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随君莫思归》正义的伙伴

5、第四落 漠漠轻寒上小楼

　　六年前

　　一场百年不遇的浩雪席卷了整个中原三天三夜后，雪晴天地一冰壶，风雾渐残，畏寒的花闲还是蜷在别有洞天里，任谁劝也不听从，不愿迈出大门半步。许惊风调侃欧阳花闲是懒病发作，找借口不接门主令，当个真正的闲人，准备猫冬。

　　而，门主却纵容他的这种行为，令灵枢门上上下下无不羡煞。更大加猜测欧阳花闲，是不是握有了门主的什么把柄。

　　对此，两位当事人都选择沉默。更让流言在沉默的温床上，繁衍生息。

　　这天晌午后，沉睡了十二个时辰的花闲终于愿意起身，没有招来任何侍女，随便披上一件薄衫就走到窗前，习惯性开窗眺望时，竟然发现一名看起来十一、二岁左右的小女孩安静得伫立在窗框旁边，没有像这个年龄的孩童一样把头发扎成两个结，而是垂髫，看不清她的容貌。

　　明明天寒地冻，却身着薄薄红衣，在一片白茫中微微颤抖，宛如在晨风中盛放的罂粟，让他的视线无法转移。

　　细细端看下，他轻轻叹气。

　　不，她不是穿着红衣，而是被血溅白纱。

　　“大哥哥，你是欧阳堂主吗？”那双媲美世上最美琉璃的红色眼眸里，他没有看到天真无邪，只有绝望，一弯死水。如忘川河水，用最深沉的红色浸染着本该是白色的曼珠沙华。

　　他颔首，算是回答她的提问。而后抚去窗台的残雪，倚着贝叶窗，向那个小孩子招手，示意她走近些。

　　“门主呢？”这个地方，没有门主的令牌，任何陌生人是无法入内的。这个孩子能毫发未伤的站在这里，肯定是门主送来的。

　　“•••不知道，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瘦弱白皙的十指恭恭敬敬把一张夹丝熨金帖交给还呵欠连天的花闲手上，不经意碰触的手指，意外冰寒，也让他知道这个孩子站在外面很长时间了，也许昨晚就站在那。

　　还好，别有洞天的地热和温泉让这里的温度比外面高了10几度，否则，这个孩子已经被冻死了。
　　他翻开帖子看了几眼，便轻声唤来侍女，让侍女把这个孩子带下去，清洗一番。他虽生活在腥风血雨中，但却从骨子里厌恶那股腥味。

　　再说，这孩子快冻僵了，还是先让侍女帮她打理打理，精神些再谈吧。

　　但，还是好困，再睡一会儿。

　　这回笼觉睡的并不踏实，老看见些他不想看见的画面，最后，他不情不愿睁开眼睛。把身上盖着的白狐大麾丢在一旁，瞥了一眼拨的红亮的火盆。

　　难怪他一直梦见火海，原来如此。

　　书架旁，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伫立在那里，看着桌上的摆设发呆。是那个孩子，看来，侍女们的动作是越来越麻利了。

　　那孩子还是穿着红衣，不过换成了红色的缎面料做的衣衫，手中捧着一个镂空雕花银手炉，看上面的花样，像是他前年去即墨街市买的那个。

　　就见那孩子的头发整整齐齐分成两边，梳了两个结。咋一看，像年画娃娃，挺讨喜的。

　　“花婉莹，小红花，决定了，以后我就这样叫你了。”他拢拢衣袖，说道。

　　小女孩没有做任何的反对，只是顺从的点点头，然后目光落在笔直穿透厚重红木书桌的长剑，想要去碰，又胆怯的缩回手。

　　他嗤笑，小孩子的好奇心真是要不得，看样子，干净的衣服和热水澡让她恢复一些了，眼睛里的火焰已经被点燃了。

　　这样也好，青龙堂要的不是没有感情的杀手，而是能把情和义用在为主上赴汤蹈火的杀手。这样的杀手才是他欧阳花闲想要的，只要操控得当，棘手的双刃剑最为锋利的。

　　倏然，飞瀑龙吟的剑鸣传入他的耳畔。他微微一惊，转念一想，门主送来的人，不会是简单的小孩子。能让碎痕共鸣，这个孩子比他想象中，还有利用价值。

　　“它叫碎痕，现在的你还不能碰它，会死的。以后，说不定也不能碰，它是一柄魔剑。”欧阳花闲蹲下来，杵着下巴和眼睛张得大大的小红花说着。

　　小红花绞着手指，咕哝：“•••它说它叫天下第一霹雳无敌纵横江湖见人杀人见佛杀佛•••太长了，我记不住，原来它叫碎痕。”

