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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归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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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是太阳隐匿,搜刮走万物生机的时刻。
何清敛用脸帕轻轻擦拭,带下一抹暗红。他的唇上确实残留着厉舟的血,在这整整一天里,除了厉舟,没有其他人察觉。
洗净脸后,他将手上的水也擦干,无意间瞥见右手食指指腹不知为何有几个红点,凑近一看,不是零星几个,而是密集的一圈咬痕。他想到了金线虫的利齿,接着开始回想,今天抛掷它时,是否被咬。那时他的右手手掌血肉模糊,本就极痛,微不可察的一点伤很容易被忽略。
金线虫只会吞噬一人,至死方休。幸好,它已被林察抓住带走。
按捺下心中不安,他打算明日再传信去归一门问问此事。他脱去外衣,欲熄灯睡觉,关窗时探身出去望了一眼,厉舟所住的房间离这间屋子很远,他特地挑的,这样两人不会互相打扰。夜里寂静无声,目之所及全是黑黝黝一片。
睡下,又惊醒,朦胧中有什么东西缠上了他的小腿,紧得产生了一种憋闷、发麻的感觉,何清敛下意识地想用手解开,却被咬了一口,他瞬间清醒过来,掀开被子,见到一个细长的东西钻入了自己的腿中。
何清敛当机立断,下床寻求厉舟的帮助,刚走了两步,他的小腿腿骨就被金线虫咬断。它很聪明,知道如何享用猎物,更是迅猛,片刻功夫,便用三角尖头和利齿破开血肉,挤入大腿,大快朵颐。何清敛最开始还能跛行,行至半途,金线虫已然入腹,因吃了许多人肉,它已不是一条线,而成了蛇形。腹内受到挤压,脏器又被刺穿,体内开始出血,到这时,何清敛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扑倒在地。
而这里,还要穿行半个院子才到厉舟的房间。
也许他该喊出来,如果他现在还有力气能够喊叫的话,他张开嘴,血便从喉咙中涌出,一滩又一滩,他咬牙憋住,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在地上爬行,直到再也憋不住,血喷溅出来,连奋力前伸扣住地面的手都落上了血。
那只沾血的手被抬起,握住,厉舟问他:“你怎么了?”
“金线……虫。”
组成何清敛声音的,是吐出口的气,微弱而模糊。他眼眶红透,脸却惨白,到处都是血,像是以身体为纸,血为墨,写下生死的裁决。
厉舟去探他的身体,很快便摸到了腹部的异常鼓动,金线虫有意避开心脏,也绝不会先去吃大脑。人死后,会不新鲜。
眼见何清敛晕厥,厉舟的呼吸急促起来,金线虫被他一掌击出体外,却也使得何清敛的后背破开,鲜血直流。他用手按住他后背的伤口,将人抱了起来。
魔气四溢,夜越发浓稠,世界不过是一锅羹汤,何清敛正在被熬煮。
他的腹部和大腿均凹陷下去,即便能用疗愈术接骨止血,恐怕也无法再进食和站立,人不吃东西,又能活多久呢?
“我再给你找一具身体,好不好?”厉舟的手轻轻抚过塌陷处,嘴唇紧闭,神情很是失落。他被重物坠地的声音吵醒时,本还有几分不悦,谁知在庭院里落下的,不是别的什么,是他才得到几个时辰的救世主。
“不好。”
厉舟自问自答。
五指微张,他将体内魔丹的力量引出,耗费自己的修为,为其补脏器、生血肉。
何清敛很快便清醒了过来,手撑床而起,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耳清目明,往旁一瞥,见魔头的手上正攥着一只金蛇,蛇身缠在他的手腕上,头部被其捏住。厉舟强行将它的嘴打开,将手指伸进去,指腹顶着尖牙。
定睛一看,这哪是蛇,通体无鳞片,十分光滑,俨然就是巨型的金线虫。
厉舟的手指不断向上,直至将其上颚翻折,半个头都快断裂,金线虫仍不肯咬他。看来它这一生只会吃首次捕获到的猎物,这一点不假。他收回手指,将金线虫打结,一直打到首尾相贴才停下。
他的表情相当骇人,周身还萦绕着如同黑烟般的魔气,回头见何清敛已经坐了起来,正认真地望着他,立马收敛了魔气。
何清敛清楚,自己这条命,最初是父母给的,而从刚才起,便是魔头所赐。他俯首垂眸,向对方郑重地道谢。
厉舟亦向他微微颔首:“此事因我而起,理应由我来解决,你不必放在心上。更何况,你还是我远道而来的,珍贵的客人。”
有礼而谦逊,恩重却不索取报酬。
厉舟起身,朝床边走去,说:“离天亮还有段时辰,你回去还可以再躺一会儿。”
何清敛神情迷惘,欲言又止。金线虫咬伤他这件事,说是因厉舟而起,倒也没说错,可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失误导致的。何况如若厉舟这次也像前两次一样,被他克死。那这条虫,至少会在厉舟的体内存活数年,异物入侵、内脏破裂、骨碎、皮破……回想起那种折磨,他痛苦地将脸皱起。
“若不想回去那就睡在这儿吧,”厉舟掀开被子,说,“你往里一点,好不好?”
