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有泪》扣子依依

7、侍卫

　　“护卫？”策明帝对宁肃的这个回答也是颇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小子今天如此大胆果断，当着自己和众臣的面儿向公主示好，那必然是冲着驸马之位来的，却没想到到最后，他只求做公主的护卫？

　　他不由开口道：“这职位于你……是否过于委屈了？”

　　宁肃目前虽然是质子，可策明帝一向宽厚仁慈，因而宁肃虽然是宁国的五皇子，可他在皇宫中的起居用度，全是按照沈国皇子的标准来的，平日在生活方面也没有对他加以限制。如今如果突然让他去做个小小侍卫，未免太过苛待对方。

　　然而宁肃却认真道：“回陛下的话，臣并不觉得委屈。臣身为质子，可陛下却以皇子之礼厚待臣，让臣感激不尽，深感陛下的宽仁慷慨。公主贵为千金之躯，臣敬重她，却也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想陪在她身边，保护她的起居安全。”

　　他这番话说出口之后，策明帝心里的那点不解顿时消散了——想不到，宁肃这小子很不错嘛，刚刚自己给了他那么大的机会，可他却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而是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没有急功近利，这样沉稳的性格实在是太难得了。

　　而且这样看来，他对珊瑚的敬重应该也不是假话。只怕他是觉得自己只是质子，所以才没那个资格直接求娶公主的吧。

　　策明帝觉得自己这番分析很有道理，这样看来，其实他也确实应该先考察考察这小子，不能那么着急立刻就把女儿许配出去，毕竟万一这两人性格不合怎么办呢？若是珊瑚匆匆忙忙嫁了人，婚后过得不开心，他的皇后肯定也会跟着难过啊……

　　既然如此，就让宁肃先做这个护卫吧，让他和公主相处一段时间，若是两人情投意合，他再赐婚也不迟。

　　策明帝将自己心底这番想法低声告诉旁边的凌皇后，后者听完之后，慢慢点了点头，只是神情看上去似乎有些沉重。

　　“怎么了，阿初，是不是你觉得朕太武断了？你若是觉得不合适……”策明帝生怕心爱之人不高兴，正想再说点什么，凌皇后就摇了摇头，柔声道：“没有，我只是有点感慨，女儿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

　　策明帝拉住了她的手，宽慰道：“别担心，就算珊瑚以后成了亲，朕也依旧会让她住在宫中，你不会和她分开的。”

　　凌皇后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策明帝转头看向座下的宁肃，说道：“既然你有这份诚心，朕也不好阻挠，既如此，从明日起，你就开始在这长秀宫中当值吧。只是要记住，身为公主的护卫，一定要尽忠职守，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朕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就轻饶。”

　　宁肃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朝策明帝下跪道：“谢陛下！”

　　坐在一旁的沈珊瑚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脑海里有个激动的声音在放声尖叫：“啊啊啊啊他要来做我的侍卫啦！这样的话以后我不是每天都能见到他了吗！我要带他逛遍皇宫里每一个好玩的地方，把所有好吃的都拿来跟他分享！”

　　她激动却又有些羞怯地瞧着面前的宁肃，然而后者却没有再看她一眼，朝着帝后行礼之后，便带着自己的两位宫人离开了。

　　珊瑚不禁有些失落，却又很快安慰自己：或许宁肃现在也跟自己一样，其实内心里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才不敢看她吧？没办法，谁让周围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嗯，等明天，等他搬来了自己的长秀宫，她再去找他说话谈天一起玩。

　　情窦初开的公主殿下此刻满心满眼里，都是那位一见钟情的质子殿下，因此后来的宴会上又发生了什么，她完全不记得了，脑海里回想的，全都是刚刚宁肃在戏台上那潇洒帅气的舞姿。

　　戌时末分，生辰宴在一片祥和喜庆的氛围中结束了，众臣谢过了帝后之后离宫而去，策明帝原本也正打算带着凌皇后回宫休息，可皇后却忽然道：“陛下您先回去吧，我有几句话想对素眠说。”

　　皇帝微微皱眉道：“有什么事，不如等到明天再说吧？现在夜深了，朕担心你的咳疾又犯。”

　　凌皇后坚持道：“是几句要紧话，我想早些告诉素眠比较好。陛下莫要忧虑，我会注意身子的。”

　　见她这么坚持，皇帝只好答应了，他吩咐何公公将皇后的披风拿过来，细心给她披在身上，说道：“那好吧，你早些回和睦宫。”

　　“好。”

　　凌皇后朝着皇帝行了一礼，目送他离去之后，转身走进了公主的寝宫，才一走进去，她就看见珊瑚正坐在桌前，一脸深情地盯着放在面前的那朵冰桃花，为了防止冰桃花融化，掌管冰室的宫人特意将其放在了盛满了寒冰的玉匣当中，尽管如此，珊瑚依旧十分小心，连呼吸都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桃花融化了。