　　闻言，花闲好看的眉毛抽搐了一下，这•••这把魔剑，居然如此自恋，实在是超乎了他的想象。当初把它从南竹菁挖来，也许会是他这辈子少有的错误。

　　“它还说了什么？”花闲笑着摸摸小红花的头。

　　“••••••我怕你生气。”小红花畏缩了一下。

　　花闲摆出一脸我是大好人的面容，和蔼的说：“我不会生气的，小红花，哥哥跟你说，整个灵枢门里脾气最好的就是我欧阳花闲了。”

　　得到花闲的允许后，小红花用清脆的嗓音复述听到的剑语：“•••碎痕说你骗人，还说你是伪君子，脾气烂，人又懒，还一点小事不高兴就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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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他不能计较，不然就失了风度，要计较也是和那柄破剑计较。欧阳花闲扬起玩味的笑容，温柔的说：“小红花，你明天就去练武场吧，哦，把碎痕带上，送你了。”

　　破剑，好好闻闻你最讨厌的汗臭味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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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后，那个小小的她长大。那柄破剑现在横在他面前，迫人的灵压令欧阳花闲怒火冲天。

　　反了，反了！都反了！

　　“花婉莹！”欧阳花闲提高嗓音，轻轻一拨弄七弦琴，就让她失去力量跌落雪地。

　　太弱了，这不是他的小红花。

　　“堂主，属下恳求你！”他的小红花长大后，从来都是冷冷淡淡的，不表现出她的任何情绪。
　　到底是什么，让她会如此失控，居然对自己拔剑向相。

　　“小花，你爱上他了。”欧阳花闲收敛怒容，淡淡的问。

　　看到花婉莹肩膀的微微振动，欧阳花闲知道，自己猜中了。头疼，情爱这种玩意，他自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就罢了！为何连亲手养育的这朵小花也这样。

　　“堂主，对不起。”她只能说这句，除了这句，她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白。不，她需要的不是辩白，而是堂主的宽恕。

　　“他刚才要杀你！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已经被乱箭射死！”欧阳花闲提醒她，有些人是不值得把心放在他身上的，他不明白那个男人给小花下了什么蛊，那么就让他来杀掉这个让小花异常的男人，也许这个男人死后，小花就会遗忘，就像小花逐渐遗忘幼年那个昏暗的白日。

　　此时，花婉莹知道，堂主已经到势必杀夏侯策的地步，如果不是她冲昏脑袋的极力维护，以夏侯策的身份，堂主顶多会让他躺在床上三日动弹不得。但，因为她的缘故，堂主不会顾及对方是谁了。

　　“堂主，花婉莹的性命是夏侯将军救的，就算他要杀我，也不过是把这条命还给他。花婉莹没有什么遗憾。可是，堂主，你万万不能杀他，现在边关战事吃紧，还要靠夏侯将军主持大局。请堂主顾念在苍生何辜，放弃诛杀将军的念头吧。”她能说的，都说完了。如果堂主还是不改变主意，那么就让她成为将军大人的壁垒。姑且保住他的性命。

　　事情至此，一直被花婉莹保护在身后的夏侯策，扶起雪中的她，一字一顿的说：“今日之事，是我夏侯策所为。无关他人之事。如果阁下不愿高抬贵手，那么就莫怪鄙人与君拼个鱼死网破。”
　　闻言，欧阳花闲笑得花枝乱颤，“就凭你！”

　　“对，就凭我！”夏侯策拿出响箭。

　　那枚红色的烟火就这样哧溜一下窜上夜空，绽放了一朵赤色的花火。

　　欧阳花闲抚摸着琴弦，眼中的波光一转，嘴角浮出一丝杀戮的前兆，“烽火令。”

　　夏侯策笑了，一切都已经在了他的掌握之中。

　　烽火令一出，驻扎在边城里的所有银甲军将会倾巢出动，包围这个小小的院落，纵然你再是如何高强的武林大侠，也无法逃出银甲军布下的诡异阵法。

　　欧阳抚弄古琴，这个夏侯策，比他想象中的，城府深多了。

　　而他也确定了一件事，他要的，小花已然做到，他也没必要再为难了，“拿去。”

　　一瓶碧色的药瓶丢在花婉莹的脚下。半陷进白雪。

　　她看着药瓶，鼻中的酸楚让她呜咽，她紧咬着嘴唇，不让情绪外露太多，“谢堂主不杀之恩。”
　　哎，毕竟是他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他始终无法对小花痛下毒手，更何况，那把吃里扒外的魔剑誓死都要护住小花，罢了，罢了。

