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年冬》水清墨

11、chapter 11

　　回到家，宋知野吃完晚饭饭，照例又去隔壁伯母家串门。

　　伯父正好也在家，起身从房间里取出一封已经拆开过的信，递给她：“你爸寄信回来了。”

　　在暑假七月中旬时，宋知野收到黎川二中的录取通知书，伯父就让她写了一封信，把这事告诉正在因为入室偷窃伤人罪而在寿城服刑的爸爸。

　　时隔两个多月，宋知野都已经忘了这回事，爸爸才寄信回来。

　　一封信里装着两页纸。

　　一页纸是写给伯父的，内容还是老生常谈的那几句，先是感谢伯父照顾一家老小，然后忏悔当初不该一时鬼迷心窍入室偷窃，最后隐晦地说自己手头拮据，让伯父给他寄两百块钱。

　　另外一页纸，是单独写给宋知野的。
　　上面只有短短几句话：

　　[小野，你能考上黎川二中，爸爸由衷为你高兴与骄傲。
　　因为爸爸一念之错，错过了这些年你成长的过程。对此，爸爸遗憾又愧疚。
　　你从小就聪明，考进黎川二中后，不要骄傲自满，保持初心，自律学习。
　　爸爸还有三年刑期，这三年间爸爸会努力，争取减刑提前出去，好能亲自送你进高考的考场，送你踏进大学的校门，不再错过你人生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信虽短，但透出的真诚与悔意，也足够让宋知野动容。
　　再想起小时候，不管她犯了什么错，爸爸从来都不会打骂她。
　　宋知行就不一样，只要一淘气捣蛋，就会被爸爸打。

　　在爸爸那儿，她是被偏爱的。
　　就像在爷爷那里，宋知行是被偏爱的那个一样。

　　宋知野当晚便就着房间里昏暗的光线给爸爸回信，写了满满两页纸。

　　写好信，她将信纸折进信封里，凭着记忆，在信封的收件栏上填下了寿城监狱的地址。
　　在寄件人的那一栏上，她没多想，填上了黎川二中的地址。

　　-
　　次日下午。
　　宋知野先去了一趟镇上的邮局，将信寄出后，才回校。

　　回到学校，因为要写的卷子有点多，宋知野五点半就去了教室。

　　时间太早，教室里空无一人。
　　只有秋日傍晚的霞光铺在她桌前，静谧无声地陪她写卷。

　　时间在笔尖溜得飞快，宋知野写完一章数学练习题，放下笔一边伸懒腰，一边抬眼看向黑板旁边的时钟，竟然已经是六点十分了。

　　她“咦”一声，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句：“居然这么快。”
　　目光再在教室里一转，唐斯忘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也来了，坐在座位上，一边戴着耳机听歌，一边抄单词。

　　许是察觉她的目光，唐斯忘倏然抬眸，看了过来。

　　宋知野镇定而又平静地挪开眼，假装没撞上唐斯忘的视线，转身离开教室去上厕所。

　　等她上厕所回来，唐斯忘已经不在教室里。

　　但她的桌面上，却多了一本英语词典。

　　词典下压着一张纸条，字迹清隽地写了一行字：
　　[周末我家人给我买了新版的词典，这本旧的我用不上了，给你用。
　　——唐斯忘。]

　　宋知野捏着纸条，觉得这笔迹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但仔细一想，又实在想不起来，索性不再想。
　　她往唐斯忘的座位看了一眼。

　　唐斯忘桌上还放在刚才在抄的笔记，笔记旁边确实放着一本新的英语词典。

　　正式上课没多久，英语老师就在课上交代大家记得买本牛津英语词典。新华书店里一本牛津英语词典要几十块，宋知野为了省钱，咬牙坚持没买。
　　碰上不懂的英语单词，她就找谢妮问。

　　谢妮性格很好，没表达过不满，反而把词典放到桌面，让宋知野有需要的时候就自己翻，不必再找她问。

　　翻得多了，宋知野心里反而过意不去。

　　可要她花一周的伙食费买本词典，又确实舍不得。

　　唐斯忘这本旧词典，真是送到心坎上了，以至于宋知野几番挣扎纠结，最终还是没狠下心拒绝，收了这本词典。

　　距离晚自习还有五分钟时，唐斯忘才和向东南一起回到教室。这时教室里已经坐了三分之二的人，有低低的说笑声，也有翻书页的哗啦声，不复之前的安静。

　　向东南经过讲台时，故意咳了一声，吸引众人都看上来后，才假模假样地说：“都给我安静别说话了啊，检查班里纪律的值周生马上就要来检查了。”