何清敛的痛苦记忆被打断,他迅速起了床,用行动告诉厉舟:不好。
一只脚跨出门去,他觉得心上有些愧疚,回头又跟厉舟承诺:“这份恩情,我一定会报的。”
厉舟没有答话,关门那瞬间,何清敛听到了一把刀剁进木头的声音。
刚刚被打结的金线虫刚刚舒展开身体,就被厉舟抛掷的匕首钉在了桌子上。厉舟看着它不断扭动挣扎的样子,轻飘飘地说道:“你吃了他,我怎么办?”
隔天,何清敛饥肠辘辘,耐心地把闲置许久的厨房打扫好,砍柴、烧水……忙了很久,才勉强在陌生的地方做好了一顿饭。厉舟应该不需要吃饭了,但也许他这么久没有吃过东西,会想尝尝味道。
何清敛等了他一会儿,见他久久未起,还是决定敲门。
“进来。”
一听声音,就知道他还在床上。
何清敛问:“你还要睡吗?”
厉舟的声音瓮声瓮气:“我没办法起来。”
是不是发烧了?何清敛赶紧上前,用手去探他的额头:“你哪里不舒服吗?”
“外面冷。”
厉舟当然没有发烧,他躺在热烘烘的被窝里,在何清敛冷冰冰的手碰到他额头的时候,下意识地将对方的手往外推,很快,又睁开眼睛,将手拉回来,贴在脸上,用鼻尖去蹭掌心。
蹭就算了,何清敛还感觉对方在轻嗅。
“你在闻我吗?”
“嗯,”厉舟不知羞为何物,坦坦荡荡地说,“你身上有一股我很熟悉的味道,第一次见你时,我就闻到了。”
何清敛平日里连熏香都不用,能有什么味道……就一股人味儿。
他将手抽出来,将手指蜷进掌心,问道:“你真不起来?”
厉舟坐了起来,把被子从身后披过来,再在身前交叠:“冬日的上午太冷了,我不会起来。”
“那晚上呢?”
“晚上本来就应该在床上歇息。”
“也就是说,我一天只能在下午看见你?”
“不好吗?你其实并不想看见我。”
何清敛不知为何有些泄气:“魔尊,我做了饭菜,你如果想尝尝,就出来吧。我有些事,也想跟你确认。”
饭菜热气腾腾,厉舟见到便觉欣喜,他厌恶冰冷,却总被寒意围绕,饭菜味道的意义远没有在舌尖滚烫的热度意义高,但它的味道,还是意外之喜。何清敛就坐在他的对面,慢条斯理地动筷,熏炉就在不远处,可见火红的碳,这样的早晨,他愿意起来。
不过看太阳的方位,显然已经不算早了。
人类一天要吃三顿饭,若都要耗费这么长的时间,那还怎么做其他的事?
厉舟问:“你在家也是自己做饭吗?”
何清敛摇头:“家里有厨子,我也不常下厨的。”
也就是说,何清敛到他这儿,等于是来吃苦的?
他问:“厨房里有几个人?”
“六个。”
厉舟点头,有所思量。
何清敛立马警觉:“你不要掳六个人来,更不要直接把我家的厨子抢来。”
“抢?我是不会逼迫人来这里的,除非……”厉舟淡笑,看向他,“我很想要。”
何清敛放筷,挺直脊背,说:“我就是想来跟你确认这件事。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想让我搬进来?”
“你身上的味道,我很熟悉,很喜欢。”
“什么味道?”
“暂时想不起来。”
“那么,你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你想要我搬进来,是想要和我……”
“你想要和我吗?”厉舟问,“我想,但是如果你不想,我不会强人所难。”
何清敛就是想确认这一点,他与魔头同为男子,亦处于对立面,他绝不会、也不能和他发生什么。
厉舟突然问道:“何清敛,你今年多少岁了?”
何清敛收回飘远的思绪,因他刚才的回答,心稍微安定下来,说道:“弱冠之年。”
“人活七十古来稀,你已经二十岁,还剩五十年,”厉舟说,“你这五十年,全部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