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年冬》水清墨

12、chapter 12

　　张煜是个藏不住的话，立刻走向唐斯忘，拿胳膊撞了下他：“哥们，老实交代，你跟宋知野什么关系？”

　　唐斯忘看着相机的照片，头也没抬，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同学。”

　　张煜不信，下巴朝还在跑道上迎风奔跑的宋知野点了点，“她身上穿的衣服，和你的初中的校服可是一模一样的。”

　　唐斯忘总算肯抬起头，赏他一个“真是见识少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鄙夷嫌弃的眼神，依旧还是平常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学校校服也是服装厂批量生产的，没申请专利，市面上流出同款的衣服很正常。”

　　张煜双手抱胸眯眼笑了下，“你就装，使劲装。你和宋知野真要没什么，你肯定只会说了两个字‘巧合’，而不是解释这么多。”

　　于是唐斯忘就没再开口。

　　最后，800米和1500米的两个项目还是不出意料地被宋知野拿到了第一。

　　邱月明面上有光，拉着宋知野，让唐斯忘给他拍了好几张合影。
　　他带过好几届学生，这还是头一回有学生在校运会上拿到第一。

　　在操场拍完照，邱月明又喊唐斯忘去给参加跳高项目的向东南拍几张照片，“这猴子这么能皮，肯定丑态百出。你去拍几张他的丑照，回头我洗出来贴教室里，看他还敢跳。”

　　这话被佯装路过的顾思诺听到，笑得捧腹找到向东南，将秋月明的原话转述给他：“老班要用你的照片贴教室里镇宅。”

　　气得向东南龇牙咧嘴，为了不被唐斯忘拍下丑照，轮到他上场时，双手双脚缩得特别紧，生怕一张扬就真成了老班嘴里的大马猴。
　　哪知因为过于矜持，他高高跳起重重落地时，没来得及缓劲，左脚脚踝“咯吱”一响，骨折了。

　　邱月明闻讯赶来，蹲下往向东南左脚脚踝处按了按。
　　“嗷！”向东南瞬间发出猪叫。

　　邱月明收回手，叫唐斯忘把向东南送去医务室。

　　唐斯忘一走，张煜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笑眯眯接近宋知野，目光暧昧地在她身上打量：“小知野你行啊，深藏不露啊你。”

　　宋知野脖子上挂着两个镀金奖牌，这是刚才合影时，老班特意给她戴上的，说是这样光荣。
　　她以为张煜说的深藏不露是指她800米和1500米两个项目拿第一的事，一边摘下奖牌，一边说：“我没藏呀，我跑步厉害你不是军训的时候就知道了。”

　　“看你这嘚瑟的小样儿。”张煜没好气白她一眼，双手插着腰，一副审问的姿态：“我没说跑步的事，我是说你和唐斯忘之间。”

　　宋知野一愣。
　　她和唐斯忘之间？

　　“你俩是不是早就认识了？”

　　宋知野更懵了：“什么早就认识？”

　　张煜以为她装傻，伸手戳了戳她衣服：“别装了，你俩是不是初中就认识了，不然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校服。”

　　宋知野眼皮一跳，第一反应是张煜知道了她穿的是别人不要的校服，心下有些难堪，脸上升起红云一片，咬着唇不语。

　　张煜将她的红脸与沉默当成羞怯与默认，立刻得意起来：“我就说你俩之间肯定有什么。”

　　得意到一半，他似是想起什么，又皱起眉嘀咕：“不对啊，你家不是在浮西镇吗，你初中也是在浮西镇念的，唐斯忘是在深城上的初中。你俩怎么会在初中认识……难道你俩认识得更早？”

　　意识到这个可能，张煜震惊了：“卧槽，宋知野你和唐斯忘不会定了娃娃亲的吧？”

　　宋知野在他这一番自说自话中弄明白了怎么回事。

　　是误会一场。
　　张煜不知道她这衣服来历，只是单纯认为她和唐斯忘早早相识，想要八卦一番。

　　是她过于心虚，才草木皆兵。

　　宋知野稳了稳心神，慢慢道：“你要不要敲开自己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的什么，怎么会想到娃娃亲这种上世纪才会发生的事情。”

