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有泪》扣子依依

8、咳疾

　　轿子停下来的那一刻，凌皇后就意识到了什么，果不其然，下一刻策明帝就掀开了轿帘，一脸委屈地盯着她瞧，如今，大沈皇帝明明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每每朝皇后撒娇的时候，却还是像个大孩子似的。

　　凌皇后不想皇帝太过担心，决定向他隐瞒部分真相，便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刚刚被风吹了一下，又有点咳嗽而已。”

　　策明帝一听立刻皱起眉头：“你看你，朕之前都说了，让你早些回宫，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偏不听，如今又咳嗽了，是非要朕担心不是？”

　　他嘴上虽然说得生气，然而身体却已经探进轿子当中，将凌皇后抱了出来，然后急忙朝身后喊道：“何禄，快将那狐毛毯子和暖手炉拿来。”

　　“是！”何公公哪敢耽搁，连忙将两样东西送到皇上面前，策明帝也不管周围还有跪了一地的宫人看着，体贴地将狐毛毯包裹在皇后身上，又将暖手炉塞在毯子下面，然后将她拦腰抱在怀里，抬步就要朝和睦宫走。

　　凌皇后微微有些脸红，连忙低声道：“皇上……皇上！快放我下来，这样成何体统……周围那么多人都看着呢……”

　　“有什么不成体统，你是朕的妻子，朕身为丈夫，抱妻子回家有何不可？”策明帝理所应当地说，“更何况，朕也不是第一次这么抱你回宫了。”

　　凌皇后只得无奈地接受了，想起那些还跪在地上的宫人们，她连忙扭头对身后道：“你们都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众宫人们应声站起，随着帝后一同回和睦宫，然而大家都十分有默契地不敢跟得太近，以免打扰了帝后二人在夜色下相处。

　　“阿初，很快就到和睦宫了，我早就让人在寝殿里烧了暖炉，一会儿进去就不会冷了。”策明帝担心皇后着了凉还要咳嗽，脚步走得越来越快。

　　“皇上莫要担心，臣妾只是刚刚吹了风才会咳嗽，现下已经没事了。”凌皇后连忙安慰道，又说，“这么晚了，您在宫中歇着就好，何必出来接我？若是累坏了身子那可怎么办，您前阵子也才刚刚大病初愈啊。”

　　“朕的身体皮实着呢，那点小病早就好了。”策明帝说着，眼底又带上了几分委屈，抱怨道，“而且，你还敢问朕为什么来接你？朕在宫里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还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呢。”

　　凌皇后闻言不禁失笑，说道：“这皇宫就这么大，我不回来，又能到哪里去呢？”

　　策明帝顿了顿，小声道：“朕怕你为了什么事不开心，又回娘家去了。”

　　凌皇后不由一怔，“又”回娘家？唉……当年，也并非她自己想要回去啊，明明是他一气之下……

　　可想着这些年，这个男人为了弥补当初的种种，的确付出了良多，凌皇后也不想再提起当年往事，便没有做声。而策明帝也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紧张道：“好了好了，是朕不好，大晚上的胡说八道，阿初你莫要胡思乱想，好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将怀里的人又抱得更紧了几分。凌皇后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暖意，不由轻轻将头靠在了策明帝的肩膀上，应了一声：“嗯。”

　　策明帝稍稍松了口气，看着怀里心爱之人的侧脸，不由说道：“阿初，你还是和二十年前我初见你时一样美。”

　　“……皇上莫要开玩笑。”凌皇后红着脸说，“你我都是过了不惑之年的人了，还在这里说这种话。”

　　“可是朕是真的觉得你一点都没变啊！”策明帝认真道，“阿初，我们会一辈子这样相处下去，恩爱偕老的，对不对？”

　　凌皇后怔了一瞬间，她悄然将袖子里沾着血迹的手帕又藏得更深了一点，然后轻轻点头道：“嗯。”

　　·

　　长秀宫内，素眠吩咐完下人，回到公主的寝宫里之时，早已是深夜了。然而芸烟公主却仍旧没有睡下，只是坐在桌前，傻呆呆地盯着那朵冰桃花欣赏。

　　素眠不禁有些生气，斥责寝殿里照顾公主的两位小宫女，道：“都什么时辰了，你们怎么还不伺候公主就寝？”

