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陆/西陆）心剑》星河隧道

14、案破（一）

　　“七日醉”，并不是说人吃下后就会睡上七天，以公孙大娘的内力修为，只过了大半天，她就苏醒了。
　　窗外日影偏斜，还未到黄昏。
　　她躺在一张极其华美的床上，墙角的黄铜狻猊香炉弥漫着熟悉的清雅幽香，她像被笼罩在一张乳白的网中，动弹不得。
　　公孙大娘此时还犯着困，迷迷瞪瞪的，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醒来还不如继续昏着。
　　一个条状物蜿蜒在公孙大娘的身上，发出“丝丝”声。
　　夏日衣衫单薄，冰冷的鳞片擦过去时，公孙大娘几乎吓得脸绿，很想将点了自己穴道的陆小凤狠狠揍一顿出出气。
　　她很怕蛇，无论是有毒还是没毒的；她也恨毒了蛇，凡事跟这没毛畜生沾点边的她全不肯放过。
　　好比十年前她听说江湖中有个好手擅长使一把灵蛇剑，以剑名作自己的外号，便想除掉他。
　　好比她每年七月十五那天，一定要到西园去点一碗蛇羹，还特意让厨子现做现吃。只可惜今年来了个陆小凤，她为了试探他扮作卖栗子的婆子，这碗蛇羹便没吃成。

　　蛇，为什么会是蛇呢？
　　公孙大娘仰面躺着，本来是见不到那条蛇的，但那条浑身翠青的毒蛇却不甘寂寞，从胸口爬将上来。
　　它摇摆着三角脑袋，正踅摸着要咬哪里。公孙大娘见了心中大惊，又被腥臭之气熏得直欲作呕，胃中翻江倒海之际，幸好有人出手解围。
　　那人本是在外头冷眼旁观，也并不真想要公孙大娘的性命，此时闪身进来，两指一夹，直将那蛇摔出窗外。
　　这般利落的手上功夫并不比陆小凤的差，放眼天下，除了金九龄又会是谁？
　　他依旧一身绸缎打褶贴里，腰间插把真金川扇，与陆小凤会见小楼时别无二致。金九龄见公孙大娘面色不善，笑了笑道：“佳人受惊，是金某的不是。”
　　公孙大娘虽身体不能动，口却能言，她冷冷道：“金捕头好一个待客之道！”
　　金九龄道：“如今我不在公门，大娘还是改口的好。”
　　公孙大娘讥讽道：“只要一日在公门，一辈子也休想脱身。你是昔日天下第一名捕，却不知苦苦追查我这个弱女子干什么？”
　　金九龄哈哈大笑，道：“熊姥姥、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销魂婆婆……这些名字想必你绝不会陌生。”
　　公孙大娘听他报菜名似的说出她以往身份，冷笑道：“你又有哪些证明呢？”
　　金九龄道：“我虽没有证据，却有十足的把握你便是犯下无数命案的女魔头。”
　　公孙大娘一字一句道：“这话我也奉还给你，我虽没有证据，却有十足的把握你便是犯下无数大案的绣花大盗！”
　　金九龄的表情变了，至少他是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人揭穿的。他心中动了杀机，却假装叹了口气，道：“大娘你又何必栽赃陷害于我呢？‘陆小凤捉拿绣花大盗归案’，这个消息已经在城内传得沸沸扬扬，若不是他急着走，几万两的花红赏银只怕早随他出了城。”
　　公孙大娘恨恨道：“陆小凤真是个陆三蛋！”
　　金九龄又笑了，道：“这个三蛋里肯定有一个大混蛋，因为即便是作为朋友，我有时候也觉得他像个大混蛋。”
　　公孙大娘道：“他更是个大笨蛋！”
　　金九龄竟附和地点点头。谁都知道金九龄和陆小凤是多年好友，可在金九龄这儿，他仿佛对陆小凤很是不屑。

