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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结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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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敛冷静地将其推开,说:“这探魔针怕是不太准。”
心头抖颤只在垂下的指端显现。
“是是是,太失礼了……”刘克明懊恼地将东西收到袖中,看了一眼门派其他弟子,向何清敛作揖,“此处是您镇守的禁地,您既然不允许我们入内,我们一行便去夏侯城守着,此人重伤,定难逃远。”
何清敛目送那一行人走远,身后,林察幽幽开口:“清敛,金线虫现在何处?你又是从何得知关住它需要用同类的皮?”
“同类的皮?我并不知晓,”何清敛佯装不知,带着些意外的口吻说道,“我起初将它制住,却发现它刀剑不进,能破物而出,便觉最初你所用的匣子怕是特殊之物。”
“是吗?”
“它于昨晚突然蹿出,险些将我咬伤,想到你说金线虫只会吞噬一人,至死方休,我到现在都还有些惊魂未定,”何清敛迅速整理思路,编造说辞,“幸好,它后来进了魔头的房间。”
林察心头一松,看向何清敛的眼神也不再凌厉,说道:“那岂不是正好?”
“我后来去探,发现厉舟的胸膛破开一口,而金线虫蜷在地上微微蠕动,似将死之态,”何清敛将目光定在他的脸上,说,“但又未死,总得处理。”
“这魔头……”林察懊恼垂首,“比我想象中要棘手,不过倒也不算意外,金线虫毕竟是魔物,而他是魔族之首。”
何清敛伸手,摊开掌心,说:“还请您将匣子交予我。”
林察有些担心他,说道:“你不用管,我上去处理。”
“上次锁魂后,你我前脚刚离开,锁魂链便松动过,”何清敛说,“恐是灵气与魔气相冲所致,你最好还是不要上去。”
林察的神情有些犹豫,但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将匣子奉上,又拿出几颗棕色药丸递给何清敛,嘱咐道:“这里魔气萦绕不散,对身体有害,此药可抵御魔气,缓解不适。若还是感觉不舒服,及时传讯于我,好吗?”
何清敛颔首道谢,承诺一定,而后独立于山风之中,看着林察远去。
薄汗夺人体温,为避免手脚冻僵,他迈出步子,转身朝山上走。见大殿无人,他又有些失魂地走向厉舟的卧房。屋内明明有些声响,在他推门那一刹那,却瞬间收声。
门内,厉舟坐在床上,病号躺在地上。
这不合常理的一幕,只是开幕。下一幕,厉舟咳了一声,那个太阴宗走火入魔的外门弟子便挣扎着站了起来,身形不稳地做着拱手礼,低头说道:“在下太阴宗周存易,多谢二位侠士救我一命……”
何清敛表情阴郁,满身寒气,细看之下连眼神都未落到二人身上,若有所失。他轻声问:“为了弥补一个谎言的漏洞,要说多少个谎才够?”
厉舟:“好吧,我承认,人本来就是我丢下去的。”
何清敛不再沉浸于自己失衡的心境,如被这话突然惊醒,疑问道:“什么?”
“看来我不该承认得这么快。”
“你怎么可以无故伤人?”
“你怎么不问他为何不请自来?”
两人之间也说不上剑拔弩张,但争执的意味渐浓。站在一旁的周存易连忙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说:“是我失礼在先。”
厉舟没有顺着周存易的话继续往下说,他向何清敛走过去,伸手将对方身后的门关上,而后挥挥手指,暖炉移近,升腾出金色烟雾,轻轻覆于何清敛的身上,驱赶寒意。他问:“刚才怎么有些魂不守舍?因为你对那个归一门的……林察说谎?”
哪有吵架应该有的气势?厉舟既不觉得自己有错,也不觉得责问他的何清敛有错。在相悖的立场和观念的迥异上,他向来不那么较真,只关心自己所在意的事情。
他不关心周存易是死是活,只关心何清敛为何踏进门的时候神情失落。
“嗯,”何清敛点头,“不止是今日,从我决定搬进来后,对至亲和友人就再也无法如实相告。”
“语言不过是生灵之间为达到某种目的互相交流的工具,”厉舟说,“说谎不就是改良工具?难道不算是一种进步?”
“你怎么有这么多歪理邪说?”
