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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只为情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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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善下意识地皱眉,跑去前厅,章云泽坐了有一会儿了。
“哟,怎么和嫂夫人闹矛盾了?”从善看见章云泽脸上的抓痕诧异道。
章云泽站起来,一面无所谓得耸肩一面笑道:“哪里,哪里,是我睡觉时不小心自己抓的。”
“别解释了,解释等于掩饰,”从善扑哧一笑,胳膊肘拐了拐云泽的小腹,露出调皮的表情。
章云泽轻轻得打了他一下,说了声“你呀”,便顿住了,吃吃得笑。凡涉及到他老婆的话题往往一语带过。冷淡到提都懒得提。明明结了婚的两夫妻天天吵得天崩地裂,既然不爱,何苦来哉?
章云泽的妻子连嘉仪是浙商女儿,朋友里知道点底细的都不大敢相信连嘉仪会变泼妇,难道这也是遗传吗?连嘉仪的妈就是个泼妇,连嘉仪的父亲是方圆十几里出了名的妻管炎,怕老婆怕得要死。
“看来,今天就我们俩。不如先吃了饭再出去吧。”从善提议。
饭桌上两人聊到了伍秋奇孙数用。
“听说伍秋奇去了香港。”
“他去香港做什么?”从善不解。
章云泽边咀嚼边含糊不清道:“还能有什么,为了一个女人——”
“什么?他不是有未婚妻——”
“什么未婚妻?他为了那个女人都快跟父母闹翻了!”
“是吗——”从善惊得停了筷子,愣了半秒,“后来怎么样啦?”
“现在那女的孩子都生了,是个男孩——家里叫他去香港接孩子——”
“那女的怎么办?”从善问。饭桌上就他们两个,你一语我一言,恐被旁侍的老妈子听了去碎嘴,尽量压低了喉咙。
“伍秋奇铁了心要和那个女的私奔,家里没办法,只得答应也接那女的回来。”章云泽哎了一声,“答应让那女的做小,但是不准进门,不准见孩子——”
“这样也愿意?”从善不可思义瞪大了眼睛
“那女的不仅大他三岁,还结过婚,换作是我也只能做做情人。”章云泽的语调充满不屑。陈从善低头思索了半晌,脑子一片空白。
停了一会儿,章云泽继续自顾自得絮叨:“迟早那小子会后悔,别对女人的爱抱太大的信心,她们很会为自己打算——”
从善抬起眼看他:“谁不为自己先打算?”
“有一个。”
“谁?”
“我不会告诉你的!”章云泽烦恼地拒绝,他今天是怎么啦?
从善挥挥手,丝毫不介意他的粗鲁:“我看是女的吧?”
章云泽不去搭理,踢着小石子玩儿。
从善也不好再勉强,两个人默默得并肩前行,气氛无端端尴尬起来。章云泽叹口气,幽幽自怜道:“其实我有什么资格说人家,我甚至连孙数用都不能比,我有什么资格指东道西,我在说人家的时候,你一定也在心里暗暗讥嘲我吧?”
从善被他说得脸一红,原来他知道-。既然窗户纸捅破了,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他问,半是怨半是恼:“你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章云泽用衣袖子轻拭微红的眼眶,哽咽道:“我是只能这样了!”
直到进照相馆,他都没告诉从善为什么。从善拍照,章云泽坐着,目光空空,他还陷在刚才的情绪里出不来,从善走过去拉他一块儿拍,拍照的是个洋人,白皮肤,赤金卷发灿烂得如同西天的晚霞,他不断称赞章云泽的东方之美,章云泽只回他一个象征性的具有东方性质的神秘的微笑。
出来后,从善伸个懒腰,夸张得做了个掏耳朵的动作,慢悠悠道:“今天本来我是主角,没想你倒成了主角。”
章云泽笑问:“你拍照是不是送给你女朋友?”
从善一惊,转头问章云泽:“你怎么知道?”