　　“差不多了就回来，别逗留。”不然，他不介意带着灵枢门血洗边城。他的底线在于此，越过就莫怪他不念旧情。

　　“是，堂主！”

　　一阵清风拂过，带来缕缕梅花清香，而那位比花妖艳的男人已经不见踪影，如不是地上的汉白玉碎末与那浓香的酒气。只怕，会是一场南柯一梦。

　　她勉力用剑撑着虚弱的身体，一步一步挪到马棚，松开小呆的缰绳。

　　“你要去哪？”夏侯策伫立在她的身后，扶住她摇晃的身躯询问。

　　“南竹菁。”她低头，把碎痕挂在小呆的身上。

　　下一秒，手臂被人猛然拉住，旋身，还未反应过来，他略微冰凉的唇便覆上来，一切来的那么突然，让她惊慌失措。想要推开，却又想要抱紧。

　　“别走。”所有的都缩在了这两个字里。

　　她呵气成霜，偎在他怀中，感受着令她潸然泪下的温暖，终于说了一字，“好。”她似乎已经一点一点抓住了想要的温暖。

　　不属于她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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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下花婉莹，是他的一时失控造成的。这样的失控，他并不悔。

　　独自在屋外等到天明时，他叹气，纵有万般不情愿，还是进屋告诉了思融，昨晚发生的事，包括花婉莹的真实身份。

　　如他预料，初闻花婉莹是他在杀戮血海里找到时，思融惊恐的哭泣着躲入了他的臂弯。爱妻对血腥的胆怯，是他明了的事。可，心里为什么涌起了一丝不耐。

　　“夫君，你是否喜欢上花婉莹了。”思融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戒备。朝中大员哪一家不是三妻四妾，唯独她的夫君，迎娶她多年，也未见有纳妾之意。但，因她多年未成为夏侯家添子嗣，连自己的父亲都劝夫君再迎娶一门亲事，好让夏侯家开枝散叶。自然，那庶出的孩子由她来带，这样可以无形的巩固她在家中的地位。她明白，夫君是把心思都放在了边关战事上，只有少许分给了她。

　　她只有少许，不愿再有人和她分享，就算被人骂为妒妇，犯七出之条，她也要守住夫君。

　　“思融，你可知，昨夜，她明知自己功力全无，还要极力维护我的安危时，哪怕忤逆她自己的主上。她是像你一样重情的女子。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说出这番话，夏侯策眼中浮起一丝令人心安的温暖。水思融知道，这抹温柔不是属于她的，浑身都开始微微颤抖。

　　她咬牙，正在质问夏侯策，是否还记得他们之间多年的夫妻情谊，为何要在她面前说着别的女人的好！

　　不过如果她这样问的话，只会把夫君更加推到那个女人身边。她稍稍缓和，从夏侯策胸膛里抬头，温柔的笑道：“是，夫君。不过，小花毕竟是江湖中人，妾身实在恐刀光血影，可否让小花姑娘移居城西的青杏儿楼。”

　　思融对花婉莹的担忧，他能理解，不过那青杏儿楼原是获罪流放的官员亲属，两年前，一场大火烧毁了青杏儿楼，楼中的罪民因大门紧锁，尽数死于大火中。重建后的青杏儿楼时常有诡异的哭声，他便让地方官员重新择选新地，关押流放罪民。自此，青杏儿楼便就空了下来。

　　让一个姑娘家孤身住在鬼楼里，是否不太妥当。可，夫人眉眼间的执拗，他能看见，只能让步。
　　“好吧，晌午后，你帮她打点好物什，就让她搬去吧。用过早饭后，我就要回军中了。”他不愿家中后院起火，便点头同意。他相信，那朵雪中傲梅能应付青杏儿楼的异常。

　　得到夏侯策的允诺后，思融志得意满的走出屋子，去为丈夫准备早饭。至于那个女人，她期待着几天后，传来那个女人疯掉的传言，在青杏儿楼里，发生什么怪事都是可以让人接受的。何况是一个失去武功的女人。

　　夫君是她一人的，不许任何人与她分享！

　　当管家一脸歉疚的送她到青杏儿楼时，她差点笑出声。

　　从堂主手里拿到疗伤药时，她就在想，要找个什么外人不敢接近的地儿，好好养一段时间。起码恢复些许自保能力。正估摸着怎样和已经化友为敌的水思融说，她就先为自己安排了这样一个安静的去处。

　　在她答应夏侯策留下，留在边城，她就明了，两个女人之间的短暂友谊结束了。

　　有些不舒服，甚至有些难过。但很快被她弃之脑后，那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堂主交予她的任务，她已经按着预先布置好的内容，顺利开始进行第一步计划。

　　挺可笑的，她的‘敌人’为她铸就了前进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