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强又绿茶（无限）》曲风荷

15、青浦镇 15

　　季砚柏担心地扶住晏云川的肩膀：“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你究竟还能扛多久。”

　　晏云川想了想：“最多两三天。”

　　说完，他眨了眨眼睛。很明显，晏云川骗了季砚柏，他可能捱不过一天，晏云川自以为他对痛觉的忍受度算高的，但是怀孕的痛苦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女性妊娠的痛苦，男性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他们想当然地以为生育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从哺乳动物诞生开始，我们就以这样的方式繁衍，如此自然而然，怎么会有人去质疑生育的意义。

　　晏云川看着季砚柏的眼睛：“我忽然……想到我妈了。”

　　“你知道吗？”晏云川低下头，把一张脸藏到阴影里去，“我出车祸之前，正在跟她吵架。如果我真的就这样死于车祸了，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我。”

　　晏云川在剧组做摄影，那天他是为了跟主创勘景才去到红庙街的，跟剧组分开后，晏云川给他妈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四五声才被接起。

　　“喂？”对面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她似乎把手机移远了一点儿，看清来电显示人后，声音陡然拔高了八个度，像是面破锣忽然被敲响，“你还知道打电话回来啊？我还以为你死在哪儿了，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接，准备超过四十八个小时去警察局报个案，就当是尽一尽我们母子最后的情分。”

　　当时的晏云川嗤了一声：“让你失望了，还活着呢，就不劳烦你去警察局跑一趟了，要真有母子情分，不如谈一谈在红庙街的两套房。红庙街要拆迁了，是吧？”

　　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一顿，忽然就没那么有底气了：“……是。”

　　“补偿多少？”晏云川问，“忽然打电话就是为了谈钱的事情是吧。”

　　女人呵地笑了：“不然呢？难不成问你吃饭了吗，还喜欢男人吗？”

　　“饭吃了，还喜欢男人。”晏云川说，“你放心，红庙街的拆迁款是你的，我一分不要。你到时候被那小男人骗光了，我也不心疼。”

　　对面的女人笑出了声：“这就不牢你惦记了，咱们一直不就是各过各的？要不是为了钱，谁没事儿找这不痛快呢。”

　　晏云川沉默了一会儿，但奇怪的是，女人这时候也没挂电话。

　　电话里空白了约莫几十秒，晏云川才问：“钱你也拿了，话也说到这个份上，现在我就想知道，当年季砚柏留给我的东西，你收哪儿了。”

　　“早给收废品的卖了，换了个脸盆，脸盆都生锈扔了。”女人再次恶声恶气起来，“你清醒点，季砚柏是什么人？你恶心人也要心里有点数。让你找个女人你不肯，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然后晏云川就被呼啸而来的大货车撞没了，他也不知道女人后面还跟他说了什么，这二十来年的人生，短得就像一场梦。

　　在死亡面前，一切的情感都显得粗糙了。

　　季砚柏有些不明白晏云川为什么忽然想起了母亲，他问：“这是青浦河水带来的负作用吗？”

　　晏云川想了想，说：“我觉得是正面作用。我不知道小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但从我懂事开始，就没见过我爸，反而是我妈一个人把我带大的。我妈跟你妈不一样，她是个粗俗又鲜艳的女人，从来不会拒绝男性的示好，甚至还被我撞见过许多次。从小到大，我们俩的关系就不太好，母子确实是非常微妙的关系，我们从来没有相互理解过。”

　　“哪怕年龄增长，我也没能把我们俩的关系处理得更好。”晏云川说，“直到此刻我的肚子里也揣了个怪物，我才意识到，生育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在那个年代，她选择独自生下我，一个人面对妊娠的所有痛苦，艰难地给了我生命，我就是对她有所亏欠。”

　　季砚柏却有不同的看法，他问：“如果你根本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呢？她没有做好准备，也不征求你的意见，就把你带到这个世界来受苦，你还要感恩她吗？”

　　“要的。”晏云川笑了一下，“因为我很感激能来到这个世界，我的生命好像有点短，但发生在我的生活里的一切我都很喜欢，我有遇到一些很好的朋友，也有自己喜欢的事业，那部以红庙街为场景的电影我特别想拍出来，我想没有人会比我把这里拍得更有味道了。还有我妈……”

　　还有你。

　　最后的话晏云川没有说出口，他抬起头，对季砚柏笑了一下：“我们一起想办法从这里离开，回到现实世界去吧？”