　　张煜也觉得娃娃亲一说有些天方夜谭，但被宋知野这么损，他不免诧异：“小知野，你跟顾思诺待久了，嘴巴也变损了。”然后才解释：“你身上穿的这件衣服，跟唐斯忘初中时的校服一模一样。我还以为你俩一块上的初中。”

　　一模一样吗？
　　宋知野低头扫一眼左胸口。

　　这个位置，原本是绣了校徽和校名的。
　　是妈妈挑掉的。

　　怕的正是被人看出她捡别人不要的校服穿，会嘲笑她。

　　眼下张煜什么也没怀疑，单纯以为只是巧合。
　　宋知野却觉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很难堪。

　　她将手放到背后，攥成拳头，努力让自己用一种听起来很平静很淡然的语气说：“班长在深城上的初中，我连黎川市都没出过呢，怎么可能会是同个初中。”

　　张煜很信服地点点头，嘀咕了句：“也对，他在深城上的那个初中是国际学校，普通人上不起。”

　　宋知野微微露出一点笑，状若不经意地问：“这么厉害，他那个学校叫什么名字啊。”

　　张煜粗神经，没察觉一点不对劲，很坦诚地答：“好像是叫什么深城华侨国际学校。”

　　宋知野脑中轰然一塌，满目空白。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妈妈工作的那个学校，校名就是深城华侨国际学校。

　　_
　　校运会在周六的下午三点才能结束。

　　上午还有各个班的男子田径项目要进行。

　　唐斯忘应班主任秋月明的要求，参加了3000米的项目。临上场前，全班人都集中到了大本营为他加油。其他班的女生，也悄悄挤过来，混入喊加油的啦啦队伍中。

　　宋知野夹在傅雪晗和顾思诺中间，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加油声。待唐斯忘起跑，途经这边时，加油声更大。

　　“唐斯忘加油，勇夺第一！”顾思诺喊破了嗓子，终于引来唐斯忘侧目一瞥，兴奋得抓住宋知野的胳膊原地蹦了几下，“啊啊啊啊，刚才唐斯忘是不是看我了。”

　　傅雪晗白了顾思诺一眼，故意泼冷水：“你的错觉，他看的明明是宋知野。”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宋知野垂眸，耳边荡起昨天张煜的话，忽然就沉不住气了。
　　想要快点回家，再次确定妈妈工作的学校，是不是和唐斯忘就读的初中同一个。

　　顾思诺还在和傅雪晗互怼：“宋知野有我好看？他怎么可能会看宋知野……”
　　宋知野忽然把她手拨开，转身走了。

　　顾思诺和傅雪晗都一愣。

　　“生气了？”顾思诺讪讪，“我也没说她什么啊。”

　　傅雪晗翻白眼：“你下回要夸自己好看就夸自己，别踩着人宋知野来夸。人再好的脾气，也是有忍耐限度的。”

　　顾思诺不服气：“你平时也没少说她啊，而且你话还更冲更难听……”

　　两人一边吵着，一边追上宋知野。傅雪晗说：“宋知野你别气，顾思诺一碰上唐斯忘就没脑子，你别管她说什么。”

　　顾思诺自觉说错了话，也非常痛快地道歉：“对不起啊宋知野，我说话不过脑子。”

　　宋知野回过头，朝两人解释：“我没生气，是忽然想起来有点急事要赶回家，去找老班请假。”

　　秋月明正在主席台那边和年级组长闲聊说笑，宋知野等年级组长接电话走开，才走过去，喊秋月明：“班主任，我家里有事，想提前离校回家。”

　　宋知野平时太乖，秋月明不疑有他，问了句：“家里人生病了？”得到宋知野否定的回答后，就不甚在意地挥手：“行，那你去写请假条拿给我签字。”

　　宋知野去写了请假条，拿给秋月明签字时，正好唐斯忘的3000米项目跑完，不出意外地拿了第一。

　　秋月明一高兴，签完请假条，就拉着宋知野去找唐斯忘合影：“今年班上就你俩拿了名次，没让咱们班挂零蛋丢人。合影一定要拍，拍完你再回家。”

