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充璃

19、第十九章 若如初见

　　花辞无力地靠在他的身体上，盯着自己的手，终于开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后来才知道，那些人，若是打斗中被她打败，侥幸活下来的，也会死在烨天阁阁主的手中，绝无活口。

　　杀无心揽着她纤细的腰身，没心没肺地笑着，似乎在向她说着从说书人那里听来的故事，“你还记得，在你最后一年的杀伐练习中，那个人，你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打败他？”

　　“是。”花辞轻声应道，忽然对身后的人有了依稀的记忆，“最后，也是离涯暗中打败的。”

　　离涯，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她终于记起来了，可是现在，她同他，怕是已然势同水火了吧……

　　“我知道的。”杀无心轻笑一声，“可你却忘了，你没有赢我，是因为我告诉你，‘如果你输了，不过小受惩罚，而我若输，便只有死。’花辞，你不恨我吗？那一年里，你在我手中败了一次，便会便鞭笞一百。我的自私害你伤痕累累，你，当真不恨我吗？”

　　“恨？我若恨你，又何必相让一年？你不过，也只是个任人操控的工具罢了。”花辞微微避开他环在她腰身上的手。

　　“可是我恨！我恨他！”杀无心紧紧搂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的衣襟里，声音有些沉闷，却压抑不住的暗哑，“他要杀我，我不甘受死便拼死搏斗，他便挑断我的手筋脚筋，一剑洞穿在我的腹间，将我弃于悬天涯下的无域沼泽。却怎样也不会想到，我居然没有死。”

　　杀无心抬起头来，妖冶的容颜上满是疯狂扭曲，却依旧是笑着，“我杀了沼泽里的巨兽，吞了它的内丹，吞食着它的血肉，我不仅没死，还炼成了绝世武功！”

　　“哈哈哈哈……”杀无心大笑起来，扭过花辞的脸，对上她凝视着他的眼神，眼中满是冷冽的寒光，“我花了整整五年，练得神功，出了沼泽，却成了一个不伤不死的妖怪！一个不出杀招便可致人死地的魔头！花辞！你说，我是不是该笑？无论我变成了什么样子，我终于可以报仇了！”

　　杀无心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低头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双手，如痴狂般地低吼，“我要亲手杀了他，一点一点折磨他，把他的血肉，一口一口吞下去！”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臂，狠狠地狞笑着，盯着她沉寂的眸子，“花辞，五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报仇，怎么让他尸骨无存！”

　　杀无心疯狂地吼着，却忽然间拼命压抑着自己，“可，花辞，他是你的父亲，是你宁愿忍受二十年非人虐待也不愿去恨的父亲……花辞，不要怪我，我，若是没有这恨，我又该拿什么活着？”

　　花辞静静地看着他发狂的笑脸，忽而叹息一声，“父亲？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解离蛊的作用下，花辞仅仅回忆起一个模糊地身影，一个叫做父亲的称谓，却除了血腥的撕杀后，他残忍的惩罚外，什么也想不起来。

　　“是吗？你是真的失忆还是刻意忘记？哈哈哈……”杀无心癫狂地笑着，忽然不知从何处抽出一封信，摔到她的手中，“可是你的好父亲，可是时刻惦记着你，这不是让你的神医好师父给你送信了吗？”

　　花辞清冽的眸子霍得抬起，“你把我师父怎么样了？”

　　“放心，何白草此刻，应该安然回到烨天阁了。”杀无心嘲弄地笑笑，只看着信封，示意她打开。

　　花辞敛了神色，打开信封，抽出一张素白的纸来，上面刚劲有力的字体书写着：

　　薇儿：

　　入京城后，先施瘟蛊，再夺紫念根，事成后，杀离涯速返。

　　　谷乐之。

　　谷乐之！

　　花辞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名字，几乎在一瞬间，再也不能呼吸。

　　气息汹涌地激荡在体内。

　　那个被她唤作父亲的人，曾经温柔如水地教她习字抚琴，曾经站在漫天的桃花雨中对她浅笑着伸出手，揉揉她微黄的垂髫。

　　却也曾经用最严厉的刑罚惩罚对待任务失败的她，曾经将她弃于蛇池而不顾，曾经逼迫她自毁容颜来修炼驻颜术……

　　曾经，在她十六岁的生辰前夜，将她，狠心摧残。

　　惨白的月色下，她的身心犹如柳絮般破碎飘零，心死成灰……

　　“啊！”花辞紧紧抱着头，痛苦地撞向莲塌，“不！”

