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年冬》水清墨

3、Chapter 03

　　入学的第二天正式军训。

　　各班新生们先是到教室集合，再由教官统一带到操场上训练。

　　高一（1）班的教官是个娃娃脸，姓张，看起来像个高中生，笑起来时左脸颊有个小酒窝，十分可爱。

　　向东南立刻给教官取了个外号：小酒窝。

　　教官好脾气地任这帮学生们开玩笑，到了四百米的操场后，二话不说就让全班同学先跑个十圈。
　　限时十分钟内完成。

　　全班同学齐声哀嚎：“啊？”

　　教官抬起手腕看表，“再不跑，就多加一圈。”

　　声落，全班人如箭般跑了出去。

　　其他班的同学还在整队，见状都不由好奇瞥了过来。

　　几个教官立刻拿高一（1）班当反面教材，训道：“看见没有，不服从指令，就像他们班一样，先跑十圈。”
　　“安静！列队！”

　　一时间，操场静了下来。
　　只剩教官们中气十足的喊声。

　　操练一上午，到中午吃饭时间，所有人都如同被挂在绳子上风干的腌菜，蔫巴巴的，没有一点精神气。

　　宋知野从小到大干习惯了农活，对这样强度的训练还能接受，脸不红气不喘地从操场上下来，准备回宿舍拿饭盒打饭。

　　傅雪晗和顾思诺互相搀扶，走了一半就停下来，坐到树下的石椅上。

　　“实在走不动了，我的腿已经不是我的了，不听我指挥了。”顾思诺对宋知野说，“你帮我们拿饭盒下来吧。”

　　傅雪晗也难得软下语气，双手合十：“宋知野小菩萨，求求你，渡一渡我等凡人狗命。“

　　宋知野破功一笑，“好。”

　　但等她回宿舍拿饭盒下来，摊在椅子上的傅雪晗和顾思诺更加走不动了。

　　顾思诺说：“不吃了，谁爱吃谁吃。”

　　傅雪晗趴到石桌上，有气无力地朝宋知野挥下手。意思是让宋知野自己去，她也不吃了。

　　宋知野：“我帮你们打吧。”

　　反正打一份也是打，多打两份也不要紧。

　　到了饭堂，依旧还是人满为患。
　　打饭的几个窗口，队伍都排到了饭堂门口外面。

　　中午的太阳暴烈，为了避免被晒，有条队伍躲在阴影处，歪歪扭扭地排到了墙根处，看起来就像一群蚂蚁在沿着墙根搬家。

　　宋知野不怕晒，选了最短的那条队伍。

　　她刚站定，就听到那条蚂蚁队伍里有人喊：“唐斯忘，这边。”

　　一道脚步声落在身后，清冽如雪的声音在脑袋上方响起：“我排这边。”

　　宋知野本能反应地往后一看，撞入眼帘的先是一截敞开的衣领。
　　视线往上抬，便是一张精致得过分的脸。

　　那一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星眸尤其显目。

　　是……昨天中午在饭堂遇到的那个男生。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男生那双望向别处的眼睛动了动。

　　在对方看过来之前，宋知野立刻转回头，佯装专注地看向前方。

　　人群攒动，天气闷热，周围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味道。有饭香、菜味，也有一股因为出汗而特有的酸味。

　　宋知野埋头往前挤了挤，试图拉开和身后人的距离。
　　她有那么一点后悔。
　　后悔来打饭之前没洗个澡。

　　她身上汗津津的，此刻一定也冒着难闻的酸味。

　　-
　　午休过后，继续军训。

　　列队过后，有着可爱小酒窝的教官照例还是让全班同学先跑十圈。

　　跑到一半，傅雪晗渐渐落了队。
　　全班同学跑完十圈时，她才跑完第七圈，本想混进大部队中，但被眼尖的教官揪出来了：“那个扎丸子头的女生，你还差三圈，继续跑别停！”