　　两位小宫女也是不无委屈，低声道：“素眠姑姑，不是我们不肯，是公主殿下实在是太喜欢那朵花了，我们劝了又劝，她都不肯睡，我们也没有办法呀。更何况谁不知道，这长秀宫内，公主殿下只愿意听您几句教导，我们只好等您回来了。”

　　“……”素眠被两个小丫头噎得有些无语，只好叹气道，“罢了，我来吧。”

　　她走到珊瑚身边，正想开口，然而珊瑚看到她回来，立刻拉着她的袖子激动道：“好素眠，你总算回来啦！宁肃呢？他在哪里呀？我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呢！”

　　素眠无奈道：“宁肃殿下明日起才来咱们这儿当值，现下还未来呢。不过殿下放心，我已经吩咐人将南面角落那间空房收拾出来了，以后他便住在那里。”

　　珊瑚有点不满意：“啊？他要住在那儿？为什么不可以住在我的寝宫里，就像你和素香、素月一样，这样我们就能每天一起聊天一起玩啦。”

　　“公主这是哪门子的话。”素眠连忙教导道，“男女授受不亲，这话您难道没从书中看到过？宁肃以后虽然是你的护卫，却也不能和你同吃同住，你们……毕竟不是夫妻，否则传出去，让外面的人知道，还不知要如何议论呢。”

　　“哦……那好吧。”珊瑚只能妥协了，“没关系，反正他住得离我也不远，明早我就去找他玩！”

　　“好好好，公主，已经子时了，你该休息了。”

　　珊瑚还是比较听素眠的话，闻言只能依依不舍地从软椅上站起来，她又看了一眼那冰雕桃花，忍不住问：“那我晚上睡觉，可以把桃花放在我的枕头旁边吗？”

　　“冰雕是寒凉之物，公主你难道忘了上个月来月信的时候，疼得有多厉害？太医特意嘱咐了让你少碰寒凉之物，你这么快就忘了？”

　　沈珊瑚气馁地肩膀都耷拉了下来，“好啦好啦，我不让它陪着我就是了。可是素眠，你一定要把它放在冰室里保存好哦。”

　　“是，公主您放心吧。”素眠朝一旁的两位小宫女素香、素月使了个眼色，让她们伺候公主就寝，自己则小心地将冰雕送去了长秀宫的冰室，然后重新回到寝宫之内。

　　素眠回来时，沈珊瑚已经乖乖在床榻上躺好了，夏日里还是比较炎热的，因此她只盖了一层薄薄的蚕丝被，素香手执团扇坐在床边小凳上，给公主扇着扇子，素月则在珊瑚珠帘外的软塌上暂且休憩，等着一个时辰后与素香轮值。

　　素眠像往常一样走到床边，替公主掖了掖被角，正想离去，就被珊瑚叫住了：“素眠素眠，你今天也见到宁肃了，你觉得他长得好看吗？我觉得他是全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啦！”

　　素眠无奈笑道：“公主怕是忘了，我是有丈夫孩子的人，去评判别的男子算是怎么回事。”

　　“嘿嘿，那也不妨碍你欣赏美丽的事物呀，你就说嘛，你觉得宁肃好不好看！”珊瑚拽着她不肯松手。

　　素眠拿她没办法，只好应和道：“好看，公主欣赏的人，哪有不好看的道理。”

　　“嘿嘿嘿，是吧，他真的好好看啊，剑舞的姿势也好潇洒。”珊瑚感叹地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素眠连忙道：“快睡吧，今晚不好好休息，明天若是顶着两个黑眼圈去见宁肃殿下，那可怎么办？”

　　“啊，对哦。”珊瑚闻言连忙规规矩矩地在床上躺好，说道，“素眠你快帮我点安神香，我要睡啦！”

　　素眠无奈地笑着，替公主整理好床铺，走到帘外点好了安神香，侧躺在屋内专属于掌事宫女的软塌上，却心绪复杂地难以入睡，唉……但愿她的猜想是错误的，但愿，公主能和这位宁肃殿下幸福安稳地相处下去吧。

　　长秀宫中烛火渐渐熄灭，而皇宫另一侧，那间圣上赐予宁肃五皇子居住的宫殿内，此刻却俨然是另一番景象。

　　宁肃坐在屋内，用棉布仔细擦拭着手中的那把青色宝剑，却隔三差五就能听见门外传来摔摔打打的声响，他不由蹙眉看向站在一旁的內监，问道：“小伏子，门外是怎么回事？”

