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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嫁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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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伤口都已不复存在,但厉舟的血还在何清敛的手上流动,从手腕流到指尖,蜿蜒出一道血痕。而被何清敛的血浇淋过的锁魂链,松垮垮地系在厉舟的手上,垂下来的那段链子末端,也悬着血。
厉舟将那滴悬而未落的血接住,涂在自己的嘴唇上,又握住何清敛沾血的手,往他的下唇上抹了一道。
歃血为盟。
从此,他便是魔头的同盟。
何清敛心脏猛颤,这意味着他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他本只是觉得魔头记忆模糊,是个可趁之机,或许他能够诱使对方一直留在此处,让自己成为“锁魂链”。但他想困住魔头,魔头亦想困住他。
厉舟方才将手抬起时,锁魂链便滑至手肘,太松了,他将手伸进袖中,把锁魂链推至上臂,肱骨之上,皮肉被箍紧。
何清敛看着他的动作,不解地问:“为什么?”
“我喜欢,”厉舟弯起嘴角,“我喜欢你的弱点和别有所图,你要当万人敬仰的救世主,就得当凶神恶鬼的手下。而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代价。”
何清敛不知该作何表情,厉舟是个坦诚的恶徒,不会趁机拉拢人心。
厉舟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站了起来,走到这间屋子的衣柜处,将其拉开,发现里面都是些女子的衣物,绸缎、轻纱为主,刺绣无一重复,有缠枝莲、竹节、唐草纹……粉紫青绿占多数,看得出来这名女子年岁尚幼。
也不知道之前是谁住在这里。
他抓起一件青衣的衣袖,问:“穿吗?”
何清敛皱眉:“这不是我们穿的。”
“那你去其他房间找找。”他抚摸着袖口精致的绣花,绣线被指腹上的血弄脏,他像做了错事一般快速松开手,后退。
何清敛找了几间房,才找到看起来比较合身的衣物,赶回原先的房间,给大魔头披上,盖住那一身缀着血肉的破洞。
他说:“厉舟,我得先回去一趟,拿些生活必备的东西,才能在这里长住。”
厉舟挥挥手,说:“去吧。”
何清敛刚想转身,肩膀却又被厉舟按住。厉舟用拇指拂过他的下嘴唇,但血已干,擦不掉,他便用力地按下去,往旁推。何清敛的脸涨得通红,握住了那只毫无界限感的手。
血迹已淡下几分,浮在何清敛的嘴上,像未涂好的胭脂。
嘴唇被抹得发疼,何清敛心里也在发慌,这个魔头把自己留在这里,会干些什么事情,已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一二。他可以进牢笼受酷刑,但不能进金屋做藏娇。以身犯险可以,以色侍人绝对不行。
他提出回家一趟,本确实只是想收拾些东西,跟家人交代去处。可他现在已经反悔,只想借此金蝉脱壳。
“你曾经问我,打算怎样处置这个世界。我不记得这个世界是如何对我,我怎么知道如何处置这个世界?”厉舟适时收回手,对他说,“既然我忘记了自己与这个世界的纠葛,从此,你如何对我,我就如何对待这个世界。”
这个疯子……
“何清敛,我是绝对不会逼人留下的,”他接着说道,“所以,你务必在天黑之前回来,这是我的请求。”
何清敛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厉舟为何要想尽办法留下自己,从仅有的几次交手来看,他不能否认也许魔头对他有些歪心思,但是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情根深种,这也合理,毕竟他们之间确实也没有发生什么。厉舟还说过不喜欢自己的性格,要人界换个人送上来讨好他,唯一夸赞过的,也就只有他这张脸。
就连说他是个废物的时候,都会说他是个好看的废物。
思及此,何清敛忍不住用眼神狠狠剜他一眼,就好像刚才为厉舟受那么重的伤而落下几滴泪的,不是他。
回到家时,何老爷才服下归一门林察送给他的仙药不久,此药延年益寿,能缓身体不适、容颜老去。他虽已年近五十,却像个刚到而立之年的人,相貌出众、气质出尘。好一副具有欺骗性的皮囊,盖住了他市侩、虚荣且好大喜功的本性。
他见何清敛晚于林察返家,也不过问发生了何事,只问:“锁魂珠呢?”