　　傅雪晗白眼一翻，干脆停下来，双手捂在腰腹上，对教官说：“我跑不动了。”

　　“跑不动就走！”

　　“走也走不动了。”

　　“走不动就爬！”教官板着脸，酒窝收了起来，满身迫人的气势：“这十圈就是爬，你也要爬完！”

　　傅雪晗眼眶一红。
　　她是向来吃软不吃硬，教官越是这么严厉，她越是被激出了反骨，整个人钉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教官吹了个口哨，厉声喊：“1班列队，向右看齐。都给我听好了，你们是一个班一个集体，一个人跑不完，就全班跟着跑。这位女同学还有三圈没跑完，现在你们陪着她跑！”

　　“啊？”
　　“什么啊？她跑不完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这也太不公平了吧，她不跑凭什么要我们陪跑？”

　　班上同学一片哀嚎。

　　但教官可不管，直接一声令下：“跑！”

　　大家嘴上抱怨再多，也还是听话地跑了起来。

　　傅雪晗依旧站在原地，眼看大家已经跑出数十米，

　　教官说：“很好，我就喜欢你这种不顾他人死活的倔强。”

　　等到(1)班所有人跑外这三圈，稀稀拉拉地站在一起喘大气时，教官又吹起了口哨喊立正：“所有人，都给我再陪跑三圈！”

　　“？”
　　所有人一懵。

　　“什么鬼？”
　　“什么叫再陪跑三圈？”
　　“我们不是刚跑完吗？”

　　众人怨声载道，教官指着傅雪晗，说：“你们跑的时候，她都没跑。”

　　“靠啊，她不跑难道我们还能拖着她跑？”

　　教官：“如果这是战场，你们的队友受伤落下了，你们就是要拼着性命也得把带她回来。懂了吗？”

　　“不懂！”
　　向东南站了出来，“我们这儿是学校，又不是战场。”

　　“军人的天职就是要服从命令，学校把你们交给我，你们就得服从我指挥。”
　　教官冷酷地盯着向东南，再没有上午在教室时笑出小酒窝的可爱，“如果你不服气，就立刻给我滚蛋！”

　　向东南虽然长得高，但说到底也是个十六岁的小孩，半大的年纪，哪敢真的和一个教官做对。
　　教官如鹰般审视的目光下，他缩起脖子，低下头不说话了。

　　“还有谁不服，都站出来！”

　　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教官：“既然没有不服，那就给我跑！”

　　第二轮陪跑开始，傅雪晗依旧没有跑。

　　跑完后，教官梅开三度，又吹起口哨：“第三轮陪跑，开始！”

　　“操。”
　　有人爆了粗，终于将矛头指向傅雪晗：“你不要一个人害全班都跟着你一起受苦好不好？”

　　傅雪晗木着脸，这么热的天，她却面如白纸，不见一点儿血色。

　　但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大家更关心的是接下来还要无辜躺枪被罚再跑三圈。

　　就连顾思诺都忍不住朝傅雪晗喊：“大小姐，收一收你的公主脾气吧。赶紧跟我们一起跑完这一轮，别赌气了。”

　　成了众矢之的，傅雪晗不得不妥协，仰头喊：“教官，我自己可以跑完，不用他们陪跑。”

　　教官肃着脸：“说话之前喊报告了吗？”

　　“……”
　　傅雪晗咬牙切齿：“报告！”

　　教官：“说！”

　　“我可以自己跑完，不用他们陪跑！”

　　教官舌尖顶了顶上颚，笑了：“可以，他们陪跑了六圈，你自己还差三圈，一共九圈。我给你凑个整，十圈。你要是能跑完十圈，全班休息十五分钟。”

　　同学们谴责的目光瞬间变成了希望和鼓励。
　　傅雪晗掐了掐掌心，转过身就跑。
　　她一开始跑得很快，前面两圈好像眨眼就跑完了。跑第三圈时，速度开始慢下来，呼吸明显重了许多。