　　宋知野拒绝不了，只好沉默地跟在老班身后。

　　等唐斯忘领完奖牌回来，秋月明就叫他过来合影。班上其他人得知要和唐斯忘拍照，也纷纷挤过来，叫嚣着要一起。

　　宋知野个子矮，推搡间被挤到最外圈。秋月明一边挥手赶人：“去去去，等我们班的金牌得主拍完，你们再上。”一边踮脚张望，把在人群之外的宋知野喊了回去。

　　师生三人合影拍完，宋知野要走，秋月明又一把将她按到唐斯忘身侧，举着相机说：“别动，老师给你俩拍两张合影，投稿到校刊上，说不定就能选上了。”

　　因为1班纪律出名的差，几次上校刊被点名批评。
　　秋月明觉得很没面子，如今总算能拿出一点光荣事迹，自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他摆弄着相机，各个机位都拍了好几张，因为两人站得远，还不忘提要求：“你俩站近点，笑一笑嘛。”

　　宋知野僵着脸笑得干巴巴的，顶着众人艳羡的目光，站在唐斯忘身侧，许是距离太近，她甚至能听到唐斯忘衣摆被风吹起的簌簌声。

　　班上一众女生们看着宋知野和唐斯忘站一起，因为两人颜值差距过大，谁都没多想，只羡慕地低叹：“早知道能和班长单独合照，我就报名参加校运会了，拼死都要拿下一个名次。”

　　这话被顾思诺听到，若有所思地低了头。

　　很快，拍完合照，宋知野立刻闪到一边。
　　其他人挤上来，如众星捧月般，纷纷围在唐斯忘身边，也要和他合照。

　　宋知野没有再驻留，只擦了擦潮出汗的手心，转过身回宿舍收拾衣物。

　　唐斯忘也从人群中挤出来，指了指头上：“一身汗，我先回去洗个澡。下午再拍行吧？”

　　因为长跑才结束没多久，他头发仍有些汗湿，在灼灼烈日下，有种运动少年的阳光气。班上女生都哄笑：“我们又不嫌弃你。”

　　“但我难受。”唐斯忘撂下一句，和秋月明打了声招呼，就转身走了。

　　男生宿舍就在女生宿舍的后面，是同一个方向。

　　唐斯忘落后宋知野十几米的距离，正要加快脚步，张煜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伸手往他肩膀上一挂：“行啊，看不出来你还文武双全，居然击败了我们班的体育委员，拿了3000米第一。”

　　唐斯忘推开他，目光仍往前看，“热，别挂我身上。”

　　张煜顺着他的视线一瞥，“咦，小知野。”他扬声要喊，但宋知野已经走到女生宿舍楼前，到嘴边的话只好改口：“昨天我问了小知野校服的事，她说你俩早认识了。唐斯忘，你不厚道啊，瞒着我和小知野暗度陈仓，人小知野都承认了。”

　　宋知野已经走进宿舍楼，唐斯忘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往男生宿舍走，“张煜，下次套话之前，不要用这么拙劣的话术。”

　　偶遇了那么多次，他在宋知野眼里，仍然还只是一个不熟的同学。
　　哪来的暗度陈仓。

　　炸不到唐斯忘，张煜龇牙咧嘴：“就你聪明。”但看唐斯忘这么坦然的神色，也就真信了他和宋知野之间真的没什么。

　　倒是唐斯忘，忽然想起那几张纸条，脚步不着痕迹地一顿，瞥了眼张煜，若有所思地点头：“你倒也没说错。”

　　宋知野给他传小纸条的行径，确有那么一点暗度陈仓的意思。

　　张煜却误会了他的意思，白眼朝天一翻：“说你聪明，你倒认得快。”

　　-
　　乘坐大巴回到宋庄村口，宋知野下了车，一抬眼照例又在小卖部里看到爷爷。

　　她扬声喊：“爷爷！”

　　爷爷推车出来，把书包往车后座放时，瞅了她一眼：“遇到什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么？宋知野一愣，摸了摸脸，还是含糊了过去：“没，就是学校这两天校运会，我参加800米和1500米的项目，拿了第一。”