　　杀无心神色顿敛，笑意全失，他紧紧护住花辞，拍着她剧烈颤动的背脊，一声声焦急地唤着她的名，企图唤醒她的神志。

　　杀离涯，这几个字对她的触动，竟然如此大么？

　　伴随着回忆清晰地涌入，花辞的心中彷佛被利刃切割者，痛彻心扉。

　　她的心里再次同四年前一样，生出死意。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与其背负着这样的记忆痛苦地活下去，不如一死，一了百了，再也不用痛了，再也不用看着这些画面在眼前在脑海疯狂地流转，再也不用，生，不，如，死。

　　如果曾经作为一颗任人采摘的花朵惨遭蹂躏，那么，已然凋零的花瓣怎勘忍受再次的荼毒？

　　她不愿意面对的，不仅仅是痛苦的回忆，更是那个伤痕累累之余已经不复纯净的自己！

　　她只能，选择逃。四年前她已经逃了一次。

　　四年后，若是逃不过回忆，她难道还逃不过死亡吗？

　　杀无心不忍地用宽大的掌心强制覆盖住那双已然在痛苦中死寂的眼眸，另一只手迅速点了她的睡穴。

　　将她紧紧抱住怀里，双臂越收越紧，彷佛害怕她随时会消失一般，企图将她生生揉进自己的身体，自此，再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五年前，他害她为了护他惨遭鞭刑，五年后，便换他来保护她。永生永世，不离不弃，生为她生，死为她死。

　　“花辞，花辞醒醒！”谷薇儿调息过来，细细探寻了方才花辞的记忆，霎时间心急如焚。

　　许久，虚空中传来微弱的回应，“薇儿……我要离开这里……”

　　“你听着，这里的气场甚是妖邪，我无法在这里控制身体，你必须清醒过来，才能离开这里。”谷薇儿迅速道。

　　“我，我该怎么做？”花辞撑着些微的清明问道。

　　她只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她恢复痛苦的地方，哪怕是逃，是死，也不要再跟过去有一丝关联！

　　“以死相逼，让杀无心送你回去。”谷薇儿肯定地说着，清冷的声音不容置疑。

　　“花辞？”莲塌边的杀无心见她睫毛微微颤动下，眼睛缓缓睁开，便试探着唤道。

　　花辞迷蒙地睁开双眼，望着眼前那张妖异的容颜，猛然抽下发间的玉簪抵向咽喉，“放我回去。”

　　杀无心愣了愣，忽而牵起唇角，瞬间便恢复了已然惯常的妖异笑容，“你信不信，我现在有的是法子让你自动放下簪子。”

　　花辞的眼眸中已然蓄满泪水，却与失忆时的茫然柔弱不同，此时的她，眼中，满是痛苦的绝然，她一字一顿地重复，“放，我，回，去。”

　　杀无心当真无心地笑了笑，伸手轻触她紧锁的眉间，见她微微躲闪，便又收了回来。

　　“你送了我一年的命，我便欠你一生。你只记着，这世上哪怕所有人都背弃了你，我也不会离开你。哪怕所有人都不值得你留恋，我也要护着你好好活着。”

　　他暗红的眸光愈来愈炫目，险些灼伤了她的眼。

　　可是这些话，于她而言，又能有什么意义呢？死的只是她胆小鬼花辞的意识，薇儿会继续代替她活下去。

　　花辞幽幽再道，“放我回去。”

　　杀无心轻笑着，缓缓覆上她握着簪子的微颤的手，柔媚的笑意霎时点亮了本被黑暗包围的大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