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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

  •   现在的自己很难受。

      鼻息间充斥着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混着药水的刺激一股脑的扎进自己的大脑神经。
      手中的检查结果单子被指甲印出一道道深色的印痕,有几道穿透那薄如蝉翼的白纸狠狠的将弧形的痕迹刻在掌心。

      这里是精神科。

      宁言初坐在空荡荡的走廊座椅上,额前长过眉头的刘海遮住了半边的眼睑,模模糊糊的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当然,除了刚刚被满脸笑意的实习小护士递来的检查单:

      “中度抑郁,建议住院观察,家属陪同防止病人产生xx念头”

      果然,自己的精神早就出问题了。

      周围来来往往的大多都是穿着不合身病号服的病人,清一色的苍白,清一色的眼下印着两道乌青的痕迹。

      宁言初一身便装,卫衣后面的帽檐宽宽大大,把自己的脑袋遮了个严实,算上口罩的加持也就只有两只眼睛露在了外面。

      精神科在二楼,这所医院最高也只有二楼,所以从二楼下来的人无一不接受着楼下大厅中来往人们审视的目光。

      毕竟,脑子有病。

      宁言初没有先去看心理医生,算是直接来的医院,也算是没有丝毫犹豫在导医台的询问下直接报了精神科的名字。

      拿着单子上去的时候,自己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身后那群人的窃窃私语。

      “看着也不大啊,怎么出了这种病。”

      “谁知道呢,现在的小孩......”

      剩下的话自己没有听清,就被楼上一声大叫震住了刚要踏上楼梯的脚步,紧接着,宁言初看见了一个女孩,约莫十七八岁,大大的病号服下看不清身形直接被两个保安拖着,脚上的鞋子在光滑的走廊地板上发出“刺啦”的声响,听得人心头一颤。

      女孩的身后应该是她的父母,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三俩医生冲出来绑住了手臂,双腿,只是冷冷的在一旁看着。父亲眉头深锁,手中握着的是医药费用单子,母亲呢,站在一侧事不关己。

      取药的地方在一楼的大门边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穿着各异神态百变。

      取药的队伍人很多,都排到了大厅的中央,宁言初站在最后,看着前面的几个人因为插队对骂了起来,唾沫星子在碎光下格外刺眼。

      女人手中牵着孩子卖着惨,说自己生活的困难,说自己一个人的不容易,说孩子的病,乞求一旁被她插队的男人不要计较。那个男人刚开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结果却硬是插不上女人解释的语速。

      就渐渐地,刚刚偏向男人的大爷大妈慢慢转了方向,风向便也自然而然的朝向了女人那边,最后没办法男人同意了。

      因为自己与前面的人中间有约莫半人的距离,在宁言初怔神的间隙,一个男人挤了进来。定睛一看,宁言初认得他——是刚刚那个被保安拖走的女孩的父亲。

      “说是抑郁症,我看她就是想要老子钱。”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父亲说出来的话。

      那个“父亲”转身看了看身后被自己插队的宁言初,一低头就看见了宁言初手中正攥着的检查单,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那个父亲的眉头微不察觉的跳了一下,眼神瞬间充满鄙夷的神色:

      “我说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抑郁,可是因为都在念着自己老子钱了?”

      话中无一所指,但无一不指向站在身后的宁言初。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宁言初此刻被昏黄的阳光照着倒是有了些倦意,耳边本是医院嘈杂的争论也渐渐被过路的车辆鸣笛声取代。刚刚的这家医院便宜,不是在市中心,虽然周遭不甚繁冗,但也算是一个医院,能治病就好。

      现在正是下班的高峰期,马路上人挤着人,宁言初觉得自己站在原地不动也可以被身后的人们推搡着向前走。

      就像自己那乱糟糟的生活,乱糟糟的规划,以及那个刚被查出来藏存已久的心理问题.......都是在没有理由的向前,不给自己一点喘息的机会。

      宁言初是大学生,像普通的大学生一样,很普通,甚至低到了尘埃里。

      从高中开始,自己与同龄的少年一起坐在教室里畅想着未来的生活,书桌上也贴满了人生规划和心愿单。说来可笑,一个十七八岁就把自己的一生定位成美好的人,却在青春结束后,亲手将那些美好撕碎拼凑成而今唯一的愿望——活着。