　　但众人的注意力却不在他身上，而是在从讲台走过的唐斯忘身上。

　　顾思诺说：“一天不见，我怎么觉得班长更帅了呢。是不是我眼花了？”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谢妮都忍不住认真端详了唐斯忘几秒，“你没眼花，班长头发剪短了，确实比之前帅好多。”

　　唐斯忘五官挑不出任何瑕疵，脸部线条也流畅得仿佛刀削出来的。先前他头发略长，现在剪短后，露出眉骨和额头，整个人帅得更利落干净

　　向东南看着班上女生们的花痴眼神，撇嘴说了句：“班长再帅，他也还是个孩子。”

　　班上顿时响起一阵哄笑，又在纪律委员向东南指指戳戳的警告下捂嘴歇声。

　　身为众人眼中焦点的唐斯忘，面上一如既往地无波无澜，穿过走道，坐到座位上，瞥见词典下压着一张纸条时，眼中才似是闪过一丝笑意。

　　在向东南走回座位前，他不着痕迹地抽出纸条看了眼，上面写着：
　　[谢谢班长，词典我暂时用一段时间，之后我会还你的。]

　　语文老师强逼宋知野每天练字效果显著，这一行字虽然还是歪歪扭扭，像没骨头的人，但至少排列整齐，没再高矮胖瘦各有风韵了。

　　唐斯忘偏过头，目光巡过教室，停留在某个位置一瞬，便收回视线，垂眸将纸条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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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川二中的作息紧凑，时间也过得飞快。
　　转瞬到了周五，一年一度的校运会开始。

　　开幕式时，高一年级先走。

　　八个班的学生，如同军训时，排列整齐，挺直背脊，端端正正地走过了操场的主席台。

　　等到他们走完仪式，各自回到本班的位置上坐着，轮到高二、高三年级的学生登场，一个个瞬间如刘姥姥进大观园瞪大了眼。

　　“卧槽，居然还能这么玩？”傅雪晗看着刚从眼前走过的高二某个Cos成奥特曼的班级，目瞪口呆地站了起身。

　　宋知野没见过这等阵仗，也好奇地探出脖子，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打扮成奥特曼啊？”

　　顾思诺替她解惑：“这叫Cosplay，翻译过来就是模仿一些动漫或者电视剧里的人物，模仿得越像越好。”

　　宋知野似懂非懂。

　　傅雪晗回过头笑她：“宋知野你真的好土，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顾思诺替宋知野说话：“她没见过也没听过，不知道很正常，你干嘛这么看不起她。”

　　傅雪晗也纯粹是嘴快过脑并没有恶意，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不妥后，就讪讪地说了句：“我不是那个意思。”

　　宋知野怕两人又拌嘴，也连忙说：“我知道的，我不介意，没关系的。”又指向操场某处，转移话题：“看那个班粉粉红红的一片是什么啊？”

　　傅雪晗和顾思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操场上：“咦，那居然是美少女战士。”
　　“顾思诺你看看那最高的那几个，是不是男的？”
　　“卧槽他们腿比女生长，腰比女生细，粉粉嫩嫩的，真是美少女本女。”

　　瞬间便将刚才那点小摩擦抛之脑后。
　　宋知野暗暗松了口气。

　　开幕式过后，便是一些短跑、跳远之类的项目。
　　宋知野报的800米和1500米跑步项目，要下午三点和四点才开始。

　　她和傅雪晗、顾思诺在操场游荡，为自己班的参赛同学加油，偶尔看见别人班有帅哥，顾思诺就拉她和傅雪晗去围观。
　　有顾思诺这位交际能手在，宋知野和傅雪晗仅用一个上午就结识了不少同年级的男生和高二高三的学长。

　　到了下午，因为要跑步，宋知野午休醒后，就换了一身衣服。
　　是之前妈妈给她寄回来的那套校服。

　　蓝白相间的衣服，版型正，配色好看又青春，原本印在衣服的左胸上校徽和校名都被妈妈挑掉了，宿舍里没人看出来这是校服，都以为是运动服。

　　傅雪晗还上手摸了摸衣服的料子，很柔软亲肤，不由问道：“宋知野你这套运动服是哪个牌子的？很好看诶，料子也很好，穿起来很修身，一定都不显胖。”

　　宋知野不好意思说这是捡别人穿过的校服，含糊道：“我妈寄回来的，我也不知道是哪个牌子的衣服。”

