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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水中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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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禄三年,三月。
天气已开始转暖,枯黄的枝叉抽出新绿,水中的坚冰开始融化,“哗哗”的流水声为天守阁增添不少生气。
这日不是若歌当值,闲时无聊便看一些轻足在场地中操练。统共被分为两组,一组练箭法,一组练刺杀,来回着交替练习。几天下来没有变过,若歌简单一算,从早上出操到晚上收操,他们少说也换了七八个来回,做得好赏什么她没有看到,罚的看到了,不是绕场地跑三十圈,就是几百个俯仰撑。这让若歌想起原来在家做错事就被父亲罚抄诗,书读得不好就被打手板。军有军纪,家有家规,到哪里不是一样。
看完他们每日的训练,若歌走在回处所的路上。漫不经心的在园中,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战战兢兢的声音:“请阿市夫人息怒,在下重新画。”听到阿市的名字,若歌不由的向声音传出的方向走去。
站在一棵玉兰树后,她看到花园中,一棵刚发出嫩芽的大树下,阿市身着那新年马赛穿的骑装,坐在树下,美丽而端庄。在她面前的那男子一脸窘相,一面低声下气的听命,一面手拿宣纸,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不满意,迟迟不落笔,急了一头汗。
阿市正巧也看到若歌,冲她点一下头。她缓缓移着步子,来到她身侧,鞠一躬:“柳若歌见过阿市夫人。”
她笑了笑,面庞如同春日里含苞待放的花蕾:“又不在大殿,哪儿那么多规矩。”
若歌也对她笑笑,过后转身看着那男子。寻问阿市夫人不开心的原因才知,比赛后,阿市向兄长信长大人所要的赏赐是一副自己的画像。正值春暖花开,是个作画的好季节。信长寻了画工给阿市画相,可从早晨到现在已画了五张,没有一张让她满意。若歌想了想,拿起一张画好的画像,打量一番,不禁苦笑。阿市生得娇美动人,可这画像画得太过艳丽,多少夹杂献媚和讨好。若歌看这画像都有些刺眼,更不用说阿市夫人本人了。
想到阿市有恩于自己,倒真想为她做些什么以表示感谢。偏头一想,微笑道:“不如让小的给您画一个试试。”
阿市眼前一亮,笑着点头。
若歌左挑右选,选了一个稍靠侧的方位坐好,为阿市画相。她先用黑墨勾出大体轮廓,再用彩墨上色,粉如桃花,绿如碧波,蓝如青烟,整体画好,再用细笔画出柳叶细眉,红嘴薄唇。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画像完成。刚准备拿给阿市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画的还不错。”
转身回头见是信长,惊的险些用笔在画上划出一道子,若歌急忙起身行礼:“您怎么会路过此地?”
他把她手中的画拿过来,看了看,又放下:“来找阿市,画了一天,也不知画出个什么来!”说完他示意画工退下。
画工走后,阿市起身走过来看画,兴奋的眉毛眼睛都在笑:“早知如此,又何必浪费一整天?”
他也笑了,看着若歌,眼神中夹杂些许柔和。“什么时候给我也画一张?”
若歌正色道:“等大人您什么时候不满意画工,我一定画。”
这未等信长做反应,阿市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后笑弯了腰。
信长站在那里,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们俩,最后低沉着声音道:“走了阿市,去喝茶!”
阿市点头应是,意味深长看了若歌一眼后,随信长消失在园中。
近来若歌有个习惯,每晚在处所都给生莲念书,一来忘记一天的疲劳,二来解解闷。生莲说她从未读书识字,所以听得很是兴奋,这让若歌更有兴趣读了。生莲的记忆力很好,听过一遍的故事都能很完整的叙述出来。若歌甚至觉得,如果生莲家境好些,有机会读书,那现在定是个文艺出众的才女。
忽然听到“咚咚”的敲门声,拉开房间,看到来者是位十三、四岁的女子。她自称是阿市夫人侍女,并交给若歌一个信笺。
面露尴尬之情的若歌看到上面都是汉字才松口气。侍女一走,她拉上房门看信。看完后脸色大变,腾的站起身来,握着信的手攥得紧紧的,信纸发出“嚓嚓”的声响。生莲在一旁焦急的面如白纸:“若歌,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未理会生莲的问话,半晌轻声问:“生莲,明天能帮我代值吗?”
“好!”生莲点头。
若歌装作若无其事的一笑:“没什么!生莲你先睡,我去去就来。”
出了房门,一路小跑,急冲冲的来到马厩,大喊一声:“藤吉郎!”
看她这样子,他也吓了一跳,立刻从草堆上跳下来:“你这是怎么?”
若歌没有理会他的话,猛的向他鞠一躬:“拜托你,明日帮我找个轻足。”
他因她突然的举动而愣到:“你一个殿前侍奉,要轻足做什么?”
她身子躬得更低:“先什么都不要问,拜托了。”
他有些松动:“你若不当值,明日午时会有人在天守阁门口等你。”
“多谢,事后定定会告诉你原因。”
第二日,若歌同那轻足把一切安排好,便守在前殿外。等会议开完,家臣全部出殿门,她立刻迎着良多跑过去,急着赶步:“良之!”一时着急,连“大人”也忘了加了。
他紧着问:“怎么了?”
若歌看看四周的人道:“还是找个静些的地方吧。”
两人又来到那个大平台上。此时已少了上次的萧瑟,山间也焕发春的朝气,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新绿。
见他不语,她打破沉寂:“利家的事您知道了吧!主公大人说只要这次大战他能取今川义元的性命就让他回来。”
他“嗯”一声。
“可荒子城用来充军的费用可谓少之又少。”
看她一眼焦急,他问:“你来找我是为商量对策?”
她深呼口气,低下头,从袖中取出一张单子,递给良之:“凭这张单据到上面写的这家店,可取出五百贯。”
良之看着单据上的字,那字刺得他眼睛发痛,一时说不出话。
若歌望着他,目色清亮如水:“我知道,您是怕我这样做才一直没告诉我,其实主公大人早就决定了,对不对?”
良之点头,过后问:“谁告诉你的?是主公大人?”
她摇头说:“是阿市夫人,昨日她让侍女派信来告诉我的。”
“这……得多少东西?”他又看了看单据上的数目。
她一笑:“是得不少。生莲当值后我先收拾大半个上午,又让一个轻足帮忙抬到那里。”见他一脸愧色,她正正神色:“这场仗兵力差得太悬距,就靠一个‘拼’,那些人多为养家而参军,没有钱谁又会为你拼呢?这五百贯说多不多,可绝不会少。钱的事情与人心相比,解决起来再容易不过了。我既然能把那些东西当出去,也定能将它们赎回来。”她顿了顿,继续道:“把这些钱给利家,用于装备也好,当成给他们的俸禄也可以。但一定不要告诉他这钱怎么来的,不然他说什么都不会用。”
良之依旧沉默,但眼中却闪着别样的光彩,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如果说若歌把丝绸华服和首饰送进典当铺所换得钱财是对荒子城的最大支持,那他此刻的沉默便是对她付出的最大肯定与感激。
回到处所,若歌看了看原先装着首饰,现在却空空的木盒子,心中叹口气。既然自己再也做不回那个曾在大明富甲一方的柳家小姐柳若歌,那就当个普普通通的殿前侍奉吧!
望着庭院中的樱花树,她释然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