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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青浦镇 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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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不说话,晏云川耐心地等了她一会儿,见她确实不准备开口,又问道:“你想见你的哥哥吗?”
真正救了葛尘阳一命的李云期,被葛尘阳剥皮拆骨,做成了两口棺材。
阿婆的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落尽脸上的沟壑里,像干涸的田地引进了一条水渠。
她依然没有回答晏云川的问题,晏云川抬起头,看着屋檐外瓢泼的雨,他干脆盘腿坐到了这个阿婆的旁边,捡起她编竹篮的竹篾条,也编了起来。
晏云川在剧组跟道具老师学过一点手艺活,做起竹编来很像样,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四肢俱全、巴掌那么大的竹条小人就编好了。
晏云川拿胳膊肘撞了一下季砚柏:“给我摘两朵琼花来。”
季砚柏不解,晏云川朝他晃了晃手里的小竹人:“用花瓣给他做个衣服。”
“你有这闲工夫?”季砚柏撑开伞,依着晏云川的话走入雨中,摘下两枝开得最好的琼花,擦干了花瓣上的雨水,才把这琼花递给晏云川。
晏云川笑眯眯地接过花:“多谢。闲也不闲,只是李小姐不愿意开口,只能随便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罢了。”
晏云川摘下花瓣,琼花是忍冬科灌木,花冠比桃花这种要肥厚一些,但用来编小竹人的衣裳还是有些难度,幸而晏云川的手巧且稳,大约是多年拿很重的摄影机的缘故,他的手掌很有力量感,没费多少花瓣,就让刚刚那个光秃秃的小竹人有了颜色。
“好看吗?”晏云川先拿给季砚柏看,然后又递到那个阿婆眼前,“李小姐,有些话就那么难说出口吗?你哥当初——”
晏云川话没说完,腹中再次传来一阵绞痛,肚皮好像忽然变得很薄,能清晰得感觉到里面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那东西气势汹汹,却又被一层肚皮给阻拦住,于是那怪物只能不满的在肚子里拳打脚踢,恨不得把晏云川的五脏六腑都给搅和烂。
肉眼可见,晏云川的肚子又变大了一圈,他有些受不住力,下意识地向后一仰,手掌撑到屋檐下的那堆竹篾条上,被刺了个血肉模糊。
“嘶……”晏云川疼得有些喘不上气,下意识地抓住了季砚柏的手。
季砚柏的手比他的要暖和一些。
“晏云川!”季砚柏扶住晏云川的后颈,按住他的胸口,“呼吸!别怕,把那口气喘上来,很快就好了,你缓一缓,缓一缓,我们马上离开这儿……”
晏云川指尖的血滴到季砚柏的身上,滴到小竹人的白色花瓣上。刚刚还笑着问他好看吗的人,此刻脸白得像张一戳就破的宣纸。
巨痛时刻,晏云川无声地喊了一下妈。他觉得很对不起,这辈子稀里糊涂的就结束了,好像从来没有懂事过。
这次过了将近十分钟,晏云川才缓过来。
季砚柏又拿出南丁格尔纱布,敷在晏云川的手上,被竹篾条划破的伤很快好得连疤都看不见,但对于晏云川来说,手上的伤口带来的疼痛,根本比不上鬼胎造成的万分之一。
“谢、谢谢。”晏云川努力地对季砚柏露出了个笑,他说话仍有点气虚,“没吓着你吧,没、没你想的那么痛。”
季砚柏看着晏云川泛白的嘴唇和满头的虚汗,脸色十分难看,他扶着晏云川靠墙根坐下:“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大步走进子孙娘娘正殿,压根不惧那十三座高大肃穆的金漆神像,直接端起供奉给神明的两碟点心,返回到晏云川跟前,喂了一块到他的嘴边。
“我自己……”晏云川还想说什么,方片糕已经碰着他的唇瓣,他不得不咬了上去。
季砚柏喂了他两块,然后让他自己吃。晏云川嘴里塞满了点心,还有点懵,口齿不清地问他:“你要去干什么?”
季砚柏用指腹替晏云川抹掉他嘴角的糕点碎屑,然后转身穿过雨幕,走向子孙祠里的右侧厅。
那里挂着一幅百子千孙图,还摆了许多垒成塔状的陶罐。
之前季砚柏没有恢复记忆,被系统设置成青浦镇的镇民,他的眼前好像有一道雾,很多东西都看不见,那时晏云川问他这里是什么,他还回答是一棵琼树。
哪里有什么琼树。季砚柏的眼前闪过一道戾气,他厌恶一切不受控的状态,而红庙街影院偏要一次又一次地让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拿走他的客我时是这样,让晏云川陷入危机又是这样,季砚柏觉得他没有多少耐心陪着晏云川让这个故事走向一个充满希望的结局了。
很快,季砚柏两手各拎起两个陶罐,再次走回到那个流泪的阿婆跟前。他微微低下头,俯视着这个充满秘密的老迈女人:“葛尘阳在哪里。”
阿婆当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如果不是一开始她对晏云川说了句“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几乎要让人怀疑她是个哑巴。
季砚柏在心里数了十个数,没有等到回答,他松开了两根手指,左手拎着的两个陶罐掉下去一个。
“哐——”
就在那个阿婆的眼前,陶罐碎成许多篇,一团黑气从里面冒出来,紧接着传来一阵尖利的婴儿啼哭声,极其刺耳,像发-情的野猫被捏住了后颈。
陶罐底部,有一具黢黑的婴儿形状的尸块,蜷缩成一团,上头布满黑色的黏液,湿哒哒的十分恶心。
晏云川都看呆了,不等他反应过来,季砚柏又一次松开了手。
“哐——哐——哐!”