　　公孙大娘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最怕蛇？”
　　金九龄淡淡道：“只要是女人，都会怕这种冷血畜生。”
　　公孙大娘并不信服，她又道：“还有，这满室芳香我熟悉得很，南洋的龙脑梅花冰片名贵，也不是哪里都有的，这么多年我也只用这个来熏过几次衣服！”
　　金九龄道：“这是别人送我的香料，大娘来我这里做客，我借花献佛罢了。”
　　公孙大娘咬着牙道：“你对我的了解很深，我早就明白，我的姐妹中一定有人与你同谋！”
　　金九龄叹道：“大娘何苦再自辩？”
　　公孙大娘冷笑道：“我有很多身份，但并不是每个身份都只有我在用！总会有臭虫来盗用，败坏我的名声。”
　　金九龄知道公孙大娘不会趁他心如他意，终是撕下了含情脉脉的面具，道：“大娘不愿供认也没关系，拶子枷锁想必对你也没用，所以……”
　　公孙大娘自然懂得，道：“所以你会伪造一份口供，然后将我杀死，那就死无对证了！”
　　金九龄语气柔和了些，道：“大娘您想得半点也不错，毕竟那帮尸位素餐的刑部大人和按察使大人们，怎么会认得你的字迹？”
　　公孙大娘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火花，她道：“你的算盘打得好，看来我不得不认栽。现在我只有几个问题。”
　　金九龄道：“请问。”
　　公孙大娘紧紧盯着他，问道：“蛇王是不是就是当年的灵蛇剑？你岂非早就做了这个局？”陆小凤曾向公孙大娘出示过蛇王收到的信笺，簪花小楷的字迹与兰花具名竟分毫不差，公孙大娘当时就联想到了她曾向灵蛇剑递过帖子。
　　金九龄心知她必死无疑，也不再瞒着她，点头道：“灵蛇剑退隐，成了羊城的黑老大蛇王，只因为当年有一场大火将他的家烧没了，妻儿也化为焦骨。”
　　公孙大娘道：“大火后，我的信笺却偏偏出现在了那里……”
　　金九龄道：“他不是个糊涂人，也不相信公门中人，他只愿意相信手里的剑与朋友。我只是将一些消息透露给了他。”
　　公孙大娘皱眉道：“我听闻他突然隐退江湖，顺遂了心愿便不去多想。只是你是他的朋友，为什么要这么害他？”
　　金九龄的眼睛发起光，他快速地说道：“从我十九岁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那些被人抓住的强盗都是笨猪，我久已想做一件天衣无缝的罪案出来。”
　　公孙大娘冷冷道：“所以你便借着我的幌子，害了灵蛇剑的一家？”
　　金九龄道：“那是我第一次犯案，竟无一人怀疑我，我心里更加确信了我是个不会被捉住的犯罪天才，可当时用的是你的名头，终归让我心里不快。”
　　公孙大娘道：“然后你便策划了整整十年，利用各个州县府衙自己的徒子徒孙，用绣花大盗的名头在短短一个月之内一连犯下这么多案子，还都是惊天大案。”
　　金九龄微笑不语。
　　公孙大娘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因为她忽然觉得金九龄实在是愚不可及，得意忘形到连外头有别人的呼吸声都察觉不到。
　　金九龄道：“大娘不愧是红鞋子首领，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
　　公孙大娘嘲笑道：“我笑的是你，你和陆小猪一样，都很蠢很蠢。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呢？”
　　金九龄忍不住回头，忽然全身冰冷，这种感觉已许久没有尝过了，简直和多年前初次遇到陆小凤时一模一样。他霎时想明白了，公孙大娘为什么要和他扯灵蛇剑的往事，为什么要提及绣花大盗的事情。
　　陆小凤依旧是那个陆小凤，与金九龄会见小楼时别无二致。他正对着金九龄微笑，道：“我是陆小凤，不是陆小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