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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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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时也会想,如果我没有遇见过银时,遇见过松阳老师,遇见过假发和高杉……我的这一生会是怎样的呢?
远在这个国家沦落到任人宰割以前,我的外祖父是会津藩的大名。外祖父是幸福的,他的一生在主持农耕,收税,然后继续主持农耕,继续收税…循环往复中落下帷幕,在幕府战败前抢先死去了。
会津那个地方向来尚武,母亲结婚的时候,她最重要的一件嫁妆是一把薙刀,这可把同样是藩主的父亲吓了一跳,以为妻子奉了父命要在睡梦中割下自己的脑袋。他这一担心就担心了十几年,而我也等待了十几年,以为总有一天,我会长得和那把长薙刀一样的高,然后堂堂正正地打败我的母亲,开始我这一生的冒险。
那把刀最终没有传到我的手里,而是在母亲战死的消息传来后,被父亲一言不发地折断了。
当我——一个丧母的阴鸷青少年被松阳老师牵着手领进课室的时候,全班上下凑不出一个妈。
……或许假发勉强充当了一点母亲的角色,捏饭团,帮我扎头花,小心翼翼地挑掉乌冬面里我不吃的香菜…就差手拉手一起上厕所了…我确实也强迫他这么干过。
是的,我可以负责任的说,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我在满十六岁之前起码要进两次少管所,堕掉一个以上的孩子。三十岁之前挥霍掉家族的财产,悲惨地死于催债和肺结核。
“一定要去吗?”
我的父亲这样问我,那是松阳老师下狱后的第十天。银时在祖宅外面等我们,一边啧啧称奇,一边试图扣掉壁画上的金箔,被假发一巴掌拍在手背上。倒是高杉因为同是士族的子女,规规矩矩地进来陪我和我的父亲喝了一杯茶。
我报以沉默,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因为坚决。
作为回应,我的父亲问了我一个问题,困扰我到了直至十年后的今天。
他说:“你能接受战败的代价吗?”
于是我明白了当初沉默的意义在于害怕,害怕这个每况愈下的时代,害怕每一天身边的人会死去,更害怕我投身的这场战争会辜负我,使我满身泥泞。
醒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我盯着面前的烛火发了会儿呆,突然意识到这么说并不准确。吉原是地下的城郭,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深夜。我突然又担心起来,该不会距离和那个夜兔小鬼斗殴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吧,怎么办,说不定银时和新造的尸体都长蛆了,那我就真的是抱“头”痛哭了。忧心忡忡的时候我听到烟斗磕在铜钵上的声音,很钝,伴着一声冷戾的轻笑和辛辣的烟气。在我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会这样高强度的吸烟,仿佛活不到明天一样:
“高杉。”
我用力闭了闭眼,睁开的时候看清了他浴衣上的蝴蝶。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这就算打招呼了。
“你可真狼狈。”他说。
我才发现指骨上打的石膏。
沉默了一下,我讪讪道:“银时来吉原是因为变了性来务工,至于你…你这样好像不太守男德吧…不守男德的男人是会患上梅*,全身流脓死掉的。”
“蜷川市,”高杉拨了一下灯芯,光照得他脸上的邪气和讥笑原形毕露,“我早就说过,你该被打断的不是手,是嘴才对。”
我哈哈大笑,很快像患上哮喘一样再也停不下来了。得了睡眠障碍的马孔多人会在长久的缺觉后,睁大眼睛清醒地死去。那把笑声传递到我受伤的肺,碎掉的手指,和遍体鳞伤的心。我在笑声中流下泪,高杉迟疑地走到我面前蹲下。
他尝试着用指腹抹掉我脸上的泪,很粗粝,清瘦得指节突出,看来他这些年也没少吃苦。
我伸出手去摸高杉瞎掉的一只眼,他没有阻止。
“还疼吗?”我问。
“已经习惯了。”他说。
过了一会儿,他推给我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这是什么?”
“麻药,喝完你就可以好好睡上一觉,醒来的时候这条船和地下河道会把你带出吉原。想回家也好,想去哪里也罢…或者跟我走,随便你。”
“那还是算了,”我说,“我一个前途无量的地主,虽然不像以前可以收税,收收门票糊口还是可以的,过两年再找个有钱老头结婚。非想不开跟你一起吃牢饭?”
高杉嗤笑了一声说随你,你最好生上十个八个。
我恼羞成怒:“好好说话!怎么骂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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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晃的夜航船上,我问高杉有没有止痛药,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要知道我这次可只准备了一副棺材,你和银时体重加起来接近三百斤,差不多是一头猪的分量…恐怕有难度。”
“……”
“…你不要凭白污蔑人清白。”我虚弱地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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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咬着绷带,用唯一完好的手把衣袖和头发绑好的时候,高杉随意地拨弄着一把三味线,突然淡漠道:
“一定要去吗,为了那个女人?为了银时?还是只是输给了一个十八岁的小鬼不服气?”