      十七岁的宁言初,意气风发,阳光清爽,穿着白衬衫成为老师口中懂事努力上进的孩子,是许多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那时候很多科任老师都喜欢笑嘻嘻的在他们班主任面前毫不吝啬的夸赞宁言初,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这个孩子前途不可限量。”

      那时候的宁言初,是老师的宠儿,是父母眼里的光。

      “老师喜欢我,所以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是的,他没有让他们失望,最后考上了一本的院校,自己的大名也在学校优秀毕业生那一栏上挂了将近一年。

      可错就错在了这里。

      好像这所一本的大学就是自己噩梦的开始。上了大学,宁言初就开始变的异常敏感,敏感到周围人一句开玩笑的话或是一句调侃的话都能折磨自己好半天。

      当然,这里的周围人除了顾肖。

      说起顾肖,自己是在图书室认识的,那个时候,约莫是大二上学期,因为考研的原因,图书室常常坐满了学长学姐。

      应许是早上的七点半,宁言初背着包踏进图书室的门口,诧异的看着面前满满当当的位置,离得门近的那群人像是被陌生人这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惊扰到了,齐刷刷的抬头神色有些不满的看着面前带着口罩和帽子手足无措的少年。

      很难形容当时自己的心情。

      宁言初紧紧的拧着背包上松下来的带子,眼睫低垂着怔在原地不敢看眼前复又低下头学习的学生。

      “别看我.......别看我”宁言初紧咬着牙关,额前有冷汗沁出,苍白的手心冰冷,有些微微发抖。

      现在的自己,恨不得,恨不得赶紧逃出去,去到没人看见的地方,躲在角落靠着墙壁,直到四周被障碍物掩住,只有这样,宁言初才能得到自己心底深处唯一的安全感。

      可正当宁言初准备转身离开时,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他细瘦的手腕,那人的声音温软柔和,就像是七月忽然而至的夏风,响在自己的身后:“同学,我这里有空位。”

      那是宁言初第一次看见顾肖,那个少年温柔带笑,姣好的眉眼间闪着光亮,他的手心温暖沿着自己手腕处冰冷的毛细血管直冲着天灵盖,那双深褐色的瞳孔也被隔栏而入的晨光照的幽深。

      那天,顾肖就这样穿着暗红色连帽卫衣,带着温柔和笑意撞上了宁言初心底最柔软的一角。

      如果说,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上帝都会为他们分配一个所属天使,无论天使什么时候出现,或许是你刚出生,亦或是你逼近死亡,但“所属”二字,就意味着,他一定是你的。

      顾肖,大概就是自己的天使吧,宁言初想。

      但天使也不能每时每刻都在身边的对不对?

      他们在图书室分别后理所应当的加了对方的微信。

      宁言初看着手机中顾肖那老一派的深沉头像,自私的在宿舍的夜半三分偷偷的将他置了顶。

      或许少年的心思真的只有在深夜才能悄悄显露,真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宁言初知道顾肖。

      毕竟学校的风云人物,有着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性格和人生,青春阳光美好的就像是从前的自己。

      顾肖喜欢打篮球,瘦瘦高高的一米八几的个头,喜欢抱着篮球斜坐在阳光铺的热乎乎的草坪上听歌。

      就像所有小说里爱写的男主角,不过是没有像书中那让人惊艳世俗的美貌,他很舒服,看起来。

      吃饭呢,也会有很多女生围着,打球呢,也会得到许多欢呼声。学长学姐喜欢他,学弟学妹也崇拜他,老师导员,不必说,和他通通打成一片。

      也许真的有些人生来就是主角,也许有些人本来幻想着是主角,可逐渐卑微成了可有可无的泡沫。可能哪一天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亲人,没有其他人在意了吧。

      显而易见的,宁言初属于后者。

      当初年少轻狂的自己拖着行李箱笑的阳光,挥手告别了暗自抹泪的父母,怀着对大学无限的憧憬踏进了这包裹成天堂的地狱。

      大学第一年,因为自己学的专业是一个大类,学校不愿细分,宁言初摸不清现在专业的前路,但依然在自己的宿舍墙上贴满了“报效祖国,孝敬父母”的人生规划。

      “等我毕业,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给我爸妈买大房子,骄傲的回到以前的高中和老师们叙旧。”