　　凌皇后看到这一幕，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她挥手让跟在身后的宫人们先退下，然后看向一旁同样神情复杂的素眠，道：“你且来，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是。”素眠立刻跟着皇后走出寝宫，绕过回廊，转身走进了长秀宫角落里一间空置的客房当中。

　　两人刚刚在房中站定，凌皇后还未开口，素眠就忽然朝着她重重跪了下去，抢先说道：“皇后，奴婢知道自己只是做下人的，论理说，自是没资格去指点公主殿下的人生，可是……今天奴婢就是冒着杀头的危险，也不得不跟您直言了：奴婢看出来了，您和皇上都很中意那位宁肃质子，想让她做公主的驸马，可……奴婢真的觉得这个人不合适，还请您和陛下千万要慎重考虑啊！”

　　却没想到，她的话说完之后，并没有等来意想之中皇后的斥责，而是等来了一阵沉默。

　　片刻后，素眠才听到凌皇后沉沉开口道：“你觉得宁肃此人不适合公主？为什么呢？有什么缘故吗？”

　　素眠把心底早就斟酌好的话语说了出来：“这第一，奴婢觉得此人的目的性太强，今天他为公主跳的那场剑舞，没个十天半月的训练是跳不出来的，想必他为了今日的生辰宴筹谋已久，或许他接近公主抱着别的目的，也未可知；第二，此人虽是宁国五皇子，可现在已经被送来做质子，寄人篱下没有靠山，论身份地位，他和公主并不匹配；第三，奴婢今天在宴上特意观察过，此人虽然嘴上说敬重喜爱公主，可是他从头到尾甚至都没有正眼瞧过公主一眼，奴婢不得不更加怀疑他接近公主的目的。公主贵为千金之躯，婚姻大事更是不能儿戏，所以……奴婢还请皇后一定要谨慎三思啊。”

　　“唉……”凌皇后长叹一声，有些无力地坐在了房中的软椅上，“你说的这些，我何尝没有考虑过？可是……现在想要阻止这一切，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素眠一愣，问道：“难道是皇上已经下诏了……”

　　凌皇后摇了摇头，神情苍凉道：“若是皇上的决定，我还有挽回的可能。可……这是珊瑚自己的决定，你难道没发现，她已然喜欢上这位质子了吗？”

　　素眠连忙道：“所以奴婢才想让皇后您去劝劝公主，这样盲目草率就钟情于一个身份复杂、心思缜密的人，绝不是好事啊！”

　　“珊瑚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性格像极了我。”凌皇后叹息道，“而我有多倔强，你难道不知道吗？当年我初入宫时，你劝我不要真心爱上陛下，我听了吗？当年我都没有听别人的话，为了爱的男人飞蛾扑火，你觉得我有什么本事能让珊瑚听我的？”

　　此话一出，素眠不禁也陷入了过往的那段回忆当中去。

　　凌皇后真名叫做凌岚初，生长于大沈国沿海边陲地带，她的父亲是那里最大的富商，她身为父母膝下唯一的女儿，从小受尽了万般宠爱。后来皇宫选秀，凌岚初正值合适的年华，容貌又是极其美丽出挑，因此很容易就中选了。

　　而她的父母自然是不愿意把女儿送到那深宫之中去的，可皇命又怎能违背呢？父母只好为她打理好一切事务，送凌岚初踏上了入宫之路。而素眠那时是凌家最优秀的侍女，又和凌岚初年纪相仿，因此也陪着凌岚初一起进了宫。

　　凌家不缺富贵，也不求权势，因此他们并不期盼女儿在宫中能获得多高的位分，只盼望她能平安顺遂过完一生就好。素眠受到老爷夫人的这般教诲，自然是在去皇宫的路上不断告诫自家小姐，进宫之后，万万不可对皇帝动情。毕竟那是九五之尊，三宫六院里的佳丽数不胜数，如若不对他动情，或许还能熬得过宫中这漫长岁月，可若动了情，只怕日子就不好过了。

　　当年年轻气盛的凌岚初闻言，用鼻子哼了一声说道：“我才不会喜欢皇上呢，等进了宫，我就天天藏在屋子里做我喜欢的女红，谁也别想烦我。”

　　素眠听她这么说稍稍放心了些，谁料进宫当日，策明帝在宫中接见了诸位新进宫的秀女，凌岚初站在人群当中，第一次看见坐在主位上那位穿着龙袍，英俊年轻的帝王，顿时就不受控制地动了心。

　　尽管后来素眠劝了又劝，却还是无法阻止凌岚初情根深种。时至如今，素眠还是时不时会后悔，她总在想，若是自己那个时候再想些别的办法，让皇后不要爱上陛下，或许她后来的日子就不会过得那般痛苦了吧……