他手上的四个陶罐全部掉到地上,全摔在那个阿婆的眼前,一块碎片甚至贴着她的脸擦过。
黑气缭绕,婴儿的啼哭一声接着一声,格外难听。满地碎片,还有四具黢黑的婴儿尸块,雨水落到庭院里,让本就泡满黏液的尸块更加恶心。
季砚柏站在雨里,雨水也沾湿了他的额发和衣裳,顺着他的脸颊落下来,反倒让他显得更为俊朗,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好看。
在晏云川看来,比起屋内涂满金粉的神像,季砚柏更像是从绝境里诞生的神祇。
神祇从他的脊骨里拔出那把闪着寒光的琴弓,用尖端挑起了地上的一具婴儿尸体,轻巧一抛,那具尸体就落到空中,被琴弓锋利的弦面划过,瞬间分成两块,还没等这两个尸块落地,就在空中化成了许多黑色的粉末,瞬间消散了。
直到此刻,那个阿婆的脸色才倏地一变。
她不哭了。
季砚柏垂下眼皮,只是乜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再次用琴弓挑起了一个鬼婴,抛向空中,再切成两半,这个鬼婴很快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住、住手。”阿婆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颤抖。
晏云川本以为季砚柏会停下来,没想到季砚柏并没有停下来,他甚至看都没有看那个阿婆一眼,处理掉了第三个鬼婴。
阿婆急忙说:“我不知道葛尘阳在哪里!你快住手,它们都是子孙娘娘的孩子,你这样做是会遭报应的!”
季砚柏解决了第四个鬼婴,一堆黑色的浮尘消失在雨里。他用脚尖踢开了一块挡着他路的碎陶片,再次转身穿过庭院,走向右侧厅,又拎了四个陶罐回来。
他站在阿婆面前,微微弯腰。季砚柏看见她脸上的眼泪早已经消失,就像沙漠迅速吞掉了泉眼,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来。
季砚柏松开手指,砸碎了一个陶罐。很快,他又砸碎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陶片碎裂开来的声音混进雨声里,十分清脆。
“葛尘阳……在殿内的神像后面。”阿婆闭上了眼睛,脖子微微往后一仰。
季砚柏这才停下手上的动作。
他转身走进殿内,果然在神像后面找到了一个陶罐,这个陶罐封口的边缘比之前那些颜色都要深,看起来似乎是有些不对劲。
季砚柏把这个陶罐放到一边,然后再次走向右侧厅,他用琴弓横扫过桌面,直接把所有的陶罐都砸碎到地面。
季砚柏打了个响指,指尖出现了一簇火苗,他道:“这是三足金乌的火,能烧尽一切阴邪。”
“你干什么?”阿婆脸色骤变,她站了起来,想冲过去阻止季砚柏,却被晏云川一把抓住衣服。
“你当心。”晏云川一手抱着柱子,一手拽住那个阿婆的衣服,他笑了,说:“我肚里还怀着一个呢,要是他那一把火烧下去,说不准我肚子里这个就是子孙娘娘最后的香火了。”
“你们要干什么!”阿婆的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你们会遭报应的!”
晏云川说:“人活着一辈子,总得遭几次报应,要不然谁信因果呢。最后再问你一遍,葛尘阳在哪里,说错了——可就没有机会反悔了。”
“他、他在那幅画里。”阿婆不再挣扎,卸了力气坐到地上,声音低哑,“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季砚柏没有纵火,他取下那幅画,交到晏云川手里。晏云川抖落开画卷,上头数百个红肚兜的娃娃朝他龇牙咧嘴。
晏云川笑了,他从地上捡起了那个刚刚编好的小竹人,刚刚一片混乱,花瓣做的衣裳有些歪,晏云川又重新理了理:“尘阳道长。”
“小纸人儿。”晏云川的声音很温柔,“我重新给你做了个身体,也许比不上你那个纸片,但好歹比把魂魄混到鬼婴里强。”
“你是出身名门的天师,下山是来悟道修行的,如果把自己修成了个邪魔歪道,你对得起谁?”晏云川说完,又看向那个阿婆,“李小姐,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得带你去见你的哥哥。”
季砚柏拿着琴弓,皱着眉站在一边,晏云川看了他一眼,顿时说话都有底气了。
“小纸人,你知道吗?那天把你从青浦河里捞上来的,可不是李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