      大一的时间过的很快,结束时,宁言初位列系内前十。

      一如既往的优秀。

      宁言初现在大二下。

      宿舍墙上的人生目标换了,仔细看可以看到上面歪歪扭扭全写满了“活着”。

      头很疼。

      宁言初躺在床上,太阳穴不知疲惫的突突跳着,自己抱着双膝把头埋在枕巾里,脸侧的布料湿了一片,空隙间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脸,满手的眼泪。

      三个舍友还在下面亮着灯正在分吃着零食,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模模糊糊的钻进了宁言初的耳朵。

      “宁言初呢?”

      “睡了好像。”

      怀里的抱枕被自己的指甲攥的死死的,布料的褶皱隔着自己指腹的皮肤有些难受,索性松了抱枕,将那微长的指甲深深的印在了手臂上,像是不知道疼痛似的,宁言初半阖着眼感受着那直接触及骨头的快感。倏而松开后,便又沿着印痕用指甲狠狠地划了下去,瞬间,那只胳膊上出现了一道血痕。

      像红色的星星,沿着肌肤的纹路一点点的闪烁在了宁言初模糊的泪水间。

      作业很多,凌乱的堆在了下面的书桌上。宁言初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压抑着快要涌上喉头的哽咽。

      没错,自己现在大二下,大二上的时候细分的专业。

      自己非常不喜欢的专业。

      与其说不喜欢,倒不如换个说法,不了解。

      凭借着系内前十的光荣成绩进了这个专业,现在却落的一个倒数的称号。

      “叮咚——”微信提示音微弱的响声倒也不足以让床帘外的三人听见。宁言初僵硬的侧过身拿起一旁闪着幽光的手机——是顾肖。

      顾肖发了一个视频,是个沙雕视频。

      点开看着视频里故作搞怪的人,不知怎么的,宁言初想哭。

      大二的成绩不好,舍友三个人潜意识也是对自己有了一些偏见,而专业的老师理所应当的怀疑着大一自己期末的成绩。“怕是抄的吧。”这是导员亲口说的话,“要不然他怎么可能现在那么差。”

      真的,没想到有一天,曾经那么骄傲的自己也会被不了解自己的老师挂上“差”的称号。

      “言初?”微信提示音又响。

      耳机中视频里刻意的搞笑,虽然不足以拉起自己的笑点,但在昏暗的光照下,他看见自己发出了一句:看了,好傻。

      放下手机后,宁言初有些脱力。今天中午的检查单子还压在自己的枕头下面,他感觉自己快疯了。精神现在已经紧成了一条线,不知何时哪怕是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让他几近崩溃。

      没人知道的是,宁言初的手机里有一个加密便签。如果你打开看的话,上面记满了宁言初犯病时打下的话,那一字一句犹如泣血时的疼痛刺伤了他的眼睛。

      满篇的“死”字。

      满篇的“活着”。

      满篇的真心。

      真的快疯了。

      桌子上有一瓶安眠药,是上一次在医院做完检查拿药时买的。因为是个小医院,更多的偏向于周边经济条件不允许上大医院看病的老人,所以当宁言初看见那医药用品架子上摆着的安眠药,竟一点也不奇怪。

      毕竟这也算不上个正规医院。

      买的时候,那个开药的人紧紧的盯着自己,沉默了半晌才转身拿过了那一瓶白色药瓶扔给宁言初,问道:

      “失眠?”

