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帘栊》春归无寻

53、第53章

　　天边一片氤氲的红，仿佛罩了层朦胧的纱在身上，菩提树下空无一人，薛拂烟仰头看着那片枝繁叶茂，说来奇怪，等真的站在了这里，她竟然无比相信愿望可以成真。

　　岑冽转头看着她:“需要我回避吗？”

　　薛拂烟摇摇头，然后双手合十，轻声道:“希望岑大人一世安稳无忧，顺遂如意。”

　　岑冽愣住了。

　　完全没想到她许的愿望竟是为了自己。

　　他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薛拂烟倒平静的很，她是个生死未知的人，自身尚且难保，就不必拖累别人了，倘若萧璟最后不愿意放过她，那么不管自己是什么结局，都真心希望岑冽在往后的日子里万事顺意，安乐无忧。

　　向菩提树许个心愿。

　　这是她目前为止唯一能替他做的事了。

　　比起他为自己做的，简直微不足道。

　　“你……”岑冽看着她，半晌憋出一句，“……就别介意了吧。”

　　薛拂烟明白他什么意思，不由笑了下，然后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天边已经落了一半的夕阳，幽幽道:“大人年华正好，不要自暴自弃。”

　　“我不是……”岑冽懊恼地垂着头，尔后像是下定决心，“你给我点时间。”

　　薛拂烟不说话，回头看着他笑。

　　然而下一刻意外陡生，眼前忽地天旋地转，那一瞬间所有的意识都消失了，她看不见，听不见，仿佛置身虚无的空间，出于本能地抬手想抓住什么，然而却抓了个空，于是身体直直从山顶坠了下去。

　　岑冽因为走神致使动作迟缓了片刻，等到大惊失色扑过去，只来得及抓住她的手臂，随后两人一起朝着崖下坠落。

　　所幸坠落的过程中岑冽被崖壁上斜长出来的一棵枯树拦住，他死死抓着薛拂烟的手，一刻也没松开。

　　薛拂烟整个身体都荡在空中，她低头看了眼深不可测的崖底，浑身冷汗直冒。

　　岑冽喘了口气，安慰道:“别怕，我想办法把你弄上去。”

　　他说完试着动了动，但可惜左腿卡在了树缝之间，一时挣脱不得，而且下一刻忽听“咔”一声轻微的裂响。

　　这截枯树根本承受不住两个人重量，随时有可能从中间断开。

　　意识到这一点岑冽向来镇定的脸色也忍不住泛白。

　　薛拂烟望了望上面，此刻他们所处的位置距离崖顶不远，只要撑到崔鸣和香迟找过来就得救了。

　　“你坚持一下……”岑冽愈发死死抓住她的手臂，生怕她一个支撑不住就掉了下去，“崔鸣轻功很好，他一定能把我们救上去。”

　　“嗯，我相信你。”薛拂烟仰脸冲他笑了下，“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放弃的，你也一样。”

　　岑冽微微松了口气，然后试着用右脚勾住旁边的峭壁，以此减轻枯树的压力。

　　就在这时忽听薛拂烟喊了他一声:“岑抒忆。”

　　他愣了愣，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短暂的错愕后他问:“怎么了？”

　　“有个问题想问你。”薛拂烟依然笑着，那笑容分外柔和，“你……为什么要在密室里藏着我的画像？”

　　岑冽起初只是惊了一下，而后慢慢睁大了眼睛。

　　“那幅画是十八岁生辰时哥哥请画师宋清为我作的，但后来被我扔了，所以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岑冽脑子里一片空白。

　　薛拂烟这么说，就是有意要坦白自己的身份，生死一瞬，所有的顾忌都化为了乌有，她静静凝望着他:“回去以后就扔了吧，活在世间不应该被过去桎梏，你要往前走，不必回头。”

　　岑冽总算稍微回了些魂，但下一刻突然自骨子里生出恐惧，他头脑仍然混沌，但却直觉薛拂烟要做什么。

　　“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但很可惜，这就是了……”薛拂烟说着用力掰开他的手指，仰脸冲他露出最后一个笑容，“我自愿这么做，不后悔，岑抒忆，你多保重。”

　　随着最后一个字说完，她挣脱了一直抓着她不放的那股力量，在岑冽一声失控的“不要——！”中，身体直直往下坠落。

　　*

　　薛拂烟决定放弃的那一刻是抱着必死之心的，但人算不如天算，她命不该绝。

　　再次醒来时她躺在一间古刹，面前坐着一位身穿道袍，慈眉善目的师太，见她醒了微笑道:“觉得好点儿了没有？”

　　薛拂烟脑中浑浑噩噩的，身上并没觉得有多疼，于是第一反应是，难道又重生了？

　　好在那师太接着道:“你从行山月坠落，所幸那下面是一方湖泊，除了皮肉伤之外无甚大事。”

　　原来是命大没死，薛拂烟顿了片刻问:“这是哪里？”

　　“无幽寺，我是这里的住持师太妙尘。”

　　“……多谢师太救命之恩。”