章云泽得意得摇晃着脑袋:“大概我长了对漂亮的招风耳,”然后敲了敲半光的脑袋骄傲地告诉陈从善,“其实我很聪明的。”言外之意说从善素日小瞧了他。陈从善不笨,马上听出了弦外音,尖嘴吹了声口哨,哨声调皮得翻着筋斗又安安稳稳落回原地。
章云泽笑嘻嘻推了一下从善:“这恋爱中的男人都是神经兮兮,撞个满天星也以为是花,真的是无可救药咯。”
他也将他讽刺进去了,从善白了章云泽一眼:“你别这么愤世嫉俗,以为天下女人都是坏的——”
“我没说天下女人都坏,我说的是爱情。”章云泽辩解。这是一场亲昵的情感角力,最后章云泽输了,喝得烂醉,从善打电话叫他家司机接了回去。他重新回到屋内,空的房间清冷异常,顶上灰蒙蒙的灯照得他头发晕,他闷闷得一杯接一杯得灌,耳际旋绕着挥之不去的嗡嗡声,章云泽讲,他听;章云泽哭,他惟有叹息,觉得自己残忍,逼人家讲那些不堪的往事,他抱住头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万万没想到有一种爱情原来可以这么痛,这么伤人。
他颤巍巍得举杯,发现杯子是空的,朦胧中有人推门而入,是侍者。
“陈先生,我们店要打烊了,要不要帮你叫车?”侍者躬身询问。
最后,从善由侍者扶着踉踉跄跄上了一辆人力三轮车。记得那天的夜特别深,特别冷,他仰头数天上的星星,那么近,近得伸手就能够到,又是那么远,那么的遥不可及。。。。。。
风吹得树叶唰唰响,街上人影寥寥,偶尔三两声小贩的吆喝冲进耳朵,此时,从善的酒意醒了七八分,想起章云泽和那个叫秀玉的女子,两个相爱的人被生生拆散,阴阳两隔。
可能这也是人生的一部分。陈从善睡到中午才起来,醒来时满室阳光,一度他以为昨天的事情只是个梦境,到了晚上,传来章云泽逮捕的消息,这才明白过来不是梦境。
章云泽杀人了!多么惊天动地的消息啊。
昨天还好好的,他怎么可能杀人?
他把妻子辛黛眉杀了!他终于这样做了,不顾后果。陈从善无言以对。
今天的月光同昨天一样稀薄,他一动不动的站在窗口眺望,思绪飞得很远——
好象听到了秀玉唱歌,扎着两条清爽的麻花辫,十五六岁的年纪。她是黛眉同父异母的妹妹,起初章云泽以为是辛家的下人,每每去就逗她玩,教她识字。辛黛眉的母亲嗜赌,赌博输了就拿秀玉母女出气。秀玉的父亲辛老爷是个出了名的妻管炎,谁叫他是靠着老丈人发家的,家里一切辛夫人说了算,辛夫人说往东他绝不敢往西。辛夫人哥哥辛中一是汪伪政府的得力干将,以手段残忍著称。
他素来疼黛眉,觉得黛眉长得象年轻时的母亲。
黛眉十六岁那年,他这个舅舅还大肆铺张办了个盛大的成年礼。也是他介绍辛黛眉和章云泽认识。两家门当户对,订了亲事。本来好好儿的事情,本来章云泽也是闹着玩儿,他不正经惯了,时常将自己比作蝴蝶,翩翩万花丛中。
辛黛眉也是他的花,一朵明艳照人的花,说不清有多爱她,他不相信爱情,不相信女人,他握着辛黛眉的纤纤玉手,漫不经心得笑笑。辛黛眉也冲他笑笑:“你今天又来我家欺负秀玉了?”眉眼堆满融融的笑意。辛黛眉待他俨然是丈夫,正好被经过的秀玉听了去。
章云泽连忙叫住她:“秀玉,给我端碗茶。”
辛黛眉哼了一声,下巴朝门外一抬:“还不去,”见秀玉去了才道,“怎么?把这儿当成你家了?我们家秀玉又不是你的贴身侍女。”辛黛眉从不称呼同父异母的秀玉为妹妹。章云泽脑子里乱哄哄的,心想:辛家真是个奇怪的家庭。
秀玉奉完茶人就不见了,陪黛眉说说笑笑甚觉无趣,章云泽于是闭口,撑着脑门傻傻发呆。辛黛眉招了半天手也不见他回魂,便生气得推他:“不喜欢来就别来!想发呆,坐在家里发呆岂不更好,何苦跑来这里讨人厌!”
