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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青浦镇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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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云川长舒一口气,他抬手遮住额头上的伤口,微微眯了眼睛,用气声问道:“小纸人,你要不要好好做个自我介绍?”
纸人趴在晏云川怀里装死。
晏云川等了一会儿,见纸人没反应,伸手推了一下子孙娘娘的神像碎片:“那要不然我们出去坐会儿?”
“你干什么啊!”纸人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我没有不告诉你,我正在组织语言。”
“哦?”晏云川把神像碎片盖好,枕着胳膊躺了下来,“小纸人,你应该知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会太多,你要是花费太多时间用在组织语言上,可能就没时间干其他的事情了。”
“在青浦镇里。”晏云川垂下眼皮,低声说道,“只有我们是串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纸人大约是认同了晏云川的蚂蚱论,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口:“并非是我不相信你,只是之前那十二个新娘,没有一个落得个好下场,我原本觉得你应当也活不长,所以才不欲同你多说。”
“不是还没死呢,你说吧。”晏云川道。
纸人道:“我是茅山派葛天师第七十六代亲传弟子,我叫葛尘阳。”
晏云川略微有些惊讶,面色却不显:“不错,出身高贵,来头很大。”
“有什么用呢,我已经死了。”纸人的语气有些沉重,“我离开师门后,下山历练,途径青浦镇,听闻这里有结鬼亲之异常,于是扮做新娘嫁入青浦镇,却因误饮入青浦河的水,怀孕了。”
“你方才所见的那些均是鬼胎,倘若你喝下青浦镇的水,十日内就会经历寻常妇人十月怀胎之苦,而后鬼胎成形,以母体精血为食,他生你亡,这鬼胎便成了李家的香火。”
晏云川问:“那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毙。”纸人说,“你可曾听过茅山道士剪纸成月的故事?在鬼胎成形之前,我以茅山秘法剪出纸人,将我的生魂附着在这上面,想要逃过青浦河的因果律,但还是失败了。”
“鬼胎早产,我的三魂七魄中,天魂地魂均随鬼胎转世,只余命魂附着在纸人之上。”
典故玄学之类的东西,晏云川懂得不多,他又问道:“那你的七魄呢?”
“你可知何为七魄?”纸人见晏云川不知,便解释道,“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天冲灵慧魄主思,气力二魄主行动,精英二魄主强健,中枢一魄乃是七魄的中心,而我的命魂就附着在七魄之上。”
“听不懂。”晏云川说,“这一部分你不必组织太多语言,你只需要告诉我,你靠茅山秘法借纸人逃生,但没有成功,最后只能变成这么个不人不鬼的样子。”
纸人:“……”
晏云川问:“你知道青浦镇发生了什么事,才变成现在这样吗?”
纸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记得,我死的那年是民国四年,北边儿的袁大总统说要当皇帝没多久,南边的蔡将军又要发动什么护法战争,我也不懂,只晓得路过淮河的时候,遇见遭了瘟疫的小镇,得病的人没过两日就会死去,尸体青黑,冒着脓水,可惨了。当地人说是前些日子一些当兵的在这里打了一仗,死的人太多,尸体没有及时处理,就闹了瘟。”
晏云川对军阀混战的了解,只局限于影视剧,他也拍过类似的场景,但到底隔了个镜头,理解远不如身处其中的人来得深刻。
“祠堂外的那块石碑,你也看到了,按理讲,如今这么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李家的好儿郎们也该站出去保家卫国。当年那些洋鬼子兵从广州打进来的时候,李家就站了出来,没了不少好儿郎。”
纸人问晏云川:“是不是很伟大?”
“很伟大。”晏云川说,“可听你的口气,却还有什么隐情?”