　　傅雪晗家境好，又是独生女，从小被娇宠长大，看上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正常人听到宋知野这么说，也就算了，她却还追着问：“那下回你帮我向你妈问一下，实在不行帮我也买两套回来，我给你妈钱。我之前买的那两套实在太显胖了，衬得腿跟水桶一样粗又短。”

　　顾思诺也听出了几分兴趣，对宋知野说：“你回头问问你妈这衣服的价格嘛，要是百来块的话，我也买两套。”

　　宋知野一时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得应下来。

　　-
　　到操场之后，宋知野没有在班里的大本营待太久，就被班主任喊去跑道上准备800米的比赛。

　　因为各项比赛都还没开始，班上的大本营也没太多人，和各班的学生三三两两地混在一起。

　　3班的张煜和杨天勾肩搭背地走到1班的地盘，坐到顾思诺身后的空位上，被顾思诺白眼一怼：“你俩来我们班干嘛呢？”

　　张煜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身体微微往前倾，吊儿郎当地说：“我听说小知野和级草都报名参加了下午的长跑项目，我们来给他俩加油啊。”

　　“你们3班的，跑来给我们1班的人加油？”顾思诺乐了，鄙夷道：“叛徒。”

　　杨天推了下眼镜，一本正经地说：“为朋友加油怎么能算叛徒。”

　　张煜目光在操场上巡梭着，瞥见人群中那一个蓝白相间的瘦小身影，拍了拍杨天：“四眼，你比我多两只眼，你快看看那是不是小知野？”

　　杨天顺着张煜所指的方向望去，慢吞吞地说：“距离太远，看不清楚。”说话间，瞥见一个挺拔高秀的身影走到了那边，瞬间又改了口：“是宋知野，她旁边的是唐斯忘。”

　　顾思诺豁然起身，拉起傅雪晗，朝宋知野那边的方向走过去：“比赛快开始了，我要去给宋知野加油。”

　　宋知野这边，老班邱月明手里正拿着一个刚借来的数码相机摆弄，他不会调参数，扭头叫来相机的主人唐斯忘：“你家的相机你来。”

　　唐斯忘接过相机按了几下，顺利开机调好各项参数，交还给邱月明时，邱月明却摆摆手：“你来拍吧。等会宋知野肯定能拿第一，这历史的一刻要拍下来。”

　　邱月明边说边拍了拍唐斯忘的肩膀，“把这丫头拍得好看点，回头照片洗出来，说不定能上学校的宣传栏，为咱们班争光。”

　　唐斯忘接下这个任务，察觉宋知野正往自己这边看来，便也朝她投去一瞥，脸上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放心吧一定不会把你拍丑。”
　　顿了顿，目光留在她身上一瞬，又补一句：“这衣服你穿着很好看。”

　　宋知野不在意自己美丑与否，她天天照镜子洗脸梳头，哪会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五官正是正的，但也就普通人水平，挑不出一点殊美。
　　何况皮肤还黑成这样。
　　一黑百丑。

　　她担心的是自己不能拿第一，辜负了老班信任。
　　因此也没留意唐斯忘后面夸她穿这套衣服好看时，似带了别的意思。

　　等比赛哨声一响，宋知野如箭般冲了出去。

　　跑道外，顾思诺和傅雪晗都拉起嗓门朝她喊：“宋知野加油！”
　　班里负责写广播稿的谢妮也火速送了篇稿子递到主席台，等宋知野跑到主席台这边时，正好念到这篇稿子：“高一（1）班的宋知野，加油加油，跑出梦想，超越刘翔！”

　　宋知野听到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头顶蓝天白云，太阳和煦，她分心回头看向坐在1班大本营的谢妮，露出一个自以为凶狠实则露出两颗尖尖小虎牙的乖萌表情。

　　这一幕被唐斯忘收进相机里。

　　张煜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里拔的野草，撞了撞杨天，眯眼看向顺着跑道拐弯，跑远又跑远的宋知野，问了句：“你看小知野身上那套衣服眼不眼熟？”

　　杨天歪头想了下，上周日他和张煜去唐斯忘家做客，进过唐斯忘的书房。

　　书房里有本相册，记载了唐斯忘初中三年的时光。

　　而那本相册里，唐斯忘身上穿的校服，和眼下宋知野身上穿的这套衣服完全一样。

　　等宋知野像阵风般从眼前掠过，“四眼仔”杨天扶着眼镜，下了定论：“她身上的衣服除了没有校徽和校名外，其他地方和唐斯忘初中时穿的校服一模一样。”

　　张煜摸了摸鼻子，和杨天对视一眼：“这两人一定有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