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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青浦镇 8 ...

  •   晏云川在河里往下游了一段距离,然后看见沉入水中的季砚柏,他修长的四肢在水里伸展开,周遭环绕着一圈又一圈的水波纹,他像被神明遗弃的漂亮石像,正在坠入无边的深渊。

      青浦河好似深不见底,晏云川的肺部有明显的烧灼感,他不敢上去换气,只怕再晚一步,就找不到季砚柏。

      于是,晏云川猛地用力向下俯冲,抓住季砚柏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脖子上。水流将季砚柏的额发掀起,露出他棱角分明的脸,他眉眼紧闭,嘴唇因为呛水微张,晏云川没有犹豫,抬头凑近季砚柏,覆上他的唇,将肺里的那口气渡了出去。

      在这一瞬间,季砚柏似乎恢复了意识,他的眼皮掀开一点,直勾勾地看向晏云川。

      晏云川毫无察觉,他拉着季砚柏,自己呛了几口水,拼命地往上面游。青浦河的阻力和压强都太大了,有好一会儿的时间,晏云川似乎产生了幻觉,他看见河底有一团闪烁的白色光晕,那光晕看起来温和极了,他真想卸下力气,就这样坠落下去,落到那团白光里去。

      可是季砚柏的命还在他手里。晏云川咬着牙不肯松手,拉着季砚柏往上游。季砚柏也很配合,他虽然不会凫水,却知道不要把整个人的力气都压在晏云川身上,倘若他要缠住晏云川的胳膊,两个人像水草一样绞在一起,那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探出水面的那一刻,晏云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把恢复了些许意识的季砚柏推上了岸,季砚柏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瞳仁很黑,浸润着水汽,像宝石一样漂亮。

      晏云川刚一松手,季砚柏就反手抓住晏云川的胳膊,想把晏云川拉上来。

      晏云川对着季砚柏安抚地笑了一下,他用另一只手攀上岸上一块嶙峋的石头,正准备两处一起借力,突然,水中传来巨大的压力,拉住他的两条腿,没等他说出句话来,就被再次拖进水里。

      晏云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千钧一发的关头,他只来得及把季砚柏的手甩开。

      “晏云川——”季砚柏失神一般大吼道。

      失去意识之前,晏云川听见了季砚柏大声地喊了他的名字,这好像是进了副本世界后,季砚柏第一次完整地叫他的名字,却带着惊慌失措的味道。

      晏云川又想起了故人。他的邻居哥哥季砚柏其实是个早熟持重的少年,那时候的晏云川顽皮不懂事,最喜欢惹少年生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冷淡的少年眼睛里有些波澜。

      每次季砚柏生气时,就会这样一字不落地喊出晏云川的名字。

      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季砚柏,这是比龙标更让晏云川在意的事情——或许是他多年求而不得,死后才得了一个臆想。

      “晏云川!晏云川!”

      河水冰冷刺骨,晏云川逐渐失去意识。青浦河的水从晏云川的眼耳口鼻处涌入,晏云川因为呛水吐出一串串的小气泡,他的四肢好像被一圈一圈的水流缠住,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顺着水流下坠。

      他落入了河底那团白色的光晕之中。

      一种强烈的窒息感让晏云川以为自己可能快要溺毙了,短短的一生在他眼前开始走马灯似的展开,他好像看到了从小生活的红庙街。

      九十年代的筒子楼高矮错落地挤在一处,时代在飞速向前发展,但城中村依然破败肮脏——发廊的灯光还是那种暗色调的红,艳丽又低俗,街口的南杂店仍旧在卖牛板筋、方便面和泡泡糖,生意在拼夕夕的冲击下变得更加惨淡,零零碎碎都落了好厚一层灰……

      而红庙街影院是整条街最不成体统的建筑,影厅在地下室,只有售票处在地上支了个棚子,旁边一块小黑板,用彩色的粉笔歪歪扭扭地写上今日影片,旁边还在卖电影的碟片。

      上一次晏云川来这里看电影还是在十年前,那时候一张电影票五毛钱,十六岁的他还看不起,季砚柏请他看的。

      季砚柏只比他大了两个月,同样生活在红庙街,处处照顾着那会儿很不懂事的小晏。

      晏云川记得季砚柏有个读过书的温柔母亲,他和季砚柏的名字都是这个女人取的。他的名字里有流云与河川,是希望他能自由自在无拘束;而季砚柏的名字里有砚台与松柏,是想要他正直端方有原则。