　　季砚柏说：“不要。”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潺潺的雨，“那个世界里并没有我怀念的东西。晏云川，你知道吗？不是人人都在现实里有所牵挂的。”

　　晏云川顿时心跳空了一拍，他立刻走过去，站到季砚柏身边，问：“为什么？”

　　季砚柏没有回答晏云川，他说：“天快亮了，你休息一会儿吧。”

　　晏云川还想在问，但他看到季砚柏脸上的表情——他对世界好像没有一点眷恋，就像一缕轻烟，随时会被风吹散，他也毫不在意。

　　晏云川很想知道季砚柏这十年都遇到了什么事。

　　在季砚柏的要求下，晏云川还是躺下休息，他跟季砚柏约定轮流守夜：“等一会儿一定要叫醒我。”

　　季砚柏满口答应，等晏云川再次睁开眼，天已经亮了，季砚柏一个人守了大半夜，并没有叫醒晏云川。

　　“怎么不叫我？”晏云川着急地从床上爬起来，他一个翻身，发现自己的肚子又大了许多，已经像个小西瓜了，约莫是正常女性怀孕五六个月时的样子。

　　季砚柏看着晏云川，不准备解释他的问题，直接道：“先去找李云归的尸体要紧。”

　　晏云川从屋里找出两把油纸伞，递给季砚柏，两人来到青浦河边，一宿大雨，河水的水位又涨了不少。

　　晏云川弯腰把手放进河水里，眉头一皱：“这条河这么长，要想从这里捞出一具尸体，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很难。副本不可能设置这样的解法，现在有两种可能性，第一，青浦河并不是正确答案，第二，这条河里会有地下溶洞或者暗河，李云归和之前的那些少女，都会被水流带去同一个地方。”

　　季砚柏看着晏云川的肚子：“就算第二种可能是真的，我们的状态也不适合下水去找。这条河的压强很大，就算使用道具，我也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

　　晏云川同意季砚柏的观点：“青浦河底不知道还有多少未知的危险，我们不能下河。从已知的故事线来看，龙标大概率就算那个阴阳双鱼玉璜，所以我们直接去子孙祠找寄身在鬼婴身上的葛尘阳。”

　　“我有个猜测。”晏云川说，“葛尘阳在青浦镇的时间比我们长很多，他都没有找到李云归的尸体，最大的可能不是李云期把尸体藏到了某个隐秘的地方，而是李云期毁掉了李云归的尸体，比如火化或者其他……”

　　季砚柏点头：“我想也是，如果龙标是阴阳双鱼玉璜，那关键还是葛尘阳。”

　　晏云川跟季砚柏撑伞并肩往子孙祠走，他说：“关于李云归和子孙娘娘，我还有一个猜测。李云期说，是葛尘阳阵法失误让陶土泥偶化神，我觉得不对，真正被阵法唤醒的应该是那些枉死在青浦河的少女的冤魂。”

　　“从某种程度上，李云归早就已经复生了。”

　　晏云川和季砚柏异口同声道：“子孙祠门口的阿婆。”

　　晏云川一愣，低头摸了一下鼻子，他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再明显不过——能跟你想得一样，实在是太好了。

　　但很快晏云川就不再笑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我能看出来，这个副本并不是你该有的难度，你有丰富的副本经验和道具，鬼婴或者葛尘阳都不是你的对手，理论上——这应该是我一个人要去完成的副本。季砚柏，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我……”季砚柏抿着唇，“我不知道。”

　　“好吧。”晏云川知道自己并不能问出答案，他好脾气地笑了一下，“我们去找最后一个关键人物吧。”

　　晏云川带着季砚柏再一次去到子孙祠。

　　子孙祠门口，那个阿婆还在编竹篮，晏云川看见她，松了一口气，他扶着腰蹲下来，与她视线持平：“李云归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那个阿婆抬起脸，她老迈的脸上布满皱纹，像是一道道沟壑，这张脸上，唯有一双眼睛还算清明，这双眼睛在晏云川喊出那声李姑娘时，就盈出来了泪水。

　　晏云川手上没有手帕，只能把衣服袖子放下来，想要给人家擦眼泪，却被拒绝了。

　　那个阿婆抬手，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她看着晏云川：“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进青浦镇前，阻拦我进来的也是你吧。”

　　晏云川的目光落在这个阿婆的手上，她手上戴了一串银镯子，上面系了一个小小的铃铛，晏云川在镇口的那场火里，就听到了铃铛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