。

      然而嘉祐帝始终犹疑不决。

      彼时益王因素得圣宠,骄逸之心愈盛,虽人在藩地建州,却有违祖训结党内外之臣,频繁向内阁大学士蒋储和吏部尚书乔瓒示好,而蒋、乔二人善揣圣意,见嘉祐帝虽不愿立储,但意倾益王,于是表面持中立态度,实则为益王出谋划策,图谋皇储之位。

      嘉祐三十年十一月初三,帝崩。先帝临终前曾召集四位阁老,依祖训、遵伦序,立兴王武信为继承人,是为当今圣上。

      如今已是绍治四年,而国本之争的风波尚未平息,转而化作了涌动暗流,其间既有皇权之争,也有内阁之斗。

      “大人,弹劾益王的奏折早已堆积成山,依我看不如死追到底,早早引蛇出洞。圣上性善温和,不便对亲弟下手,便需有人甘作铡刀。”兵部尚书高纬早就知道益王在建州有扩充卫兵之举,也不满蒋储频繁插手兵部之事。

      看了眼身前的赵元溥,他措词继续道:“这蒋、乔二人逢迎的功力与日俱增,只怕圣上对益王失去提防,如此放任下去必成国家祸患。”

      赵元溥负手站立,虽年已四十余岁,却仍英俊儒雅,通身一派萧肃威严之气。

      “这事不急,益王坐大之前我们自会收拾,不过并非现在。不论蒋阁老和乔尚书是想要金蝉脱壳,还是打算韬光养晦,他们早已失了机会,只要人做了事,便必然会留下痕迹。”

      他抬脚走下玉白石阶,身后几位重臣紧紧相随。

      “圣上天纵英姿,若是无意间忘了潜伏的危机,我们做臣子的就适时提个醒,而现在需要做的,不过是等待一招毙命的时机。”

      赵元溥语声清淡,并未将今日之事放在心上。

      “年初圣上突然将小赵大人从翰林院调至国子监,就不知,圣上近日可曾召见小赵大人?”走在右后侧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齐懋突然出声,向赵元溥低声问到。

      周围几人互换了个眼神,心知齐懋实际上是在探问赵煜是何想法。

      原来,朝臣里无人能比赵煜更得当今皇帝的信任。

      当年兴王从藩地湖安进京继承大统,面对的是满朝文武旧臣以及益王党羽,惟有赵煜,既出身高门,立信朝堂,又与先帝朝政事几无牵扯,几次召见后令皇帝相见恨晚。

      江左赵家对此乐见其成,顺水推舟。于是从表面上看,赵煜入朝后短短三年得以飞速晋升,似乎是皇帝对江左赵家迎立定策之功的回报,然而实际上皇帝与赵煜之间私下往来甚密,君臣相宜。

      在祖父赵瀛与父亲赵元溥的暗许下,赵煜已隐隐成为赵家在朝堂上的掌舵人,决定整个江左赵家的政治航向。

      也正是这一原因,齐懋特意询问赵煜的决断,此举对赵元溥来说虽有大不敬之嫌,但他却毫不着恼。

      果然,只听赵元溥轻笑一声,温和如玉的面庞有如春风拂过。

      “煜儿言‘欲取先予’,这点菜尚不合他胃口。等等罢,等他游学归来,便可收网了。”

      礼部尚书薛敬仁颔首道:“有小赵大人此话,我等也就放心了。”

      三省院的北面正房历来是国子监祭酒办公处。此刻,室外春风料峭,馀寒仍重,而室内茶香四溢,暖意融融。

      司业韩璁和监丞吕首信端坐在厅堂两侧的太师椅上,两人面面相觑,静静等候主位之人的回复。

      那人修长如玉的手上正持有一份试题,试题乃是由韩璁拟定、吕首信复核,计划用于六日后的游学选拔。

      韩璁悄悄抬了抬眼,身着黑色官服的年轻男人正低眉审阅,纸张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旁人只见其眉眼乌黑清朗,侧脸轮廓分明,英气逼人。

      他不禁暗道,这史书里的卫玠之貌、周郎之容或许真不夸张,世间的确有人风姿甚美,可叫人目不转睛。

      眼前这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赵煜,如今国子监的新任祭酒。

      今日所要商议的游学一事便全部出自赵煜的授意。众人对这一新制议论纷纷,或评价游学之举有革故鼎新的大气概,或质疑此事仅是新官上任想要标新立异的个人意气。韩璁却猜测,新任祭酒大人对这些议论恐怕不甚在意。

      早就听闻赵煜盛名的他,也是因圣上这纸调令才得以见之一面,几十年的官宦生涯令韩璁练就了识人的火眼金睛,与赵煜初次见面后他便知对方是个狠角色,看着虽如沐春风,却叫人不敢轻视丝毫。

      当今天下,理学和心学呈现出分庭抗礼之势,而扛起心学大旗的王湛乃是赵煜之师,如今他的学生做了这国子监祭酒……

      眼下韩璁不免有几分忐忑,自己以理学为业,就不知今日这纸试题能否对赵大人胃口。

      阅毕试题,赵煜心下了然。这国子监学官虽十分虔信理学,但治学近迂,反而已失其中精妙。

      将试卷放置一旁,抬头,一张脸英俊无匹,他侧首看向坐于下位的两人,声音含笑,“韩大人与吕大人久浸学海,所拟试题极为广博概要。”

      听闻这道低沉悦耳之声,韩璁和吕首信立刻受宠若惊地抬起眼,前方男子的注视令他们顿生极受重视之感。

      怎料还来不及高兴,赵煜已陡转话音,不紧不慢道:“不过,此卷予学生抒发议论的余地稍嫌小,不如加试一题,考考学生们的思辨之力,两位意下如何?”

      这话听上去虽云淡风轻,可立马就令韩璁心里一个咯噔!

      加试一题……看来大人不甚满意,可是又不命我重新出卷,如此一来,这张试卷不就全看这加试之题了吗?唉这,这该加道什么题才好?

      因试卷并非自己所出,吕首信少了些惶恐不安,仔细将赵煜的话琢磨一遍后,立马就回过味来。

      赵煜此言,不正是看似把出题权给予他们这些老人,实则将决定权留在自己手中吗?

      抬眼看向对面,向来圆滑的韩璁竟讷讷不语,未见反应,他只好自己先赶紧应承下来,以免惹赵煜不喜。

      “大人所言甚是,只是下官愚笨,还请大人能提点一二?”

      赵煜将两人神色收入眼中,笑了笑,起身踱步至案几。扫一眼台面上的青玉笔格,修长右手轻提一支狼毫,不见思量间便已落笔下书,气度从容清贵,沉稳如山。

      韩璁和吕首信对视一眼,一同起身走上前来,凝神一看……

      出了厢房,韩、吕二人心中不免感慨万千,这位赵大人不愧为先朝首辅赵瀛之孙,作风是一样的果断,刚上任就如此大刀阔斧,叫人始料未及。

      韩璁抬头看向京城上方无垠的天空,心中隐有预感:看来,官学的风向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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