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零一廿

2、Chapter2

　　周六的早晨，宁言初起的很早，图书室还需要去占位子。

　　自己的这个学校，是个新校区，还没有扩建完成就有一波又一波的学生从老校区搬进来，顾肖就算其中之一。当然，图书室很小，只是临时的。

　　不过在星期六，学校的人很少，大部分都出去和好友社交玩乐。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校里的人自然而然的都起了某种共鸣：都知道困在这么小的学校一周的时间不出去，人，可是会发霉的。

　　意料之中，宁言初打开宿舍门后看见了站在走廊侧边上的顾肖，他背着双肩包，一身运动服侧着头笑容温和的看向自己。

　　顾肖大三，比宁言初高一届，专业很好，成绩很好，长得很好，算得上是真正的“三好学生”。

　　“言初。”走近后顾肖便发现了宁言初眼底印着的两片乌青，而后不自然的皱了皱眉头伸手接过了宁言初手中的书包，有些担心的问：“昨晚没睡好？”

　　宁言初摇了摇头不说话，借着宿舍门边镜子的反射他清晰的看见现在自己的眼眶微肿，黑眼圈堂而皇之的越了界，仿佛向别人宣告自己昨晚的战绩。

　　这样子说自己睡的很好，才出了鬼。

　　“去图书室？”顾肖见宁言初不开口便试探道。

　　“嗯。”宁言初点了点头，手臂上自己昨晚用指甲划开的伤口正在隐隐作痛，不过还好今天的天气不算太热，穿着长袖还可以遮一遮。

　　“今天不去了。”说完，顾肖侧身便将手中宁言初的书包挂在了宿舍门旁的挂钩上，接着微微弯下腰看着面前的宁言初，往日里温柔能掐出水来的眼睛此刻却带有几分不可商量的神色。
　　宁言初低着头不敢看他，咬着下唇，唇色有些发白。

　　刚刚自己是不是很没礼貌？宁言初感觉现在自己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顾肖平日里这么温柔的人替自己拿了书包，而自己在一旁却像理所应当，连就连一句“谢谢”都不说。

　　真的，真的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如果......如果顾肖生气了，再也，再也不过问自己了......你该怎么办？

　　“对不起......”倏而，宁言初开口，迎上还没等顾肖反应过来就继续说道道：“你......你是不是生气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不该......”
　　少年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声音有些发抖，带着几分啜泣哽咽，一时间连那纤瘦的身形也跟着晃动，说不出后面的话。

　　“不该什么？”顾肖惊讶的看着面前男孩越来越红的眼眶，恍惚中竟差点觉得是自己在欺负他。

　　可是刚刚，自己只不过有些气不过这人这样糟蹋身体，明明说好了早些睡可今早却还是顶着两个黑眼圈和自己见面，没想到一时间语气就有些冲，看着面前的男孩到是有些吓到他了。

　　宁言初没了话，手指抓着自己的衣袖，恨不得捏出一道花边才肯作罢。

　　过了好一会儿，顾肖妥协般的叹了口气，伸手掰开了还在捏着衣角边宁言初的手指，打破了两人之间这该死的沉默：“我是想说，昨晚你没睡好今早还要去图书室，你是想成神吗？今天不许去了，好好在宿舍睡一觉。“末了，还是轻声补了一句：”不要胡思乱想，宁言初。”

　　说完，顾肖直起身看着宁言初的眼睛，声音温柔，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怎么可能对你生气......”