　　她的回忆在这时被凌皇后的话语打断了：“我自知，连我这个做母亲的都阻止不了珊瑚的感情，那么别人更没有办法阻止。所以这会儿我叫你来，是想让你帮我，以后多注意宁肃的动向，最好能尽快弄清他到底想要什么。若只是功名利禄，我大可以给他，只要他对公主尽责爱护；可若他有什么伤害公主的打算，我断不会饶他！”

　　素眠听罢，也只能心绪复杂地说道：“是，奴婢明白了。”

　　“明天宁肃就要来长秀宫当值了，我看这间屋子还不错，你就把这里整理出来给他住吧。”凌皇后道。

　　“是。”

　　说完这些之后，凌皇后便起身离开了长秀宫。

　　回和睦宫的路上，两位小太监一左一右，手中提着灯笼，弯着腰在前方带路，和睦宫的掌事宫女蘅湘跟在轿子右侧快步朝前走，凌皇后则坐在软轿当中，轿子后面还跟随着数位宫女。尽管她身上披着厚实的披风，如今又是七月盛夏，可还是抵不过深宫当中的夜深露重，只见一阵冷风嗖嗖刮过来，掀起了软轿的窗帘，凌皇后被这冷风一吹，顿时不舒服地咳嗽了起来。

　　她连忙拿出身上的丝帕捂住口唇，原本只是想遮掩一下，没想到等急促的咳嗽终于停下时，她低头一看，却发现淡紫色的丝帕上竟然印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她不禁稍稍睁大了眼睛。

　　怎会如此？明明前些天按照太医新配的药方吃了几副药，自己的咳疾已经好多了，为什么今晚它又卷土重来，而且……好像比之前更严重了？她从前是从未咳出过血的……

　　凌皇后正在皱眉思索，轿子外面的宫女蘅湘也听见了这动静，不禁担忧道：“娘娘，您要不要紧？”

　　凌皇后连忙将手帕藏进袖口，回道：“本宫没事，蘅湘，一会儿回到宫里，万不可把这件事告诉皇上。”

　　“这……”

　　二十年前蘅湘初进宫的时候，只是宫中药房的一名普通宫女，常常被年长的宫女太监们欺负，是那时身为才人的凌皇后多次对她伸出援手，才让她的日子稍稍好过一些。因此，蘅湘一直将凌才人的恩情记在心中，后来凌才人因为极受策明帝宠爱，很快就平步青云晋升为了凌贵妃，蘅湘也被凌贵妃招进了她的宫中，做了一名二等宫女。

　　自那之后，蘅湘就一直忠心耿耿地伺候凌贵妃，在她心中，凌贵妃就是这世上最心善最美丽的人，也难怪皇帝陛下不顾群臣的反对，执意要让她破格晋升为妃，还对她百般宠爱了。

　　却没想到好景不长，没过一年，凌贵妃就因为宋贤妃突然有孕的事情，和皇帝陛下大吵了一架，两人的关系徒然破裂，皇帝陛下甚至在盛怒之下，废了凌贵妃的位分，将她贬为庶人，赶回了娘家。

　　蘅湘因为是凌贵妃宫中的人，也因此受了牵连，被当时有孕，盛气凌人的宋贤妃明里暗里打压折磨，可她却从未怨过凌贵妃，只希望她回到家乡之后，能够平安度过余生。

　　却没想到，三年后，思念成疾的策明帝竟然又将凌贵妃接回宫中，甚至还为了她，将皇宫中其余的所有妃嫔都迁去了外省的行宫里居住。凌贵妃被册封为皇后，皇宫中举行了空前盛大的册封典礼，策明帝为了向心爱之人展示自己的真心，还专门让人在宫中修建了一座和睦宫，取“夫妻和睦”之意，作为他与凌皇后的寝宫。

　　而这一切，让当时已经成为废后，被幽禁在冷宫的宋皇后难以承受，最后竟然在深宫中自尽了，只留下了一个当时只有三岁的皇子沈瑾玉。

　　蘅湘身为凌皇后身边的老人，自是重新回到了她身边当值，而凌皇后从前的掌事宫女素眠则被派去小公主的身边任职，因此她便顶了素眠的位置，从二等宫女晋升为了和睦宫的掌事宫女，和总管太监何禄一起照顾皇帝与皇后的起居生活。

　　身为宫婢，她自然是要忠心于皇帝的，只是说心底话，蘅湘还是更偏重于凌皇后一些。但皇后刚刚让她隐瞒自己咳嗽的事，蘅湘却有些拿不定主意。

　　倒不是她害怕被皇帝知晓了后怪罪，而是担心自己若是隐瞒了，皇后的咳疾未得到及时医治，日后变得更严重了怎么办？

　　蘅湘正在为难，抬头朝前一瞧，忽然看见一个高大的明黄色身影站在眼前，她登时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就要朝皇帝请安，后者却朝着她和其他宫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命人停下轿子，然后俯身轻轻掀开轿帘，柔声带着不满问道：“阿初，你又有什么事要瞒着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