　　爷爷的反应还是一如既往地平淡，应了一句：“那挺好。”就没别的话了。

　　宋知野已经习惯爷爷这种不上心的态度，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涌上一股失落。
　　如果是弟弟，爷爷肯定会不吝于夸奖，大肆表扬一番。

　　宋知野深吸一口气，将失落的情绪压回心里，挺起胸往前走。
　　没关系。
　　路是自己的，没人夸赞，她也照样能走得下去。

　　回到家，宋知野第一时间翻出她之前剪下来的那张快递单。

　　寄件栏上，清隽锐挺的笔迹，确实写着：深城华侨国际学校。

　　宋知野看着这字迹，脑中似闪过什么，转身翻出那套蓝白相间的校服，又拿出书包里唐斯忘的那本词典，翻到最后一页。

　　校服和词典上写着同样的三个字母：
　　【TWS】

　　就连字迹一模一样。

　　宋知野纵使已经有心理准备，对比完字迹后，还是忍不住一怔。

　　原来TSW是唐斯忘的意思。
　　唐斯忘在深城就读的初中，就是妈妈工作的那所贵族学校。

　　妈妈寄回来的这套男生校服，是唐斯忘的。

　　那么，唐斯忘认识妈妈吗？
　　如果认识妈妈的话，会不会也从妈妈口中听过她的名字？

　　宋知野用力晃了晃脑袋。
　　怎么可能。

　　学校的工作人员那么多，妈妈又只是最低级的清洁工，唐斯忘一个富二代，怎么可能和学校的清洁工认识。

　　宋知野在脑中否决这个可能，微微抖着手，从书包里翻出唐斯忘写给她的那张纸条，再和快递单的字迹对比。
　　如出一辙。

　　也就是说，暑假时妈妈寄回来的这个包裹，是唐斯忘写的快递单。
　　唐斯忘认识妈妈。
　　也一定从妈妈口中听过她的名字。
　　知道她这个人。

　　意识到这个事实，宋知野全身如同脱力一般，瘫坐到床上。

　　难怪星期五看到她穿那套校服时，唐斯忘会跟她说一句：“这衣服你穿着很好看。”
　　原来是因为他认出那是他学校的校服。
　　并非是真的夸她。

　　明明蛛丝马迹那么多，偏偏她迟钝，今天才发现。
　　但凡早一点发现，她周五就不会穿那套校服了。
　　也就不会被唐斯忘看到她穿别人不要的校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事太社死了，宋知野一头埋在枕头，发疯式一通鬼叫。

　　引来弟弟宋知行好奇地探个脑袋进来：“宋知野你怎么了？”

　　宋知野埋头发泄完一通，才抬起头，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木着脸说：“想挖个坑，把我埋了。”

　　宋知行白她一眼，说了句神经病，扭头走了。

　　宋知野冷静下来，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张快递单，心想或许大概可能只是妈妈请求唐斯忘帮忙写个快递单，不一定就是真的认识。

　　她上初中时，也帮过学校门口卖煎饼的那个阿姨去邮局寄东西呢。

　　当晚，妈妈打电话回伯母家，宋知野过去接电话时，怀着一丝侥幸问妈妈：“你在学校，认识一个叫唐斯忘的学生吗？”

　　妈妈的声音很温柔，含着一丝笑意：“认识呀，他乖得很又聪明，一直是我们学校里的第一名呢，每回学校颁奖都有他。他也是黎川人呢，暑假我寄衣服回去给你们，他还主动把他的衣服拿给我，说他没穿过的，就是在标签上做了记号……他爸妈工作太忙，这学期他转回黎川读高中了。我跟他说你是咱们黎川的中考状元，选了黎川二中，他也报了黎川二中，他说对你慕名已久，到时候一定要跟你争第一，怎么你俩遇上了？”

　　“……”
　　宋知野耳中一片嗡嗡声，后来连妈妈叮嘱了什么都没记住，满心满脑只有妈妈那一句“对你慕名已久”，脸上滚烫的温度一直蔓延至全身，挂了电话后，手心潮得全是汗。

　　和唐斯忘相处时的一些画面浮现脑中。
　　那些她生怕是自己多想的细枝末节，那些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周到温柔。

　　原来不是错觉。
　　而是早有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