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帘栊》春归无寻

5、第 5 章

　　当今太后的亲外甥女，容贵妃胞妹容湘，薛拂烟曾在后宫中见过她几次，其人性格骄纵，比起容贵妃有过之无不及，若论身份地位，孙峥喜欢容湘倒是高攀了，但薛拂烟却深知这是个大大的祸患。

　　毕竟现在看起来还位高权重的明氏一族实际已经江河日下，风光不了多久了。

　　究其原因牵扯到先帝时期一件宫闱秘闻，也和萧璟的身世有关。

　　康承三年，先帝宠妃莫宸妃和当时还是昭仪的明太后同时有孕，两位妃子交情甚笃，共同住在碧延宫，生产时也是一先一后，莫宸妃因为身体虚弱诞下小皇子后陷入昏厥，明昭仪的孩子随后也出生，却万万没想到是个怪胎，明昭仪害怕皇帝降罪，于是允诺产婆和宫人百金，将怪胎与小皇子调换，之后莫宸妃被幽居在冷香院，明昭仪则晋升为贵妃。

　　那位小皇子正是萧璟，因为自幼聪明伶俐所以深得先帝宠爱，明贵妃初时也视如己出，但随着两年后赵王萧璃的出生，萧璟便备受冷落。

　　康承八年，莫宸妃于一次偶然中救下了落水的萧璟，发现他肩膀有一处胎记，从而勾起了生产后的零星记忆，之后几经周折，终于确定萧璟是自己亲生骨肉，但这时候的她无力与已经是皇后的明太后抗衡，只能暗中保护萧璟。

　　康承十四年，边关战事频发，为了休战言和先帝决定将一名皇子送往西周当质子，明皇后举荐萧璟，莫宸妃护子心切，冲进凤和宫与她理论，明皇后承认当年调换小皇子一事，并直言不讳萧璟只有当质子才有一线生机。

　　两人都不知道的是，这番话被躲在宫外的萧璟听见，康承十四年秋，萧璟自愿前往西周当质子。

　　五年后，莫宸妃因终日思念爱子而身染重疾，在内侍胡程的帮助下扮作宫女逃离皇宫欲见萧璟最后一面，却不料还未出城门便被人一箭射杀。

　　那个人正是当时的殿前副都指挥使薛牧。

　　这桩秘闻薛拂烟是从薛牧口中得知，而薛牧是被明相弹劾关进大理寺后萧璟亲口告之，不久之后他便举剑自刎于狱中，知晓了这样的秘密，无论罪名与否萧璟都不可能让他再活着。

　　细算起来，萧璟从去西周当质子开始到登基即位，隐忍筹谋了十几年，算计了无数人，包括薛牧，也包括她，至于罪魁祸首明太后自然更不可能善终。

　　先帝性格仁慈，在位期间任由明太后干政，致使明氏一族权倾朝野，萧璟即位后先是提拔了左仆射谢元彦任枢密使，慢慢分割明相的权利，之后又设立武德司牵制禁卫军和枢密院，虽然当下仍和太后保持表面上的和谐，但将来彻底铲除明氏一党是板上钉钉的事，因此这时候与明家扯上姻亲关系那简直是主动往断头台走。

　　不过，薛拂烟转念一想，以太后的野心和手段怕是不会让容湘嫁给于明家无甚帮助的永定侯府。

　　香迟随后也道:“容二姑娘是太后的外甥女，又有个当贵妃的姐姐，算的上京城贵女之首了，不知多少人倾慕于她，我估计她未必能瞧得上世子爷，夫人应该也是考虑到这点所以才相中了梁二姑娘。”

　　薛拂烟叹了口气:“感情之事最忌讳一厢情愿，勉强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久伴生情，到头来不过是自己负了自己，大哥哥若是明智的，理应当断则断。”

　　没错，薛拂烟说的正是前世的自己，其实真论起来她也算聪明的了，唯独在萧璟身上犯了糊涂，起初她以为他不会表达，后来觉得他不擅表达，直到最后死到临头才知他根本就不喜爱她，但凡早一点参悟可能都不会落得那么惨的结局。

　　身后半晌不闻动静，她回过头，只见香迟正抿嘴轻笑，不禁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从前竟是个呆子，竟没发现姑娘这般胸有丘壑。”

　　薛拂烟顿了顿，勉强笑道:“大约是因祸得福吧，自从摔了那一次感觉头脑比先前灵活多了。”

　　香迟也不免叹了口气:“反正只要姑娘看得透便行，说实话这府上除了老爷，姑娘能指望哪一个呢？夫人不过是面子情儿过得去，真论起来哪及得上大姑娘一半，所以姑娘少不得要为自己打算，往后见到老爷别再冷着脸，多说几句体贴话，老爷心里喜欢了，难道能由着别人欺负姑娘？”

　　一番话说的薛拂烟心里忍不住酸涩，倒不是因为自己，而是想到了孙玉槿，那真真是个可怜人，如今自己既重生到了她身上，别说邓姨娘母女三人，就是谢夫人再像以前那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她也不会再忍让。

　　*

　　展眼除夕已至，两天头里温芸就打发了家里嬷嬷前来传话，为了表示谢意还送了一盆腊梅，薛拂烟自己也一切准备妥当，谁知夜里竟下起了大雪，至次日一早仍未停歇。

　　她乘坐轿子至宫门口，之后独自撑着青稠油伞进入宫中，早起风大，那雪花飞舞着直往脸上撞，周围别无二色，四顾无人，只听得羊皮小靴踩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铺天盖地的洁白让薛拂烟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别样的宁静，不禁放缓了脚步，甚至路过御花园时还细细赏玩了一会红梅。

