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帘栊》春归无寻

6、第 6 章

　　薛拂烟早知道既然进了宫那免不了会和容汐碰上，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两人之间的恩怨，算起来得从康承二十四年说起，彼时萧璟刚被封为襄王不久，先帝原本准备让他娶容汐做正妃，但没想到萧璟在奉旨前往骊阳山调查山匪祸乱时遇袭失去联络，这之后没多久就发生了震惊朝野的太子萧瑜逼宫谋反事件，关键时刻萧璟带着岑家禁卫军赶到，将萧瑜就地正法，平定叛乱。

　　康承二十五年春，先帝昭告天下，立萧璟为新任太子，次年三月，先帝驾崩，萧璟即位，改年号昭佑。

　　昭佑元年九月，薛拂烟正式册封为皇后，十一月，容汐封贵妃。

　　薛拂烟当时还不知萧璟的身世，以为要害他的是太子萧瑜，但现在看来分明是太后做的局，目的是让先帝立赵王萧漓为太子，只是没料到她的所作所为都在萧璟预料之中，因此最后非但没成功反而替他做了嫁衣裳。

　　容汐自然更不知道这一切，在她眼里只有一个事实，那就是她是先帝恩准的襄王妃，之后顺理成章会成为太子妃，再到皇后，可偏偏薛拂烟打破了这样的顺理成章，她性格本就骄纵傲慢，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因而进宫后处处跟她过不去。

　　萧璟毕竟没跟太后表面上撕破脸，容汐有太后撑腰，很长一段时间薛拂烟都只能吃闷亏，直到后来若琬入宫才算替她把局面稳住。

　　薛拂烟还是皇后的时候无疑也是憎恶容汐的，但现在再看她竟生出几分悲凉，她们再争的头破血流又怎么样，不过都是棋子，生死都掌控在萧璟手里。

　　步辇渐渐逼近，她走上前规规矩矩行礼:“臣女参见贵妃娘娘。”

　　见容汐面露诧异，旁边一个年纪大点的宫女低声告知了孙玉槿身份。

　　容汐看了一眼那低垂着头的女子，慢慢道:“抬起头来。”

　　薛拂烟抬起头，脸上红色胎记暴露于众人视线中，容汐微不可觉皱了皱眉，说了句“起来吧”便抬手示意宫人前行。

　　薛拂烟也继续往前走，然而没走几步，忽听那辇上之人复又开口:“等等。”

　　她只得转身返回，恭敬道:“贵妃娘娘还有何吩咐？”

　　容汐看着她，丹凤眼掠过一丝微不可觉的暗芒:“本宫想起来了，桃花醉就是出自你母亲之手，对吧？”

　　“……是。”

　　薛拂烟表面不动声色，但心里微微沉了沉。

　　桃花醉先是被薛皇后喜欢，然后推荐给萧璟，这在宫里不是什么秘密，容汐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不知道会不会因此对她发难。

　　可转念一想，毕竟明面上薛皇后都已经死了，她应该犯不上为此惹萧璟不快。

　　至少不会堂而皇之对她做什么。

　　果然，容汐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唇角勾起一抹笑:“你倒是个有福气的，大梁名酒众多，独桃花醉得了圣上青睐，只不过担着这份荣耀，得谨慎点才是。”

　　薛拂烟低头道:“娘娘所言极是，臣女一定谨记在心。”

　　容汐之后没再说什么，薛拂烟一直到步辇渐渐远去才回头看了看，长长的宫道上，那抹明艳身影就仿佛天边的晚霞，只可惜晚霞再艳丽，终究离天黑不远了。

　　*

　　昭佑四年的元月在一片波澜不惊中过去，因为帝心不悦连上元夜都没有往年热闹，不过宫人们还是满怀期待的，毕竟这一天放夜，不设宵禁，不少人都跑到御街看花灯，到了二月初，有大臣集体上表圣上在京中采选良家女子入宫，以充掖庭，所有公卿王侯，世臣名家但凡有适龄人选都必须将姓名报上礼部，以待圣上择日挑选。

　　永定侯府自不用说，嫡女孙秀槿出了名的端庄秀丽，温良恭顺，不过因为孙平修疼爱孙雪槿，再加上邓姨娘的央求，最后将两位姑娘的名字都报了上去。

　　至于最后谁能入选就看她们的运气了。

　　谢夫人平时是从不把邓姨娘母女三人放在眼里的，她是个聪明人，把持着侯府家计，又有嫡子嫡女，对丈夫偶尔的偏颇权当不知情，但这次不同，入宫选妃只看圣上青睐，因此早早便准备开了，甚至还专门请了宫里的嬷嬷到家中教导。

　　邓姨娘那边更不消多说，日日喜气盈腮，大选之期还未定，她倒是像孙雪槿已经被选定入宫了。

　　只不过孙雪槿自幼身娇肉贵，那教习嬷嬷又是个顶严厉的，不过几日功夫就受不了了，又不敢在谢夫人面前抱怨，只能晚间回到碧柳院对邓姨娘发发牢骚。

　　邓姨娘跟谢夫人向来面和心不和，这次倒难得为她说话，劝孙雪槿道:“我的儿，你都有这样的福气了，还在乎这几天苦楚么？都是为着进皇宫做准备，忍一忍就好了，哪里不舒服，娘给你揉揉。”

