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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傅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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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司礼监掌印傅御也做了个和昭昭相同的梦。
不过,傅御的梦更长、更耐人寻味。
男孩受罚当夜,下了很大的雨,雨水冲刷在伤处,夹杂着血水在身后汇成了条条殷红的水流。
可最后就连雨水也慢慢变得清澈。
而男孩早已经气息模糊,原本就强撑着口气硬仰的头,毫无生气地低垂着。
或许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此刻自己是死是活。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他身体连跪姿也再无法保持,就直直地栽倒了下去。
等男孩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处一破烂简陋的居室。
就浑身湿答粘稠地躺在地上。
这里是冷宫。
他为冷宫中的嫔妃送过饭,知道那些也曾风光一时的女人如今住处都是个什么模样。
只一间小小的屋子,屋内除了一床一桌,什么也没有,不过是比下三宫中奴才住的地方好些。
他怎么会在这里?
“既然醒了就快走吧。”
男孩还没弄清楚自己的处境,不远处就传来稚嫩却冰冷的话音,他顺着声音僵硬望去。
原来是她。
那个路过的小女孩,终究还是救了他。
“谢……谢谢……”
男孩想要道谢,可一张口,喉间刺痛难耐,嗓子更是沙哑地话不成音。
分明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像是用尽了他所有的精力,勉强才撑起半个头的身子又无力软倒在地。
女孩自始至终连个眼神都没给男孩,自顾忙着手中的活计,语气冷漠。
“我尚且寄人篱下,自然也留不得你。”
昨夜她冒雨将男孩拖回来已经算是好心了,以后也只能生死由命。
男孩闻言只乖巧地点头,没有丝毫不甘与怨怼。
宫里的规则他都懂。
况且女孩的处境看着似乎也不比自己强多少。
昨夜女孩将他带回屋中避雨已是救了他一命,实不敢再妄想什么。
只是……
“我、姑娘能否赏我些水喝?”
他本就受了罚身上有伤,再加上夜里又淋了雨,此刻定是发热了,浑身如烈火炙烤般灼热。
他知道,冒然开口是他贪心妄求,可他所求不多,只一杯水就行。
既然昨儿老天爷没有将他收了去,他便想要活下去。
好好地活下去。
女孩手下动作一顿。
男孩声音嘶哑低沉、鼻音浓重,似含在嗓中发不出,看样子是病得不轻。
话她听见了,本不想理会的,最终却还是心软了。
“桌上的东西你可以随便拿。”
反正人都费劲拖回来了,要是最后再死在她这屋子里反而麻烦。
就是……挨罚的时候倒是挺硬气,怎么在自己面前就柔软可怜样?
莫不是个傻子?
既然贪命,就该当知晓谁才是能救他之人,何必硬骨头。
伴随着女孩话音的,是她利索穿上刚缝补好的棉衣,径自往外走。
依旧不肯多关注男孩一眼。
桌上的东西其实不多,半碗凉水,半个馒头。
已是女孩所有能入口裹腹之物。
昨日拿的馒头,不知为何竟下意识地留了半个,直到此刻……
看来自己还是不够心硬,泥菩萨过江,却还想要渡人。
临跨出门槛时,女孩还是狠心添了句:“缓了口气就赶紧走吧。”
她实在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可两人的缘分却远不仅于此。
男孩身子好了后便常去冷宫,初时他什么也不说不做,就默默地站在女孩屋子附近。
女孩自视他为陌路。
时间一久,男孩竟发现女孩连基本的份例都没有,所有用品全靠一个疯癫女人赠予。
像是宫中不知她的存在。
男孩不问,也知此事不能声张,甚至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站在那间屋前。
为此,他四处伏低做小,好不容易求到了往冷宫送膳食的差事。
可他能力有限,也只能东拼西凑地给女孩准备上一份吃食,偷偷送到女孩屋中。
女孩也慢慢对男孩放下了心防,两人开始有了交流。
男孩似乎很不得同伴待见,总是夜里被撵出来,冷宫便成了他的另一个住处。
在知道男孩没有正式名字,只有个代号后,女孩脱口而出:“既然你也不知自己姓什么,那便随我母亲姓傅吧。”
话音刚落,女孩却突然沉郁了脸色。
“其实‘傅’也不是什么好姓,娘亲说那时没人敢接触姓傅的。”她低喃道。
而男孩却像是怕女孩反悔,急急点头应下:“好,以后我就有姓了,姓‘傅’。”
女孩闻言嘴角微扬,低落的情绪逐渐散去。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听说是她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一句诗,可惜所遇非愿、求而不得。
“傅御,你以后就叫傅御吧。”
后来,他们在冷宫度过了一段开心快乐的时光。
直到……
“掌印,贵妃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傅御被门外的唤声叫醒,看着自己手中紧攥着、已陷入肉心的木簪,眼中却狠戾渐显。
又梦到从前了,过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放不下。
为什么?