　　顾肖回想他第一次见宁言初是在换校区的第一天。

　　九月的天气炎热，炭烤的地面热的就连过路栖息的鸟儿都不愿意停留，树叶葱绿洋洋洒洒的铺满了小路两侧，空气干燥混着树上的蝉鸣让人格外的难耐。

　　顾肖就在这样的天气中，拖着行李箱皱着眉站在老校区的门口，看着手机里院系刚发下来的通知，内心不禁一阵无奈，背后的汗水涔涔，浸湿了今早新换的衬衫，黏乎乎的贴着后背。

　　饶是再温柔的人也会有烦躁的时候，头上的太阳毫不疲惫的散发着光亮和热度，唯恐地面上的人们没有感受到它的热情一样。
　　顾肖到达新校区的时候正是正午最炎热的时候，一个人登记完报道表后饿着肚子拖着行李箱在面前这个毫不熟悉的校园里游荡，至少，要先找到宿舍才对。

　　然后他就看到了宁言初。

　　这么热的天，眼前这个男孩竟还带着帽子和口罩，短袖衬衫下的身形瘦削，独自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看书。

　　校园内的学生三三两两，虽说独自一人在大学并不奇怪但不知道为何眼前的少年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同学。”顾肖拖着行李箱站在宁言初身前，微微弯下腰问道：“你知道男生宿舍在哪吗？”

　　令他诧异的是，眼前的男孩像是被吓着了，似乎没想到会有人过来问路，身形一震匆忙合上书本，眼睛飞快的看了顾肖一眼后瞬间低下头，手指攥着拳头，手背用力到发白其上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

　　顾肖难得的愣了一秒，就在刚才少年抬头的那一倏然，他便看到了那一双小鹿似的眼睛，里面装着恐惧但却明澈见底，男孩的口罩遮了大半张的脸，但不难看出眼前人过分尖瘦的下颚。

　　很漂亮，虽然只看见了眼睛。

　　最重要的是那双眼睛竟该死的给了顾肖一种熟悉感，和顾肖熟悉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知......知道。”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少年的声音也像顾肖想的那般，很好听，但终究不是他。

　　“那同学能告诉我该怎么走吗？”顾肖回了神，向宁言初示意着身后偌大的行李箱，有些不好意思：“老校区搬来的，第一天不知道路该怎么走。”

　　男孩这次却没有抬头看自己，那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身后的行李箱，沉默了半晌才道：“直走到尽头右转就是。”

　　少年捏着衣角，指甲深陷描摹着上面的纹理。

　　“谢谢。”顾肖直起身顺着宁言初的话看着面前还有好长的一段路，正估算着时间心想着又要饿上好些时候时，身侧原本坐着的男孩突然站起了身。

　　此刻，顾肖才发现男孩竟比自己矮了半头。

　　宁言初抱着手中的书，紧张到发抖，一直低着头，鸭舌帽隐去了那双在顾肖眼里好看的眼睛，耳畔的蝉鸣闹人，墙壁上的空调机打着呼噜，包括顾肖的一句谢谢都在自己的耳中被无限的放大，“不用。”
　　宁言初感觉自己快疯了，如果再让他与眼前的陌生人呆在一起的话。

　　顾肖就这样站在原地傻愣愣的看着眼前跑进教学楼的男生有些诧异，难道说自己今天打扮的很奇怪？还是说，自己长的很寒酸？

　　舍友都出去了。

　　一个约会，一个网吧，一个到星期五就离开了宿舍至今未归。

　　可能如果自己不是被顾肖赶回来的话，现在不出意外应该是在图书室，或许占了一个好位置，又或许没有占到继续坐在图书室门口的台阶上读书。

　　宁言初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睡不着。说来也好笑，高中时总是与同学父母抱怨着睡眠时间太少，常常开着玩笑说自己恨不得长在床上，可是到了大学却是夜夜失眠。

　　脑子止不住的想着顾肖，说真的，宁言初不明白顾肖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明明第一次见面是在图书室，明明自己很普通，明明自己已经低到了尘埃里，明明他那么优秀......

