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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年少轻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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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姨太太拉过从善悄悄告诉道:她已染上了鸦片的瘾!
从善闻讯不由得吃了一惊,那个百合花一样清丽的美人已经死去。小时候见时的周身灵气荡然无存,她现在成了一个鬼,成天在陈府游荡。终于有一天,一个男人闯了进来,拽着她死命往外拖,眼神凄厉,闪烁绝望,嘴里不断喊着:“你要毁了自己么?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陈府是怎么侍奉你的?”
四姨太太声嘶力竭地挣扎,几乎口不择言叫道:“你滚!你为什么还来找我!你充什么能耐,凭什么来管我!当初你既然抛下我,今天为什么还要来管我是生是死!林九,你是个窝囊废,窝囊废。。。。。。如果当初你象现在一样拖着我走,我是死也会跟在你身边。可惜,现在晚了,我死也不会跟你走的!”
从善还未及上前阻止,就见寒光一闪,四姨太太已倒在了一大滩血泊中,颈前的鲜血仍在不停地汩汩向前涌,伤口深不见底,死亡在蔓延。她的手紧紧攥住那把雪亮的匕首。语气微弱,眼神满溢苍凉。从善透过那苍凉的眼神里读出了一股恨意,还渗染着一丝丝的爱意,她努力地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头一歪,死在了这个令她爱恨交加的男人的臂弯里。
男人终是没能带走她。陈司令抿着嘴,沉思了许久,长叹一声,命人以厚礼隆重地安葬了他这个曾爱怜过的小妾。一个未满25岁的女人香消玉殒,死得突然。死得绝然。在她长达8年的光阴里竟全然没有爱过他半分,怎不令他唏嘘怅惘。他的所有的女人中,竟没有人爱过他。或许二太太和三太太是真的对他好。那两个女人,那两个他没付出过半点情爱的女人,倒真的是实实在在的对他好。罢了,罢了,爱情算个屁!从此陈司令未再娶。
谁都年轻过,谁都爱过,也被爱伤过。爱情是笔糊涂的帐,到死也搞不清楚谁欠了谁。
总而言之,对某些人来讲爱情是个甩也甩不掉的拖累。正如章云泽和他新婚不久的妻子,准确得说应该是结婚不到一年的妻子,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可言说的故事,自打他归国后,章云泽便隔三岔五得跑来找他,偏偏冷落了他的娇妻,令到从善万分过意不去,又不好细问。其实他跟章云泽不熟,小的时候玩过一阵,仅仅算得上是少年的玩伴。章云泽长从善一岁,脾性相貌恰似孩子,腮有点沉,仿佛熟透了的水蜜桃,渗着水晶晶的光泽。脸上永远挂着三分不耐,七分浪荡,他不是那种高大魁梧形,也不比宋玉潘安,那张比女人还女人的脸,最婉转的莫过与他的鼻子。如同神来之笔,简直是上帝给所有女人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真的,他是个自我清高傲慢惯了的男人,他是家里的独子,呱呱坠地就被人捧在手心呵护着,大了,又被一群女人围着褒赞,确切得说是被女人宠坏了的一个男人,突然某一天这个男人性情大变不近女色了,反正他也不肯说原因。同伙们怎么也撬不出,在这四人小团体中间,伍秋奇,孙数用犹为活跃,率直的可爱。
四个人聚在一起海阔天空的谈。伍秋奇会过来拉一拉孙数用脑后的黑漆漆的大辫子打趣,伍秋奇曾留学日本,在日本就参加过同盟会,他是一个称职的热血青年,二话不说就把那条乌溜溜的麻花辫给剪了,回来的两年内陆续参加过几个社团的活动,拉着旗子在大街上示威游行时一不留神子弹穿进他的小腿胫骨,痛得他冷汗淋漓抱住腿大喊大叫,他努力地在混乱的人群中向前爬行,那一刻他怕得要死。受了些皮肉之苦,脑子也清醒了,索性退到后方支援,他们家是开药店的,战争期间为国共两党提供过军需紧缺的药品,受到高规格的嘉奖,这也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他现在仍是帮着父亲在经营着数药店和一家当铺。世道不好,当铺生意冷清,干脆关闭了其他,只保留一家,那也是为了方便无依无靠的百姓。
孙数用扯回帽子后的假辫子,重新戴上,一点也不恼,黑粗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珠子异样的寡默,他的声线没有起伏,也不见温度,中规中矩的行为,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准能呛死人。大伙也都识趣,点到为止。