“我偏离你们人类的‘理’,就是邪说?我是魔族,魔族的道理,由我创造。”
何清敛被他的自大言论气笑,笑着笑着竟真的觉得心中郁闷减轻。这种离经叛道的说法,没有拘束,实在自由。
“更何况,他们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对你从未诚实相待过,”厉舟凑近,眼神与何清敛相接,提醒道,“林察那个人,怎么对你留宿此处毫不意外呢?”
何父明明极力想瞒下何清敛入住魔宫的事情,不愿外人得知。林察因传信而来,在醴陵山下等他,问了他好多问题,偏偏不问,为何他会一直待在这里,没有返家。
厉舟继续说道:“别再给他去讯了,信任这些连你有灵根都隐瞒的修仙者,不如信我。”
何清敛并未躲避这一次长久的对视,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波澜:“你偷听我和林察的对话?”
厉舟说:“醴陵山上每一处轻语,都可以传到我这里。”
何清敛轻轻地点了点头,他说:“我确实更为信你。”
这话反而让厉舟感到惊讶。
厉舟审视着这个声名在外,命运却被多方牵制的救世主,观望着他的信念逐渐崩塌。这会让他倒戈吗?会让他愤世嫉俗,完全脱离人世,来到自己的身旁吗?
何清敛在他的注视下长舒一口气,望向周存易,说道:“言归正传,现在我们来谈谈如何处置他。”
当了许久哑巴的周存易猛地吸气,挺起他的胸膛。
何清敛问他:“你叛出师门,是因为练了不该练的功法?伤过人吗?”
周存易战战兢兢地回道:“是出了些岔子,无法靠灵气修炼,需引魔气入体,但我未曾伤人……求你饶我一命,让我离开。”
“我怎么知道放你离开,不是放虎归山呢?”说这话的,还是何清敛。
周存易说:“我保证……”
何清敛打断他:“今日的你承诺不了明日的事。”
“那你想怎么处置我?”
“你不是魔族,要练魔功,恐怕日后得以他人血肉为阶,我要废除你练此功之根基,确保你不会害人性命。”
周存易听到此话,望向厉舟。厉舟开口:“我已经废掉了。”
何清敛略感意外,思忖后接着说道:“我也不愿伤你性命,你要么留下,要么不带记忆离开……”
“我已经给他下了退忆散,顺便给他服了颗易容的药,”厉舟双手抱于胸前,往床榻边走,“你回来时,我正让他见过你后就滚,否则还没等下山,说不定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厉舟处理此事的手法,竟与何清敛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坐下,说:“见过了,也得到他的准许了,还不快滚。”
门被撞开,从门外涌入刺骨寒风,何清敛朝厉舟走去,站在床边,他说:“我还以为你不会留他性命。”
“你救的人,我不杀。”厉舟掀开衾被,卧于床榻。被扰清梦对于从来都不早起的他而言,着实恼人。
何清敛瞧了一眼已经阖眼的厉舟,泛起微笑,说:“天色还早,你先睡,我午后来找你。”
“何清敛,你说你信我,那我以后就对你再无谎言。”厉舟将手伸出,握住何清敛的手掌,带着浓浓的倦意,说道,“这是魔族之间可结下的互契,只要你相信我,我便不会对你说谎。只要我不对你说谎,你就永远都要相信我。”
何清敛感觉掌心微烫。
大魔头说:“跟我结契吧,救世主。”
“我和你结下的契可以生效吗?”何清敛不确定地说,“就算我真的有魔族血统,也不过是半人半魔。”
“即便你只是一个人,只要你遵守它,它就能生效。”因为契约不过是加强版的诺言,而承诺本身只需遵守就不会被打破。
“我会帮你解开你的身世之谜,我可以找出他们欺瞒你的真正原因,我能带你解开你身上的枷锁。”厉舟继续摆出他的筹码,为这场名为结契,实则豪赌的信任之局再投掷赌注。
何清敛问:“什么时候?”
厉舟说:“睡醒再说。”
何清敛对厉舟郑重承诺:“我也会帮你找到你的族人。”
“我找到了,”厉舟在沉入梦境前的最后一刻,对何清敛说,“你就在这里。”
他们不过相识几日,这场信任交付来得太快也太仓促。厉舟真的只是因为何清敛与他血脉相连就对他如此袒护,并全身心托付信任吗?对方情感的流露时有时无,目光在炙热与冷漠中交替,高高在上与体贴入微共存,矛盾迭出。
厉舟无疑是个危险的怪物。
但何清敛确实信任他,在结契之前,在结契之后。
为什么?
何清敛同样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