“算不上什么隐情,只是青浦镇锐减的人口必然带来巨大的生育压力,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就不得不去成亲生子,适龄的男丁又不多——有些话,我不必说得太清楚,你也明白。”
晏云川点了点头。
纸人道:“不过这一辈的青浦镇男丁里,出了个异类,就是李家的大少爷李云期。这位少爷在南边的新式学堂里受过教育,崇尚的是洋人那套玩意儿,爱情要自由,婚姻要自由,生育要自由——可是哪里有那么多自由?在传承了千百年的宗法面前,他的自由一文不值。为了提升青浦镇的生育率,族中长老们决定举行祭祀,求子孙娘娘保佑,他们决定往青浦河里献祭一名少女,正是李大少爷的亲妹妹。”
纸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晏云川立刻追问:“他做了什么?”
真是神奇,晏云川看着纸人那张皱皱巴巴的丑陋脸蛋子,竟然从上头品出了几分痛苦的意味,纸人道:“他不愿意让亲妹妹因为镇民的愚昧就此送命,于是连夜带着李小姐要逃出青浦镇,未曾想,两个人连镇门口的那座石桥都还没跑到,就被镇上的族老壮丁们捉着了。”
“据说那一夜的清浦桥边全是血,李大少爷不让他们带走妹妹,就被李老爷为首的族老们拿着棍子打,从后背到脚跟,他的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等你下次路过那座桥时可以看看,桥头的石狮子的纹路缝隙里,还有擦不掉的血渍凝成的污垢。”
晏云川听得直拧眉头。
纸人缩成了一团,他之前总是掐尖嗓音说话,直到这一刻才把声音沉了下来:“李小姐不忍看着兄长被他们打死,一跃跳入青浦河。”
晏云川问:“青浦镇便是李小姐的诅咒?”
纸人否认了:“是李大少爷的诅咒。他眼睁睁地看着亲妹妹跳河,却什么也做不了,岸上的那些族老们还一个个笑了起来,说什么早该如此会省掉多少麻烦,不知子孙娘娘会不会因此怪罪,还是得准备三牲再行祭祀。”
“于是李少爷说,‘倘若神明当真有灵,要用人命来祭祀才能换青浦镇子孙绵延,诸位既然那么想要香火,我祈愿青浦镇的所有男丁都能生育,百子千孙,代代不绝’。”
他字字泣血,让青浦镇从此陷入诅咒。
晏云川听完以后,沉默良久,才问道:“我确认一下,你真的是那个什么茅山道士,不是李大少爷吧?”
纸人惊讶地抻开了他纸做的胳膊,愤然道:“你胡说些什么,我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出于戏剧冲突的考量,很可能反派一开始就在他身边,这样反转起来,才能最大限度地激起观影者的情感共鸣。
晏云川没说透,只问:“那为什么要给李大少爷一直娶亲?”
纸人用他那双墨点成的眼睛望向晏云川,他眼神空洞,若有镜头能切个近景,该是很好的恐怖片素材:“你可记得外面那块石碑上的内容?青浦河藏风聚气,是个风水宝地,既然是宝地,气运断不会这么快断绝。”
“李氏族老们多次祭祀向子孙娘娘请罪祷告,最后子孙娘娘降下神谕,声称诞下的鬼胎都是青浦镇人的罪孽,等到洗清罪孽的那一天,会有圣子降临青浦镇,洗清这一切的罪孽。”纸人道,“子孙娘娘说,因果循环,这个圣子最终会诞生在李大少爷身上——但是李大少爷却是整个青浦镇里唯一不能生育的男人。”
晏云川皱眉:“所以他们才不停地给李大少爷娶男妻,哪怕李大少爷在娶亲时不露面也没关系,真正让男人怀孕的是那位子孙娘娘,是饮下的青浦河水。”
纸人不置可否,他不再顺着晏云川的话说,反倒主动问:“你想离开这里吗?”
晏云川眉眼一抬,睨了一眼纸人:“你知道离开的方法?”
纸人用朱砂点出的眼珠子,在子孙娘娘殿里昏暗的烛火下,显出血渍一般的颜色:“杀了李大少爷。”
“你是他的妻子,只要他死了,你跟青浦镇就没有关系了,自然也就能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