      “嗯。”

      “少吃点。”

      “好。”

      作业很多。

      宁言初慢慢支起身体靠着墙壁,想起上一星期的自己想要努力变好,看着班级群里老师发的作业,拿着电脑做了几天,几乎每一个字都在细细斟酌,很认真,认真的恍惚看见了高三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慢慢重合。

      第六天是交作业的时候。那天,宁言初没有带口罩,没有带帽子,穿上了以前大一时买的衬衫,清清爽爽,背着电脑坐在了自己的专业位子上。

      可是,到最后老师没有看他的作业。

      哦,对了,看了一眼,可那眸色闪过几分惊艳,但在抬头看见宁言初的脸时,惊艳瞬间被鄙夷取代。

      接着,跳过了他,六天的努力换不得老师一句话。

      看着身侧与自己同专业的室友,老师耐心的弯下腰时不时带着笑容告诉室友哪里的错误,并给出了良好的改进方案,宁言初放弃了,放弃自救,重新低下了头,不再去看那老师满脸的笑容。他记得,舍友曾在宿舍当着他们的面上夸过那个老师:她很好,对学生都很好,你说是不是宁言初?

      “是。”宁言初笑着点了点头,当时。

      她确实很好,对每一个学生都是,唯独对自己。

      有时候真的想一了了之。

      这些他曾不曾告诉别人,他怕别人说他矫情,说他做作,说他不努力。

      “既然老师看不起你,那是因为现阶段你不够好,你要持之以恒,这样才能让老师真的为你惊艳。”这句话是宁言初唯一一次在社交平台分享自己故事时收到的评论。

      自那之后,他删除了所有的社交平台账号,除了必备的软件。

      有时候真的有私心,想要有一个人,不论何时不论何地永远的偏向自己,哪怕自己是错的。

      那天下课之后,他碰到了顾肖。

      顾肖手里提着是豆浆和包子,笑着靠在门边看着自己:“刚刚本来想和你一起来这栋教学楼上课,谁知道你跑的那么快,早餐都没吃。”
      说完,看了看宁言初桌子上的电脑,应许是觉得和他混熟了自然而然的坐在了宁言初的位子上,“离下节课还有好些时候,等你先吃完我再走。”

      说完伸手敲了敲宁言初的鼠标,那个被老师不屑一顾的作业全部暴露在了顾肖的眼里。

      顾肖看了很久。

      “做的不错啊,言初。”少顷,顾肖眼里依然含着光,笑意温柔抬眸看着面前正在戳着吸管的宁言初,毫不犹豫的称赞道。

      讲台上正在玩手机的老师明显的僵了一下。

      也许,在生存和死亡面前,宁言初真的只需要一句话。

      “顾肖.......”宁言初喝了一口豆浆,温热,丝丝暖流刺激着自己冰凉的胃。

      “嗯?”顾肖枕着头侧身笑着看着面前眼眶微红的宁言初。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宁言初睡在窗台边,床靠着最里面的墙,床帘围了四周,只不过撩开侧边的床帘缝隙可以看见窗外的景象:黑漆漆一片,只留着几盏倔强的路灯还在不知疲惫的亮完夜晚的最后时间。

      北方的天空晚上很少的星星,只有一个月亮被雾云罩着,使得原本就不甚明亮的月色又是暗了一些。

      手机里还在闪着顾肖发来的消息:宁言初开心一些,早点睡,别一个人胡思乱想。

      果然,经过了大半个学期的相处,自己的一言一行或者是一个聊天的停顿,顾肖都能觉察到。

      头下的枕巾被哭湿了一大片,有些潮湿的沾在宁言初的侧脸上,手机中淡淡的光亮在此刻的宁言初眼中甚过月光茭白。毕竟月色笼罩着黑暗却不能救赎黑暗,而顾肖可以,起码对于自己来说。

      自己的专业很好,在旁人眼中。可有的时候真的需要天赋吧,比如舍友可以敏感准确的抓住老师作业中的重点,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是老师眼中那一个的“不可限量”。

      可天赋这种东西宁言初没有,包括高中的时候,高考卷子上那些高的吓人的数字都是自己没日没夜的努力,一分钟掰成两分钟,常常因为一道数学题忘记了吃饭的时间,门卫的大爷认得自己,最晚走的那一个,也是最早来的那一个。

      久而久之,自己就成了老师口中的好学生。

      “老师喜欢我,所以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但是大学里,天赋好像变得很重要。自己高中拼命挤进的优等生位置,在大学时这个位置嫌弃的将你拉了下去。

      就像上天刻意与你作对,也可能自己本来就应该活在那个位置。

      “老师喜欢我,所以我不能让他们失望。”现在想想,好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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