或许是家庭因素的缘故,受了点打击,孙数用这个人不大合群。二十七八了还孤零零的一个人单着身,一分钱掰成两半花还嫌浪费的人,如此小气的人,你说怎么会有女人会看上他,更别提嫁他。他父亲原是有些资产的,抗日战争的时候被洗劫一空,逃亡途中又遇父母双亡,这是他的死穴,影响他到至今。幸亏上海的舅舅收留了他,又供他读完大学,舅舅的家境并不富裕,供他上大学。读完大学就在舅舅的公司就职。可怜他一代豪门公子竟沦落到混吃混喝的地步。大伙也不勉强他付帐。也许他未尝不想豪气一掷,好让自己扬眉吐气。他这一生或许就是这样了,上不得下不得,一个白吃白喝的老实白相人。从善想。越发觉得战争的无情。
谁能料到这个庸庸碌碌的老实白相人会去参加共产党,真真正正去到前线与敌人殊死搏斗。
是呀,世事难料。
四个人中间死得最早的是章云泽,死得最惨的也是章云泽,被自己的丈人家污蔑谋杀,为了那场撕心裂肺的爱情豁出自己的性命,为了一个叫秀玉的女人,做这样的牺牲值得不值得?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牢狱,身体底子向来柔弱的他更柔弱了,嘴唇发青,他的额角隐约沁着血迹,他倒是显得淡然,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同情他,理解他,云泽跟他说过,他懂,他都懂。因为他也在爱着。聊了几句,狱警过来催促,云泽亦不方便挽留,遂告别。临走前贿赂了那些狱官,尽是些见钱眼开的货色。三四天后,传来章云泽的死讯,众人愕然,章云泽进去短短数十天,案件还没来得及审清,人就莫名其妙得挂了。此是后话,闲话到此打住。
伍秋奇当属四个人中最幸运的,他的运始终扬着帆载着他无往不利。他活得轻松,简单,洒脱,生活无虞,妻子,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儿,一家大团圆。他的人生非常完满,没有任何遗憾,完满到让人羡慕。人的一生无非如此,事业,家庭,爱情,婚姻,他的职业就是吃喝玩乐,偶尔的小挫折好比绣花女手上拈的一根绣花针,人家的布匹上留下的或许是千疮百空的针洞,他的上面则是飞针走线刺出的漂亮华美的锦绣图案。
而他,是一根哑掉的琴弦。散席后,从善心绪乱乱地走着,刚和同伴分开,夜湿漉漉的,飘着淡白的雾气,风呜呜得吼着,似有若无,路灯犹如白纱包裹住的夜明珠,周围一片茫茫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缩着双肩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这样深的夜,车子早没了,黄包车也拦不到一辆。走了许久方等到,回到家家里人都睡了,拍得手都快麻了,守夜的才慢吞吞的打开门,呵欠连天,看样子渴睡到不行。
女人做朋友通常为了保守秘密,而男人不同,男人同男人没有秘密。尤其是爱情与女人,男人放得很开,爱情与女人不是男人的致命要害,女人却很在乎,把它看得很重很重。女人喜欢拿秘密与另外一个女人作为等价交换,男人喜欢将秘密摊在桌面上大家分享,说完一笑了之,纯属谈资。女人的嘴巴是风的口,左耳朵进去的秘密右耳朵成了条新闻,传到第三只耳朵就成了奇闻,越传越离谱是女人生就的本事。
男人爱女人的时候这些都不成问题;不爱的时候这些又都成了大到无法解决的大问题。
所以从善从不轻易和女人交朋友,与一大堆女人交往无疑是把自己投身在一大团截不开理还乱的麻烦中。除非是那种要结婚的女孩。
四个人里章云泽同他走动得较勤,几乎天天到访。吃罢早饭,佣人卖完菜回来,章云泽远远得踩着点来了,著一件窄袖子蓝棉长褂,脑后垂着醒目的清朝辫子,醉醺醺地走近,实际没有醉,想是隔夜的酒尚未消化完,抑或他一直活在似醉非醉的幻觉。
陈从善脱也脱不得,章云泽好象不用工作似的,天天呼朋引伴到处吃喝玩乐,四人的组合里,就他和刚归国待业的陈从善无事可做。轰他亦非君子所为,辗转得知章云泽还学会了抽鸦片,起初是背着家里在外头烟馆抽,后来干脆光明正大的抽,牙齿熏得焦黄,父母又娇纵他,他是章家唯一的儿子。章家有的是钱,别说供他一辈子,估计花到下辈子都花不完,鸦片烟不过九牛一毛。陈从善最反对国人抽鸦片。一个大好青年怎么会变成这样?陈从善百思不得其解。
那件蓝棉褂子衬托得他唇内的牙齿闪闪发亮,光彩夺目,他生的很美,现在也是。如果他不张嘴笑的话。
从善打心眼里瞧不起这样人,生在富贵人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小姐,顺风顺水惯了,小小的一点忧患就往死里去。对于这样的人不必报以同情,让他醉生梦死好了。
之所以会和他交往,一是碍于父亲,二是英国的那点教育,三是良心,他毕竟是个嘴硬心软人。能救一点是一点吧。如果他还有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