昭昭……
傅御突然松了手上的劲,将木簪尖上的血迹一点点削去,然后小心翼翼放入锦盒中,才语若寒冰回道:“知道了。”
或许只有等这根木簪被完全削没,他才能彻底将那人忘了吧。
不,他定要让她后悔当日所为。
当初如果不是那人绝情将自己推入湖中,让他意外救了落水的三皇子,从而得贵妃娘娘青眼,自己也不会有机会离开下三宫,踏着尸山血海,一步步爬上如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
如今,圣上沉迷丹药、昏聩无能,御令批红泰半出自司礼监,要不了多久,他自可擅政干朝、独揽大权。
……
玉泉宫
贵妃谢氏早已挥退旁人,如今发丝散落,只着了件素色单衣,身上轻搭薄薄金丝绣牡丹纹锦衾,斜躺在软榻上,面色阴沉。
她午憩刚醒便听人来禀,圣上竟然下旨召宣平侯回京,大为震惊,立即让人去将傅御找来。
也不知傅御是去了哪里,偏生这个时候久诏不至。
近来谢贵妃精神不振,难以安眠,遂令人在屋中长燃安神香。
也是这淡雅的安神香,才让她心绪渐渐平和下来。
一片寂静中,殿门处突然有了动静,随后长靴踩在地面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越发清晰。
定是傅御来了。
谢贵妃猛然睁开眼,也不顾自己衣衫不整,径自下榻,越过十二联排蝶扑香兰玉制屏风,赤足上前,急色道:“傅御,宣平侯要回京了。”
傅御闻言似笑非笑,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谢贵妃,视线落在别处。
“娘娘急什么?”
这事他早就知道,而且……
“召宣平侯傅世华进京,是我向皇上提议的。”
谢贵妃听到傅御的话满脸不可置信,怒声责备道:“什么?竟是你的主意?谁给你胆子自作主张的?”
她就说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等圣旨都出了京她才得到消息。
原来竟是傅御。
傅御对贵妃的斥责却不甚在意,只眉头微皱,冷眼看着眼前因愤怒而面目扭曲的女人。
已经许久没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了。
近来圣上鲜少来玉泉宫,谢贵妃隐有失宠之势,而他却已经将司礼监和东厂完全掌握在手中。
如此这般,他倒是该考虑要不要继续在谢贵妃身上耗费精力了。
谢贵妃吼完也注意到了傅御神情中的不耐烦,心中一慌。
是她情绪失控了,不该对着傅御动火的。
傅御入宫时间短,没接触过傅世华,更不知她与傅氏的恩怨,有了筹谋想要从傅世华身上下手也是可以理解的。
谢贵妃软了语气,想先安抚住傅御。
“阿御,我不是要怪你,但此事......你该事前与我商量的,傅世华不是你可以轻易拿捏的。”
傅御自是不屑,狭长上挑的桃花目微眯成线,危险却能蛊惑人心。
“一个过气的侯爷,怎值娘娘如此忌惮?”
“不管宣平侯以前如何,但如今他不过空有侯爵,在京城又无甚根基,能掀起什么风浪?”
不是忌惮的问题。
傅御不明白,可谢贵妃却清楚当年先皇后是如何从长秋宫搬到冷宫,又是如何惨死在冷宫的?
如果让傅世华找着了机会进京,他能不去探查当年的事?
能不想方设法地为他妹妹洗清冤屈?
但这些,谢贵妃都无法对傅御宣之于口。
“总之,宣平侯……绝不能进京。”
既然当初傅世华受牵连被贬谪到了西南,他就应该永远地在西南老实待着。
以前的恩怨便就随先皇后的离去而消散,如今这后宫以她为首,谢贵妃也不想要再去沾染过去的麻烦。
傅御神色不明,淡然陈述道:“此事乃圣上亲定,圣旨已经在去西南的路上了,恐怕没有转圜的余地。”
谢贵妃闻言却有些气急败坏:“你们东厂不是法子多吗,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一定要阻止傅世华进京。本宫不想要在京城看见他的身影……这事要是办不成,你也不要来见本宫了。”
她自然知道事已至此,再去找皇上收回旨意为时已晚,但傅御不同。
傅御掌着东厂,平日里腌臜之事没少做,对傅世华出手,让他进不了京,傅御有千百种方法。
但回应谢贵妃的是满室寂静。
谢贵妃探究地打量着傅御,傅御倒好像是置身事外,面无表情。
她怎么觉着今日傅御对自己不似以往那般亲近了,反而还有几分疏离?
这份疏离让她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