　　小伏子解释道：“回殿下的话，花冉她似乎心情不太好。”

　　被內监称为花冉的人，就是宁肃从宁国带来的贴身宫女，也是今晚上在公主生日宴上，和小伏子一起帮他伴奏的人。宁肃闻言，将手中长剑收入剑鞘，起身推开门走出去，只见花冉正站在月色之下，拿着一条长鞭，将院内已经结了果的桃树，抽得枝丫果子纷纷掉落在地。

　　见宁肃出现，花冉才停下动作，朝着他气呼呼行了一礼：“请五殿下安。”

　　宁肃无奈摇头：“你在门外搞出这么大动静，让我如何能安？花冉，怎么了，为何心情不好，你可以跟我说。”

　　花冉闻言却冷哼一声，带着点自暴自弃道：“奴婢只是个下人，哪有资格跟五殿下诉心事？您不用管我，让我一个人发泄一会儿就好了。”

　　宁肃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耳目监听后，走上前去，对花冉低声道：“这是哪里的话？这宫殿里没有外人，我也不妨跟你说心里话。你的义父英锐将军当年在我祖父回乡养老的路上，替他消灭了前来打劫的山匪，才能保我祖父安然回乡，这份恩情，我们家自然是一直记着的。如今，你又放下自己义女的身份，自请来我身边，委身做一名宫女，只为帮我完成心中宏愿，我对你自是十分感激。所以，你若对我有何不满，当然可以直说。”

　　他的话说得这般真诚，花冉的神情不由温和下来，放柔了声音道：“我……奴婢哪有对殿下不满，奴婢是气那个什么劳什子芸烟公主，她实在太过分了，您可是宁国堂堂五皇子啊，您说要给她当护卫，她竟然就同意了！哼，我想到她在宴会上那娇生惯养、矫揉造作的样子就来气！”

　　“当护卫这件事是我主动向大沈皇帝提出来的，也是咱们一直以来计划好的，论理，其实和芸烟公主并不相干，所以你没必要和她生气，她也是无辜。”宁肃解释道。

　　“她才不无辜呢，你看她今天在宴会上那穿金戴银的样子，多奢靡多浪费呀！她那身上的首饰，换成银钱够多少百姓过日子啊！”花冉几乎是咬牙道，“殿下，您不是一直崇尚节俭质朴，很讨厌那种生活奢靡的人吗？以后做了这公主的侍卫，看她那样子，还不得天天被她气死！”

　　“她毕竟是大沈国唯一的公主，策明帝和凌皇后如何宠爱她，都不过分。”宁肃说道，“我虽不赞成她的生活方式，但她的事和我无关，我不往心里去就是了。”

　　花冉听他这么说，稍稍松了口气，道：“我就知道，殿下你不会被她那妖里妖气的样子迷惑的。殿下，咱们尽快完成设定好计划，然后就风风光光地回宁国去，您可千万不要真的对这公主动心啊！”

　　宁肃失笑道：“当然了，我心中宏愿，怎能是一个小小女子可以阻挡，你不用担心。”

　　花冉这才放心地笑了，宁肃说道：“我要休息了，你也别糟蹋这桃树了，听闻芸烟公主最爱桃花，因而这宫中桃树都由人悉心照料，若是明天被人看见，怕是不好。”

　　花冉觉得殿下是在关心自己，连忙说：“好啦好啦，那我把这里收拾干净就是了，小伏子，你来帮我的忙。五殿下，您快去休息吧。”

　　“嗯。”

　　宁肃回屋歇息之后，小伏子找来了扫帚，和花冉一起收拾地上落了一片的残枝和桃子，然而花冉并不好好打扫，反倒用脚将那些桃子狠狠踩碎，低声咬牙道：“什么破公主，竟敢让五殿下给你雕花，哼！你算什么东西！”

　　小伏子有些看不下去，抬头冷冷对她说：“你不过是嫉妒她罢了。”

　　“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嫉妒她，既没她长得好看，也没她那般好的家世。”

　　花冉气得直接走上前去，狠狠扇了小伏子一巴掌，压低声音道：“你个死太监，还敢在这里议论我？我义父可是宁国大将军，你算什么？给我把嘴闭上好好干活，否则惹我生气了，我即刻有办法要你的狗命！”

　　小伏子抬手摸了摸被打肿的侧脸，没有再说话，低头将那烂了一地的桃子都清扫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