　　孙雪槿于是掀起裙子，果真膝盖青了一块，邓姨娘便拿来药膏替她擦拭。

　　孙雪槿还犹自不平:“那江嬷嬷好像看我不顺眼，同样的动作，大姐姐做了就没事，一到我就这也不是那也不对，挨了教训不说，没的惹人笑话。”

　　孙芳槿这几日冷眼看着碧柳院上下一干人对孙雪槿十分殷勤体贴，尤其邓姨娘，就差把她捧到了天上去，心里早不得劲了，此刻听她这样说便接口道:“大姐姐那是夫人从小立下规矩严格教养的，姐姐却相当于半路出家，如何能比呢？依我说姐姐还是用心学吧，别等将来进了宫这也不是那也不对，那才叫惹人笑话呢。”

　　孙雪槿脸色一沉:“这小蹄子说话真真越来越尖酸，你是劝我呢还是怄我呢？”

　　“行了你少说几句。”邓姨娘白了孙芳槿一眼，又对孙雪槿道，“芳姐儿说的倒也没错，毕竟皇家礼仪容不得错处，况且你当夫人想让你跟着学规矩呢，还不是因为嫡母的名头，单单教大姑娘把你落下传出去不好听，所以你更得用心学才是，现在苦一阵子，等进宫当了娘娘就好了。”

　　孙雪槿冷笑道:“先不说能不能选的上，即便选上进了宫也位分低下，还不是得天天向别的嫔妃磕头请安？”

　　话音刚落，孙芳槿道:“难道姐姐还想一飞冲天当皇后不成？不是妹妹说话不好听，天下有几个人是这个命？”

　　孙雪槿不禁气白了脸:“你……”

　　邓姨娘便照着孙芳槿的后背轻拍了一下:“你且出去，你姐姐本来就心情不好，你少在这里怄她。”

　　孙芳槿气的一扭身走了。

　　邓姨娘又好言劝慰了孙雪槿一番，尔后忽然想起来:“对了，四丫头不是明日从宫里回来么，她虽然不是后妃，但经常在宫里待着怎么也比咱们熟悉些，你等明日娘问问她什么情况。”

　　*

　　次日下午，薛拂烟刚进侯府便看见邓姨娘立在垂花门处等着，见了她满脸堆笑:“玉姐儿回来了？身上乏不乏？我刚让厨房炖了燕窝粥，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薛拂烟听这话便知有缘故了，笑道:“多谢姨娘关心，我刚回来倒也不饿，姨娘怎么今日得闲？”

　　邓姨娘叹了口气:“我天天也无别事，还不是为着你二姐姐操心。”

　　薛拂烟道:“二姐姐马上就要入宫选妃了，凭她的美貌和才智肯定能入选的，姨娘该放心才是。”

　　“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嘴乖了，不过……”邓姨娘话锋一转，“姨娘正是为此想跟你打听些事儿。”

　　“姨娘有话但说无妨。”

　　“这里不太方便，你跟我来这边。”

　　两人走到后院一块山石旁边，邓姨娘方道:“你知道你二姐姐的性格，禁不得委屈，如今我就怕她进了宫不懂规矩被人为难，你常在宫里待着的，知道哪些人性子好哪些人不能惹，而且据说选妃时太后也在场，那又是个什么脾气？好孩子，你一一告诉我，等将来你姐姐选上了，我必好好谢你。”

　　薛拂烟多少猜到了她的来意，这要换成孙玉槿还真未必清楚，不过她是薛拂烟，对于这些完全了解。

　　不得不说邓姨娘的担忧很有必要，以孙雪槿的个性在宫里吃亏那是肯定的，不说别人，单是一个容汐她就无法招架。

　　想了想道:“不瞒姨娘说，我虽然经常去宫里，但是对后妃却不熟，原因就是听说她们个个都很厉害。”

　　邓姨娘听了面露紧张:“怎么个厉害法？”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想来只要规规矩矩的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便是太后娘娘也喜欢端庄稳重之人，再者——”薛拂烟说到这里顿了顿，“选妃最重要的肯定是圣上的意见。”

　　邓姨娘想了想，笑道:“也是，咱们雪姐儿那般美貌，圣上肯定会喜欢的。”

　　薛拂烟心中漠然，萧璟会不会喜欢谁她不知道，但一定不会因为美貌而喜欢谁。

　　“就是这礼数方面，我还得让她再下功夫学。”邓姨娘说着转身便要走。

　　与此同时薛拂烟抬眼瞧见孙平修从前方廊檐下走了过来，忽地心生一计，于是喊道:“姨娘且等一等，您之前答应帮我寻的净颜丹可有眉目了？”

　　邓姨娘一愣，紧接着面色有些复杂，这都好几个月前的事了，这丫头怎么还记得？

　　她最近为孙雪槿入选一事忙的脚不沾地，哪有空儿去操心这个？不过鉴于日后还有能用得着这丫头的地方，便委婉解释:“那家掌柜的因为女儿生产去了暮州，要到六月里才回来呢，到时候姨娘一定帮你寻问。”

　　薛拂烟故作迫切地问:“只有那一家有吗？要不我让父亲帮忙问问，他在朝为官，认识的人也多。”

　　邓姨娘张口便道:“你可少往老爷跟前凑吧，我都交代过你多少回了，为着你这脸上缺陷，老爷时不时被人议论，都说这胎记不仅难看，还是个不祥之物，老爷表面不说什么，心里可嫌呢，你懂点事别过去烦他。”

　　一席话说的薛拂烟垂下头，怯怯道:“多谢姨娘提醒，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另一道怒气沉沉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我心里多嫌玉槿，我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