      可那场电影最后季砚柏没能来。

      现实跟狗血电影一样无聊,季砚柏的亲爹意外死了,而他那读过书的温柔母亲竟然来头不小,至今晏云川也不知道季砚柏的母亲是什么样的出身,权贵与平民的距离太远了,以至于连八卦都失实。

      有说是房地产大亨,有说是做博-彩业,连说是做不法生意的都有。

      每一个传言都有鼻子有眼,季砚柏外祖家的事业在红庙街众街坊的口中,已经横跨东南亚三角片区,囊括整个湄公河流域,连市里的离奇失踪人口都与他家有关。

      实在是滑稽。

      总之,为了爱情离家出走的大小姐在丈夫死后,又带着孩子回到了繁华的富贵温柔乡,从此和阴暗潮湿的红庙街再也没有瓜葛。

      晏云川只记得那天有一辆很长的黑色轿车,挤进逼仄的红庙街,带走了季砚柏。季砚柏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抱着一沓书,面无表情地走上了车。

      后来晏云川沿着黑色轿车离开的那条路一直走,他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终点,甚至现在回想起来,他都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这段路是为了什么——以至于长大后的晏云川还无数次在梦里重演这个场景,少年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脚步沉滞,永无终点。

      此刻,晏云川再一次走上了一条没有尽头、没有方向的路。

      “醒过来!晏云川!”

      大雾弥漫,涌向那条路的前端,晏云川的脚步一滞,他好像听到一道声音,从灵魂深处传来,要把这条虚无之路撕裂开。

      晏云川感觉胸口一痛,然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带离这里。

      他猛然睁开眼睛,看见季砚柏正半跪在地上,双手交叠,重重地按在他的胸口,给他做心肺复苏。

      “晏云川?”季砚柏看见晏云川睁开眼睛后,低下头,附耳靠在晏云川的胸口上,听着他的心跳。

      晏云川因为季砚柏的动作一怔,然后他的心脏就不受控制地变得鲜活起来,一下又一下跳动得越来越强烈、急促。

      不是因为他在鬼门关口走了一遭,只是因为季砚柏在靠近他。

      晏云川看着季砚柏,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季砚柏的下巴两侧,面部颔骨末端处,出现了两道深黑色的月牙形裂口,一张一合,像鱼鳃一般。

      季砚柏察觉到晏云川的动作,抬起下巴避开了他的触碰,问他:“你没事吧?”

      晏云川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你没事吧?”

      季砚柏别开头,大约是不想让晏云川看见自己两颊多了鱼鳃的模样,沉默了一会儿,才跟晏云川解释:“这是鱼缇腮,能够让我暂时获得水下呼吸的能力。”

      晏云川重复了一遍鱼缇鳃三个字,然后说:“谢谢你救了我,这个鳃也很……很特别,谢谢。”

      其实晏云川想说性感,季砚柏的五官本就立体,两颊出现两道月牙一般的裂口,让他整个人显出一点神话色彩,怪诞,危险,又充满吸引力,晏云川甚至不留神,就上手摸了一下。

      他察觉出季砚柏对长出了鱼鳃的模样有些介意,但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安慰,顿了一下,才问季砚柏:“你之前说要找个东西,现在找到了吗?”

      季砚柏脸上的鱼鳃逐渐消失,他看了一眼晏云川,说:“还没有。”很快他又更改措辞,“不用找了。”

      晏云川以手撑地,坐了起来,他避开季砚柏的视线,说:“我现在有好多问题,关于你,关于青浦镇。”

      季砚柏道:“等会儿一起跟你说,天马上要黑了,我们先进去。”

      晏云川抬头看向雾气里的青浦镇,白墙黛瓦的民居好似复制粘贴一样:“你知道真正的李宅在哪儿了?”

      季砚柏点了点头:“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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