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的名字叫世子。我曾经向她索要报酬,是一首三味线的曲子。我告诉她,我有一个朋友弹得很好。你也知道,我向来不喜欢别人欠我。”
高杉沉默了。
再开口的时候带着一股吸烟过度的冷戾:“谁是你朋友。”
站在舱门边,我戏谑地对他挥了挥手:“不给我一个拥抱吗朋友,说不定下次见面,就是我给你送断头饭了。”
等到他真的向我走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你冷静一点,没有必要走到同室操戈那一步。我的身后是黢黑河道,沉默地流淌着心事,高杉把手落在我的肩膀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很清冽,野心勃勃,像我们年轻那会儿从没被刺痛的时候。
我被这个笑容迷晃了眼,直到失重感和湿气袭来,我下意识地伸手只攥住了一只金翅的蝴蝶,我才意识到他推了我一把。
我摔进湍涌的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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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没错,把货舱打开,漂亮能打的地球女人,哪怕死了一半应该也能卖不少钱。”
神威的声音轻快,一股命令的口吻在电话里把下属指挥得团团转。
而我被他抗在肩膀上。
呸!
那一刀刺得不深,他捂着腹部,似乎疑惑我居然还能恢复意识。接着疑惑变成了狂喜,说原来在地球约会还分上半场下半场,刚才只是中场休息去买爆米花了。
呸呸!
“神乐是你妹妹,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对吧,”醒来的时候我的手上僵硬地攥着世子给我的手帕,绣纹是一只金蝶。或许不是我梦到了蝴蝶,只是蝴蝶梦见我罢了。我冷漠道,“对不起了,今天就要让令妹遭受丧兄之痛。好在你家也不止你一个孩子,伯父伯母的优秀基因还是能传承下去的。”
后半程,我们就真的打得跟疯狗一样了。从仓库一层层打到楼上(物理)中途的时候我遇见了银时,他银色卷翘的头发上全是血,眼睛肿得老高。我面无表情地吐了一口血痰,说你是不是年纪大了不行,他拎着木刀冲过来就要揍我(银时:毒妇!),被他的对手凤仙薅走,神威也很不满地说怎么第一次约会就和男小三勾勾搭搭的,婚后还得了?
呸呸呸!
一脚把神威踹进隔壁房间,我用刀柄撑住身体,感觉喘的每口气都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亢奋。
“你的味道变了。”
“冷静,一往无前,不动声色。”
穿过五堵墙的破洞,他疑惑地走回来,橙粉色的头发上缀满了石灰皮:“为什么?”
而我笑了一下:“世子。”
“……什么意思?”
“她的名字叫世子,是你这辈子杀死的最后一个人,也是你的死因。”
我把手帕从怀里掏出来,敷衍地晃了一下,就算回答他的问题了。
他歪着头像和我不在一个频道上,猛地敲了一下掌心,恍然大悟:“你说她呀。”
我:“……?”
“所以一切都是复仇情绪的驱使,姐姐以为我杀了手帕的主人吗,”神威睁着眼睛,“我没有哇,我可不认识什么别的女人。这只是我捡的罢了,姐姐你别误会。”
我:“………?”
在我的沉默中,被神威(物理)打穿的五堵墙轰然倒下。隔着一片粉尘的缭绕,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么年轻,那么聒噪,拉着一个小孩子跌跌撞撞地朝我跑过来。一开口怒气冲冲地说“蜷川市你**跑到哪里去了,害我找了半天,担心死了。
我:“?”
她介绍那个一脸害怕的小孩子,说是花魁日轮的养子,既然如此就是她的儿子,既然如此就应该叫我一声阿姨。
我:“?”
小孩:“?”
她突然注意到了我受的伤,惊呼了一声怎么搞的。
我平静道:“我在打蟑螂。”
小孩:你以为你能骗过谁。
世子尖叫了一声说那你打吧,记得一定要打死,我先走了,拉开和室的门带着那个一脸见鬼的小孩就跑了。
我的身后是一睹完全被掀开的墙,断墙中倒映出吉原无可比拟的夜色。我是个记仇的人,因此神威也断了一只胳膊,用完好的三根手指抠住地砖,整个人若有所思地吊在高空。
这是一座硝火不夜城。
“老实说,这样的景色确实看不腻。”
我在他身边坐下。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问我。
很少有人知道,吉原原来是作为军事堡垒建造的。正上方可供进出的巨大开口。那片天,渐渐地掀开了一条缝,看来银时和凤仙也分出胜负了。
“我曾经最大的执念是逆水行舟,”我说,“但是河流,它必须向前,向前。没有人能阻止它向前,就像没有人能阻止黑夜过去。”
我挥刀斩断了神威攀附的一小块地砖。
天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神威:我和姐姐结婚必须请世子小姐当证婚人
阿市(凝重):银时我跟你说,我做了一个矮杉的春梦
下一章和假发一起坐牢(咦
好耶!半年一更,看来最多两年就能写完了(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