　　之后收了伞转身上了抄手游廊，忽看见一人从前头走来。

　　她身形一顿。

　　又是岑冽。

　　上回他一大早便离开了琅花苑，都没打声招呼，估计也为着酒后失态不自在，薛拂烟本也打定主意当没有这回事，谁知这么快又碰上了。

　　尽管他曾救过自己，但因为是萧璟心腹，所以还是下意识想避开，可这时候显然来不及了，长长一道游廊，她在这头，岑冽在那头，一眼就看到了彼此。

　　薛拂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原以为按照岑冽冷漠的个性会目不斜视走过去，谁知他竟破天荒停了下来，并主动喊了声:“孙四姑娘。”

　　从他口中听到“孙四姑娘”这个称呼，薛拂烟微微恍然了片刻，接着才回过神，忙垂眸应道:“岑大人。”

　　岑冽略带歉意道:“上回在琅花苑冒犯之处，还望四姑娘见谅。”

　　“大人言重了，桃花醉能得将军偏爱，实乃玉槿荣幸，至于琅花苑那件小事，玉槿半点没放在心上，也请大人勿要自责。”

　　岑冽看着眼前女子，披着一件宽大的羽锻斗篷，愈发显得身形瘦削，虽低着头，但说话规规矩矩，不卑不亢，丝毫没有传闻中那般怯声怯气。

　　上回他醉酒误入琅花苑，醒来后才发现竟占了人家姑娘闺房，一时懊丧独自走了，后来想要寻个机会道歉，但她一直没进宫，今日碰上倒也是凑巧。

　　孙四姑娘在京中被戏称为“孙无盐”，但却没有人知道，只酿酒师这个身份，便足以让他心生敬意。

　　但岑冽终究寡言少语惯了，更不擅表述谢意，因此又说了两句便径自离开。

　　薛拂烟回首望着他的背影，下一刻忽然想起来，忙追上去喊道:“大人，略等一等。”

　　岑冽停住脚步:“四姑娘还有事？”

　　薛拂烟将手中的青稠油伞递给他:“这个天顶风冒雪的走怕是会染上风寒，拿着伞到底便宜些。”

　　岑冽顿了顿，伸手接过:“多谢。”

　　“大人不用客气，常言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我还得去张常侍那走一遭儿，先告辞了。”她说完转身顺着游廊往内宫城走。

　　岑冽则撑伞走进了风雪之中。

　　薛拂烟在宫中待了两天，忙着自己差事的同时也没忘记允诺别人的，这日午后，雪晴云淡，她去了温婕妤的住处丹香院。

　　温婕妤是头一次离家在宫中过年，心里难免思亲念故，正伤感着，忽闻娘家托人带话进来，喜的亲自起身迎接。

　　温芸交代薛拂烟转述的话虽然含蓄，但不难听出大意是让温婕妤除了保养身体之外多加笼络圣心，别一味不闻不问。

　　温婕妤听完长叹了一口气:“家母和妹妹惯会这样操心，只是身处皇宫，哪里能像在家时那样事事由得自己？又道自古君心难测，圣上不来丹香院，本位又有什么法子？”

　　薛拂烟从进来到现在说几句话的功夫便看出她不是那种争强好胜之人，又瞧见案上摆着几盘瓜果点心，竟都是萧璟素日爱吃的，心下愈加了然。

　　性格娴静，心思细腻，标准的大家闺秀作风，可在后宫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注定无法冒头。

　　萧璟尽管嫔妃不多，但争起宠来也够惊心动魄的，什么“苦肉计”“反间计”“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人”等等轮番上阵，一开始她自认为对萧璟一片真心，且已经是皇后了，便不屑于争斗，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吃了几次亏后才不得不反击。

　　想到这微笑道:“令堂与温姑娘也是为婕妤娘娘着想，毕竟不在身边，难免挂心，不过娘娘如此秀美动人，得到圣上隆宠也只是时日问题。”

　　温婕妤摇摇头:“你非宫中人，不晓得这其中曲折，眼下连容贵妃都见不到圣上，更别提本位一个小小的婕妤了。”

　　薛拂烟顿了顿，装作好奇地问:“容贵妃向来宠冠六宫，怎会见不到圣上？”

　　温婕妤叹气:“自从薛皇后薨逝，陛下除了零星上过几次早朝之外，其余时间一直待在锦襄苑。”

　　听到“薛皇后”这三个字薛拂烟心里微微一颤，紧接着又疑虑丛生，萧璟一般都是心情烦闷时才会去锦襄苑，且从来不会超过一天，现在距离她身死已过去一月有余，他怎么还在那儿待着？

　　难道……他是为自己的死亡感到难过？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便被否定了，她想起临死前他那般毫无波澜的眼神，若是有一丝半点的真心，怎么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怕是有别的谋虑，毕竟萧璟心思深沉，旁人很难忖度他在想什么。

　　离开丹香院时天色竟然转阴了，像是又要落雪的光景，她于是抄了一条近道，哪知转过平顺门时前方有几个内侍抬着步辇朝这边走来，再一看上面坐着的人，她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容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