　　可最后命运像是垂怜自己，让两条本该平行的直线相交了，以至于后来在宁言初无数次发病的晚上，顾肖像是有预感一样都会准时的发来消息，照例询问自己明早吃什么，有没有课，然后在末了的时候补上常说的一句话：

　　宁言初，不要胡思乱想。

　　那无数次，宁言初看着手机幽暗的光亮，恨不得冲到顾肖的面前，告诉他，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要在自己最崩溃的时候出现，然后把自己拉回来？他真的不需要。

　　墙上贴着大一时的目标规划现在有的被宁言初撕碎，有的被划上乌黑的乱线，有的却在顾肖出现之后，取而代之的变成了顾肖的名字。

　　今日凌晨的时候，宁言初拿着那一瓶安眠药看了半天，那瓶药就一直放在自己的枕头边上。

　　通体发白的瓶子在黑漆漆的床帘中看不清轮廓，只有在月光怜悯时，上面银白反光的标签才会默默的露出豆大的小字。
　　宁言初看着那几个小字发呆，指腹抚过冰冷的瓶身，最后却在枕边手机中六点半的闹钟响铃后惊醒过来。

　　回过神来时，自己的手里已经抓了一把的药片，其间漏了几片好像掉到了床下，宁言初想探头去找，最后到底是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也差点死了。

　　现在真的睡不着，脑子里就像是无数台打桩机敲着自己脆弱不堪的神经，一整晚的失眠包括现在的胡思乱想，就像是幻觉一点点环绕着自己，像树藤缠绕扼制住宁言初的咽喉使他呼吸不顺，溺水的错觉、跳楼的快感涌上心头拽着那颗柔软的心脏毫不怜惜的往下沉。

　　感觉快死了。

　　拿起手机，宁言初看着被置顶的顾肖的名字，手抖得点进去无意识的发送了一条消息：“顾肖，你能来陪陪我吗？”

　　我很难受......真的好难受，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嫌我......

　　消息发出去之后，手机那边没了回答。宁言初心脏此时跳的极快，指尖发着抖，手中的手机顺着细瘦的腕臂滑落在枕头旁压住了宁言初有些偏长的刘海。宁言初抱起身旁的抱枕，脑袋埋在里面，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侧边滑落，也不知道这次又要染湿多少块的枕巾。

　　顾肖，我真的只有你了。

　　宿舍门很快被打开，宁言初躺在床上僵着，身体就像千斤重，抬不起头，挣不开眼睛，只有眼泪还在疯狂的叫嚣着主人的痛楚，但他还是依然能够感觉到进来的人停在了自己的书桌边上，站在床侧像是在往自己这边看。

　　“顾肖......”话一出口竟是让宁言初自己都愣住了，现在自己的声音就像齿轮生锈还在艰难的运作似的，刺激着外人的耳膜，两个简单的字却让他只发出几分沙哑的气音。

　　耳边传来响动，那站着的人像是从自己的枕边拿走了什么东西。

　　宁言初现在的大脑混乱，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头疼的就像是一根弦拉到了最紧稍不注意就会断掉，上齿死死地咬着下唇，抽噎着实在忍不住时便从嘴缝中泄露了泣音。
　　宁言初没想到的是这忽然间的哽咽到是唤回了自己神智的一点清明，那感觉就像是在深渊的出口一只手狠狠的将你揽住，让你重新跌入了生命的轮回。

　　所以，刚刚顾肖从自己的枕边拿走了什么东西......自己的枕边刚刚放了什么东西......

　　“宁言初。”是顾肖，顾肖的声音在发抖，狠狠的发抖。宁言初费力的睁开哭的发疼的眼睛，大脑现在是严重的供氧不足，导致视线此刻出现了一点一点的小黑点，就像是以前老一代喜欢看的雪花电视，到了时间就自动停播插出来的雪点一样，不舒服。

　　不过这次，宁言初终于看清了顾肖手中拿的东西，是一个药瓶，是今早那个小小的白白的药瓶。

　　“言初。”第一次宁言初听见一个人这样温柔的叫自己名字，虽说以前的顾肖很温柔，那现在，此时此刻的顾肖，他的温柔是可以溺出来的，“言初......为什么要买这个？”