何清敛交出,并说:“父亲,我得离家一段时间。”
“胡闹,魔头才清醒过一次,你难道还不明白,你是断然不能离开这里的。”
“不是离开此地,是搬出去居住而已。”
“你想另立门户?”何父怒极,起身便想给何清敛一个巴掌,却被他的夫人陈姝拦了下来。陈姝本意并非护他,她想让何清敛在她眼前消失,那么他主动离家,于她而言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爹,你看锁魂珠,是否已黯下一分?”何清敛已编造好谎言,“归一门为魔头套上锁魂链,我刚下山,就发觉锁魂珠黯淡了一些,即刻赶回,发现链子已有被破坏的痕迹,很明显魔头刚刚醒过一次。我怕……我在想,是否魔头的力量已经复苏,若我不能留在那里将他克住,怕是有大难。”
“你要离家,搬去魔宫?”何父整张脸都皱起,手中紧紧握着锁魂珠,说,“若是被其他人知道魔头刚上锁链便能苏醒,世上会大乱的,他们亦会质疑你,能力变弱……”
何家要的,世人追寻的,是能力滔天的强者。
偏偏何清敛没有灵根,自幼习武又怎样,比得上修仙者的一道口诀吗?
何父不想走漏一点风声,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他将归一门赠予他的厚礼拿出来,翻出一道传音符,给了何清敛:“你不能在白天入山,夜深时再去,也不能一直待在那里,这里需要你露面的时候,必须即刻赶回。”
“我一刻也不能耽搁。”
“你才刚下山,马上又被人看到上山,你让百姓怎么想?”
何父不想跟他商量,回驳他的所有意见,他只需要何清敛听他的话。
何清敛只能另做打算。
锁魂珠嵌入何清敛的金像上,被阳光照耀,流转光彩,掩去那减弱一分的颜色变化。何清敛盯着看了一会儿,偏过头,望向守在他身后的仆役以及更远处的矮墙。
“清敛,过来看看,还缺什么?”身后,他的大哥何清为在唤他。
循声跨入小院,何清敛被眼前列成三排的箱匣吓了一跳。床褥被套、换洗衣物、厨房用具、取暖器皿……齐全得能再置一个新家。
何清为不掩眉目中的担忧:“那里魔气缭绕,不宜久居。我一定会找出灭了那魔头的办法,让你早日回来。”
他比何清敛更加急切地想除掉这个世界的隐患。
“大哥,我必须在天黑前赶过去,天黑后,魔气会更重,更利于他醒来。”
“那我再帮你想想办法。”
要想避开耳目,恐怕得入林,从城外绕一圈,从后山那边上去。如此折腾,费时费力。
待何清敛赶到山脚,晚霞已铺满天际。浑圆红透的夕阳是比远处山峦还庞大的巨物,只有在此时,它才显得如此冰冷。后山太过陡峭,无法骑马,他提起衣服,费力地攀登。光亮消失于天际之前,他终于气喘吁吁地跨入了大殿。
殿外响起一阵重物坠地的声音,仆役们放下东西,便向山下蹿逃。
魔头双腿弯曲,盘坐于大殿的地面上,手指勾着锁魂链,链子已滑落至最后一个指节的弯折处,只要稍微有点动作,便会坠地。毫无疑问,若是天黑时何清敛还没回来,那他的五指便会伸直,任由它落下。
厉舟抬头看向何清敛,说:“过来。”
待何清敛走到他的面前,他拎着锁魂链抬起手,手腕自然垂下。
何清敛心领神会,无需对方开口,将链子为其系上。
厉舟说:“往上推。”
何清敛往上推至无法再向上之时,整只手臂已经完全伸入了对方的宽袖。换言之,魔头的手掌,已经快要触及他的肩膀。
厉舟的手并无动作,他笑意盈盈地对何清敛说:“你的嘴上还有我的血。”
何清敛闻言急忙用手背去擦,什么也没擦下来。
天色已晚,魔头走出大殿,看着台阶之下散落的箱匣,说:“倒是听闻过,人类女子,常在黄昏时出嫁。”
何清敛听不得他胡说:“那是女子,这也不是嫁妆!”
“那这是聘礼?”厉舟轻声道,“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