　　宋知野站在列队里，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觉到傅雪晗的勉强。

　　太阳这么晒，万一傅雪晗晕倒怎么办？她根本不像是能跑得完十圈的。

　　宋知野忍不住踮起脚，扭头向后张望。

　　教官发现了她的小动作，立刻点名：“第四排那个小矮子，你在干什么？”

　　小矮子宋知野还不知道自己被点了名，直到身旁的同学拿手碰了下她，轻声提醒：“教官说你呢。”

　　宋知野这才慌忙转回头，“报告教官，我……我在看同学跑步。”她答得很心虚。

　　教官喊她出列，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问：“你看同学跑步？好看吗？”

　　“报告教官，不好看。”宋知野实话实说。

　　班上哄然一笑。

　　“闭嘴！”
　　教官喝道，接着问：“不好看你看什么？还是你想跟同学一起跑？”

　　这一年的宋知野，还是个不知圆滑锋芒毕露的性格。
　　她听出了教官话里的嘲意，犹豫几秒，眼神还是坚定起来：“报告教官，我可以跟同学一起跑。”

　　教官乐笑了，指着跑速变得十分缓慢的傅雪晗：“行，那你也去跑十圈。你俩谁少跑一圈，全班就加长十分钟训教。”

　　“啊？”
　　全班又是一阵哀嚎。
　　“宋知野你有病啊，这种时候出什么风头。”

　　但宋知野已经像箭一样出发了。

　　她听不到身后的抱怨声，眼中只有前面的傅雪晗和跑十圈的目标。
　　追上傅雪晗时，她放慢脚步，对傅雪晗说了句：“你跑慢点，等会第四圈我跟你一起跑。”

　　傅雪晗“啊”了声，“你怎么也被罚了？”

　　但宋知野一下子蹿远了，眨眼就剩一个模糊的黑团，像是谁家被关久的小狗终于能放出来撒欢。

　　傅雪晗看笑了，暴晒和疾跑带来的疲乏扫空了一半。

　　等她跑完第三圈，开启第四圈时，宋知野撒丫子狂奔而来，结束了自己的第三圈。
　　“现在我们是同一起跑线了。”

　　傅雪晗说话软唧唧的还喘着粗气：“那你跑慢点，我没力气了。”

　　宋知野只好放慢速度。
　　但她习惯快跑了，慢跑很难受，仿佛浑身上下都有虫子在爬。

　　跑到一半，宋知野忍不住对行如蜗牛的傅雪晗说：“要不然我背着你跑吧？”

　　“啊？”傅雪晗怀疑太阳太晒把她脑浆都晒没了，否则她不会出现如此幻听。

　　宋知野重复一遍：“我背着你跑。”

　　傅雪晗停下来：“你背得动吗你就……”

　　话没说完，宋知野已经一把抓住她，甩到自己后背上，不容拒绝地朝前狂奔而去。

　　在这一段操场训练的是高一(3)班，有人眼尖瞥见这一幕，惊得卧槽一声，左脚绊住右脚，摔到同学身上，引起多米诺骨牌反应，稀稀拉拉倒了大一片人。

　　3班的教官盯着宋知野撒野的身影，双手插腰上喃喃：“这哪里来的旋风小……哦是少女。”

　　在东倒西歪的一群人中，身影挺拔的少年同样望着宋知野的身影，眼中微不可见地浮起了一点笑。

　　最后，宋知野背着傅雪晗跑完了六圈。
　　她一跑成名。

　　高一全年级的学生和教官都目睹了她的英勇事迹。

　　回到教官面前，宋知野还是还是脸不红心不跳的，问：“报告教官，我们跑完了。刚才您说跑完就让我们休息十五分的话，还算数吗？”

　　“算，当然算。”
　　教官满脸恍惚，“同学，你不累吗？”

　　宋知野摇头。

　　倒是她背上的傅雪晗，终于忍不住了：“宋知野你他妈的快把我放下来，我要……”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
　　“呕——”

　　傅雪晗扭过头，吐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