章云泽脾气也上来了,冷冷道:“那我就不在这儿讨人厌了,省得气坏了您千金大小姐的身体倒是我的不是了。”未等辛黛眉开口,一撩袍闪身走人,气得辛黛眉破口大骂,眼泪哗啦哗啦象断了线的珠子。
章云泽也是好生的没趣,一个人独自往家返。正失魂落魄间,听到背后有人叫他,只当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产生的幻觉,秀玉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伴随着她急速的脚步声,章云泽扭头一瞧,果然是秀玉。
“秀玉,你去哪了?”章云泽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原来她不是不理他。
“我娘病了,我去给她抓药——云少爷,怎么不多坐一会儿?”秀玉问。
章云泽摆摆手,笑:“不去了,改天去。”
“也好,”秀玉嫣然一笑,露出甜甜的小酒窝,“到时候您再教我识字。”
突然他抓住她的手,动情吐出一个字来:“好。”
落日的余辉映在秀玉轮廓分明的五官,金灿灿的,炯炯清幽的目光里也跳跃着金灿灿的光芒,她抽出手低低道:“我要回去做饭了。”
章云泽怅怅得目送她远去,心想:她应该是他的最后一朵花了吧。唯一的他真正想呵护的花。
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无疑是快乐的,他一点一点的教授她汉字造句,带她去看文明戏,时不时制造一些小浪漫,小情趣,秀玉也牢牢铭记于心,时不时得准备一些精致的点心回报。忙里偷空地赶织了件毛衣,孰知正是这件毛衣出卖了他们的爱情,彻底改写了两人的命运。
秀玉被大太太软禁多日,他是后来才知道秀玉是被大太太软禁,与黛眉无关。章云泽踏破了辛家门槛也打探不到任何消息,辛家上下都闭而不谈,他简直要疯了,问黛眉,黛眉一问三不答。
“我怎么知道——腿长在她自己身上,我哪管得了她。”黛眉不耐烦挥手,“你就那么稀罕那个丫头?”辛黛眉恨恨道。
章云泽坐在那儿,半晌不语。于是辛黛眉又道:“你那么在意她,干吗还要来找我?你找她去得了,明儿我让我妈给你说说,把秀玉配了你做老婆!我早知道你有这份心思。”
章云泽一怔,才说:“哪有。”
最近两个人经常拌嘴,互相讽刺。辛黛眉不再称呼妹妹的名字,而是直接叫她小贱人,贱丫头,从她恶毒的口吻可以听得出来,他和秀玉的情事辛黛眉完全知道,只是未曾点破罢了,他们还自以为瞒得天衣无缝。
他还答应过秀玉,会光明正大的娶她,绝不让她做小。他打算找个机会先同父亲商议取消与辛家大小姐的婚约,如若不行,两人决定私奔。
“你怕吗?”章云泽问秀玉。
“我怕什么,只要能和你一起,我什么苦都吃得——”秀玉直直得望着章云泽,一字一字道,“可是我又很害怕。”
章云泽紧紧拥着秀玉,喃喃道:“傻瓜,怕什么?”
“怕你不要我,怕这都是梦,醒来后一切成空。我的要求很低,只要留在你身边照顾你,陪伴你便已经知足,我没有太大的奢望。”秀玉仰头微微一笑,眼睛睁得大大的。那眼睛仿佛黑夜里闪烁着的星子。
她被大太太许给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做填房,秀玉拼命挣扎,却挣不脱捆绑她的绳索,挣不脱加在她身上的枷锁,挣不脱命运的摆弄。她哀求过大太太,大太太是铁了心要将她嫁给那个糟老头;她妈妈只是一个劲的哭,她是一个悲凉的女人,一辈子为奴为婢服从惯了,她毁了自己不够,还想毁掉女儿的一生。她不能原谅这样的母亲,秀玉绝望得呜咽,她的嘴巴堵着,发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