　　妙尘师太笑道:“我没有救你，只是日行一善收留了你而已。”

　　薛拂烟愣了一下:“那是谁救了我？”

　　“一个年轻公子把你背来的，他自己也受了点伤，不过都不严重。”

　　年轻公子？

　　眼下这个情况除了岑冽她也想不到别人了，只是……

　　薛拂烟闭眼叹了口气。

　　她原以为自己死定了所以才把重生之事告诉了岑冽，谁知老底揭了，人没死成，也不知道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人呢？”

　　“那位公子比你早一个时辰醒来，现在应该出去了，要不我去帮你叫他？”

　　“不……不用了。”薛拂烟连忙拒绝，“我身体乏得很，想一个人歇着，也不用……特意告诉他我醒了。”

　　这个时候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岑冽。

　　妙尘师太笑道:“他昨晚守了你整整一夜，你确定不告诉他？”

　　薛拂烟愣住了:“一夜？”

　　“因为你有些轻微的发烧迹象，所以他一直坐在床边看着你，整整一夜，灯火始终未熄，直至天明退烧了才离开。”

　　“……”

　　薛拂烟心中酸涩的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开口:“那麻烦……”

　　后面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岑冽已经走了进来。

　　妙尘师太随后站起身离去。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岑冽直接在床边坐了下来，薛拂烟没敢跟他对视，有些没来由的局促。

　　“在想什么？”岑冽问。

　　薛拂烟顿了顿说:“我做错了。”

　　“哪方面？”

　　“……不应该和盘托出。”

　　“为什么？”

　　“如果你不知道，就不会跟着我一起跳下去。”薛拂烟说着目光掠过他缠着纱布的左腿，“为此还把腿弄伤了。”

　　岑冽沉默着，过了会才说:“这不是你的错。”

　　薛拂烟终于转眸跟他对视:“我说了我自愿这么做，是希望你活着，你为什么还要跟着跳下来？”

　　岑冽没说话。

　　薛拂烟替他说了:“因为我是薛拂烟，对不对？”

　　岑冽静静看着她:“你现在觉得你错了，那当时为什么要告诉我？”

　　薛拂烟顿时一噎。

　　“你告诉我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所以把真相说出来，以此宽慰我？”岑冽表情很平静，但从声音能听得出刻意压着某些情绪，“我知道了所有真相，要如何再一次面对你的死亡？”

　　薛拂烟心里重重一颤。

　　这些竟是她没想到的……

　　“……对不起。”她移开视线，“我当时……”

　　“你确实不应该说。”岑冽目不转睛盯着她，“但我也一样会救你。”

　　薛拂烟……

　　屋里陷入古怪的静默，其实现在论这些都已没有意义，她把活着的机会让给了岑冽，岑冽却选择跟她一起跳了下去，结果两个人都劫后余生，这应该皆大欢喜才对。

　　又过了一会，岑冽问:“伤口疼不疼？”

　　薛拂烟愣了愣，这才发现手臂缠着纱布，她摇摇头:“不疼。”

　　“那饿吗？”

　　“也……还好。”

　　“再躺一会。”岑冽说着站了起来，“我去给你煮点粥。”

　　薛拂烟默默闭上了眼睛。

　　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受。

　　五味杂陈，茫然凌乱。

　　岑冽再回来时天已经黑了，手里端着一碗白粥，薛拂烟此刻是真的有些饿了，刚坐起来就拿勺喝了一口，稍微有些急。

　　“慢点。”岑冽说，“小心烫。”

　　其实不烫，温温的，应该是煮好等了一会才端来的。

　　她喝了小半碗才想起来问:“香迟和崔鸣呢？”

　　岑冽说:“我给他们发了信号，让他们先回京城，你身上的伤最起码要休养几天才能走。”

　　薛拂烟“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岑冽也没再开口。

　　从薛拂烟醒来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有点微妙。

　　各自的秘密都暴露了，从前世到今生，一时都有些无所适从。

　　“那幅画是我偷偷捡回来的。”过了一会岑冽率先打破沉默，“当时想着反正你不要了。”

　　薛拂烟动作一顿，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

　　她眨了眨眼，略显生硬道:“宋清……画技高超，丢了确实挺可惜。”

　　“是吗？”岑冽自嘲地笑了笑，“但除你之外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捡。”

　　薛拂烟:“……”

　　这不仅是直白，甚至明目张胆，她无从招架。

　　“就是你想的那样。”岑冽慢慢凑近了她，目光如炬，“我就是你想的那样。”

　　薛拂烟心跳控制不住加快，怀疑他是不是受了刺激，岑抒忆何曾有过这样步步紧逼的时候？

　　“我……”

　　刚说了一个字他忽然站起了身:“别说了。”

　　薛拂烟:“……”

　　她都没想好要说什么……

　　“早点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好。”

　　话音刚落，窗外忽地刮进来一阵风，吹灭了烛火，室内陡然陷入一片漆黑。

　　于是原本准备转身要走的那个人顿了一瞬，紧接着一低头重重吻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