　　宁言初没有答话，可能是真的太累了，在看到顾肖站在自己床边之后，撑了很久的精神终于像是找到了出口，彻底的瘫软下来，渐渐地他感觉身边所有的嘈杂离得自己越来越远，最后也终于是睡着了。

　　午后的阳光温暖温柔，透过窗户洒在宁言初的床尾，那束温热就像是一股暖流从脚下传遍全身，驱逐出自己心底尘封已久却不肯外露的寒气。

　　宁言初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昏黄，约莫得五六点了吧，顾肖坐在底下的书桌上，看着宁言初贴了满墙的“人生规划”，还好，以前犯病时胡乱写下的文字现在都被“顾肖”两个字压在上面，幸好。

　　安眠药现在依然在顾肖手中，一切就像是自己昏睡前的那样，药瓶死死地攥在那人的手心里。顾肖皱着眉头，眼神竟是宁言初从没见过的认真，这样的顾肖他还是第一次见。

　　“顾肖。”说着，宁言初慢慢坐起身，眼睛发着肿头疼欲裂。

　　“醒了。”顾肖难得有些无措的站起身，隔着床侧台阶有些担心的看着面前瘦瘦的男孩，看着他扶着扶手慢慢从上面下来。
　　“还难受吗？”顾肖扶着宁言初好不容易有了些温度的手，轻声问道：“下去吃些东西好不好？”

　　宁言初看着顾肖握着的自己的手，错愣了一秒后轻轻点了点头，那发疼的眼睛到底是没出息的又一次蓄满了泪水。

　　“好。”

　　晚饭时宁言初只吃了一碗馄饨，顾肖看着心疼，好不容易又让那人咽下去了一个肉包子。

　　“想回去吗？”吃完饭后，顾肖问。这里的回去，指的是回宿舍。宁言初摇了摇头，隔着餐厅的落地窗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操场有些出神。

　　发病的劲有些过去了，宁言初只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后悔，后悔让顾肖发现了那瓶买回来好几天没有吃的药，虽说准备吃的来着，但现在有些舍不得离开了。

　　顾肖看着面前带着鸭舌帽的男孩又在发呆，心脏不由自主的抽了抽，而后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道：“言初，不要再胡思乱想。”

　　可是我控制不住。

　　宁言初看着面前的顾肖，没有把这这句话说出口，男孩微微低下头，头上的鸭舌帽就像平常一样掩去眼睛，看不清神色，像是过了许久，宁言初才轻声“嗯”了一声，之后便没有再回话。

　　顾肖仿佛察觉到了宁言初情绪的变化，安抚性的握上了男孩的手，紧了紧力气，问道：“最近是不是睡不着？”宁言初不说话，抿着嘴唇拿着汤勺贴着碗壁一点点撇着上面零星的油渍，就在顾肖以为宁言初要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开了口，声音有些喑哑：“失眠。”

　　“所以买了那瓶药？”

　　“嗯.......”

　　男孩那双小鹿般的眼睛再一次直直的看着自己，顾肖感受到处于心脏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眼前人那双眼睛就像自己第一次见的那般清澈澄明，听这人这般解释，自己心头压了一下午的重石像是松了些。
　　至少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宁言初将眼前顾肖的表情尽数收入眼底，看到学长似乎是相信了自己的这个解释，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对不起......”

　　“傻。”顾肖看着面前低着头的宁言初，掌心握着男孩冰凉的指尖，搓了搓自己的手心覆上去试图焐热对面男孩的内心。
　　“宁言初，你记得我有跟你说过，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我，还有失眠睡不着也不要吃药，对身体不好，最后，永远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没料到顾肖会这么回答，宁言初像是吓着了，错愕的抬起头，额前的刘海长长的耸拉在男孩漂亮的眼睛前，垂落在弯翘的睫毛上，顾肖看着这双眼睛有些出神，不自觉的伸手帮宁言初理顺了碎发。

　　宁言初的脸涨的通红，声音有些哽咽，“顾肖......”

　　“嗯？”

　　“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