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年冬》水清墨

10、chapter 10

　　这一周，月考成绩都出来了。
　　宋知野除了英语，其他科成绩都很不错，数学考了125，政治、历史、地理等几科，成绩保持在85分以上。

　　语文是她擅长的科目，满分150的卷子，她考了145。

　　被扣掉的5分里，有3分是作文分。

　　另外那2分，扣的是卷面分。
　　她字写得太丑，歪歪扭扭的，像蚂蚁列队。

　　语文老师陈礼，三十出头的男老师，气质沉静，长相清隽，看着像文艺青年，其实是个强迫症晚期患者。
　　讲完试卷下了课以后，他把宋知野喊到办公室，苦口婆心地劝：“老师不要求你字写得多漂亮，但你至少得写工整胖瘦一致，别一个字粗一个字细，一会往上蹦，一会儿往下贴，你在卷子上玩文字冲浪呢。”

　　话说得很幽默，旁边的几个老师都笑起来。
　　就连宋知野也忍不住抿起唇笑了下。

　　“你别笑，这文字冲浪的习惯你得改，不然以后大考也是要扣你卷面分的。”陈礼说，拉开抽屉拿出一本楷体硬笔字帖和五本米字格练字本，“今天开始，你每天都抽点时间练五页字，这学期你把这五本练字本给我练完，期末交上来我要检查。”

　　宋知野抱起字帖和练字本回教室。

　　梁盈得知这事，深感宋知野的那些本该属于英语时间被语文占用了，于是回头又翻出了好几册英语练习试卷，丢给宋知野，语气刻薄又尖利：“全班就你英语没及格，这几册试卷你每天写一张，写完第二天一早就交到办公室给我。”

　　各科老师里，宋知野最怕就是英语老师。因为英语老师那张嘴损起人来真是不带一点停歇，连珠炮似地轰得人神情恍惚面色苍白，连蛇都要甘拜下风不敢跟她比嘴毒。

　　因此宋知野只能战战兢兢地从英语老师手中接过试卷，小心翼翼地说好，完全不敢露出一丝反抗或者不情愿的神色。

　　很快，班主任邱月明也听说了陈礼和梁盈的举动，这天上晚自习时也把喊宋知野出了教室，如春风暖阳般和煦地笑着说：“梁老师和陈老师也是为你好，这才用这种揠苗助长式的方法来向你施压，你不要太有压力，写不完也没事。”

　　宋知野心里顿时一轻，以为班主任是真在安慰她，一口气还松没完，秋月明从屁股后面的裤袋上抽出卷成筒状是习题册，接着说：“我这儿有本练习题册，你有空就写一写，巩固一下你的数学基础。当然了，老师不强求你每天都写完多少页，但最好呢在这个月写完，月底月考时就能看到有没有效果了。”

　　“……”
　　宋知野慢吞吞地接过那筒练习册，很想问一句老班您现在不也在揠苗助长吗？

　　邱月明笑眯眯的扶了扶架在鼻子上的金边细框眼镜，厚厚的镜片也遮不住他一双小眼睛里打的算盘。

　　宋知野忍辱负重地改了口：“谢谢老师，我一定写完。”

　　邱月明满意地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等宋知野转身走了几步，忽又被叫住：“哦对了，下周五学校运动会，我看你跑步挺厉害嘛，你就报个女子八百米和一千五米的项目吧，回头记得自己去找班长登记。然后这一周有空你就去锻炼锻炼跑跑步什么的。”

　　宋知野：“………………”

　　老天爷儿，不如打个雷把她劈开，分成好几个。
　　一个练字。
　　一个写英语。
　　一个写数学。
　　还有一个去跑步。

　　宋知野满脸沉重地回到教室。

　　谢妮好奇地问：“老班叫你出去干嘛？”

　　后桌的傅雪晗和顾思诺也探着脑袋向前，同样一脸好奇。

　　宋知野把数学练习册放到桌上，人已经麻木了：“给了我一本习题册，要我这个月写完。”

　　谢妮、傅雪晗和顾思诺：“……”

　　“还有下周五的运动会，老班叫我报八百米和三千米的项目。”

　　“…………”
　　谢妮、傅雪晗和顾思诺三人脸上同时露出了同情之色。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好同桌，你加油。”谢妮抬起手，拍拍宋知野的肩膀。

　　傅雪晗和顾思诺则丢给她一个“你保重”的眼神，就默默缩回了脑袋。

　　-
　　次日，第三节课和第四节课是数学课。
　　上课时，秋月明果然说了校运会的事。
　　“有兴趣参加的同学，记得找班长登记。报名截止时间在本周五，周五晚自习前班长把名单交给我。”

　　向东南第一个举手问：“那如果大家都没兴趣呢？”

　　邱月明看了眼这个全班最跳的学生，笑眯眯地扶了扶眼镜：“向东南。”

　　“到！”

　　邱月明：“我建议你去报跳高的项目。
　　向东南不解：“为啥？”他明明更擅长跑步。

　　“因为全班就你最跳。”

　　全班顿时哄笑一片。

　　向东南：“……”

　　上完第三节课，课间休息时，向东南真扭头对唐斯忘说：“既然老班发话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报个跳高吧。”

　　唐斯忘点头，抽出一本笔记本，将他名字记下。

　　宋知野也打算去找唐斯忘登记参加校运会的八百米和三千米，但刚起身，就听到教室门口有同学喊：“班长，有位漂亮学姐找！”

　　“噢噢噢！”向东南立刻起哄，“是不是找班长表白的。”

　　唐斯忘放下笔，目光扫了一眼向东南。
　　向东南立刻往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不敢再起哄了。班长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古板，从来不让人开他和女生的玩笑。
　　哪怕这个月里，班长已经收到了很多封情书。

　　顾思诺看着唐斯忘走出去，起身往窗外探了个脑袋看。是个长得很漂亮的高三学姐，那学姐据说还是广播站的站长，叫薛玥。

　　也不知道薛玥和唐斯忘说了什么，两人一道往教室楼后面的那一片桂花树林走去。

　　顾思诺忍不住了，问傅雪晗：“你要不要上厕所？”

　　去女厕的话，会经过那一片桂花树。

　　傅雪晗知道顾思诺揣着什么心思，扭头一撇，不想陪她八卦：“不去。”

　　顾思诺只好伸手戳宋知野，用撒娇的语气说：“宋知野你陪我去吧。”

　　宋知野拒绝不了她，起身和她一起去了。

　　十月，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
　　两人还没走到女厕，便闻到一股浓郁的桂香，宋知野不太喜欢这个味道，皱着眉伸手捂住了鼻子。

　　顾思诺一双眼睛则往那片桂花树搜寻，很快就在一棵树下找到了唐斯忘和薛玥。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薛玥忽然踮起脚微微倾向唐斯忘，双手捏着一封信递了出来。

　　顾思诺顿时来了劲，攥着宋知野就往那片桂花树快步走过去。

　　快走近时，唐斯忘往后退了两步，拉开和薛玥的距离，十分礼貌但完全没有感情地开口：“学姐，我未成年，还是个孩子。”

　　薛玥瞬间呆住。
　　她长得很漂亮，说是校花也没人置喙。
　　上高中后，向她表白的人能绕着操场排一圈。
　　当然，她也不是没跟人表白过，但被拒绝还是第一次。
　　且拒绝的理由居然还这么合理而又……奇葩。

　　偏偏，她还没法反驳。

　　因为十六岁的唐斯忘在年龄上来说确实未成年，勉强能算是个孩子。

　　但是他已经长到快一米八了，别说同龄人，就是大人也不会把他当个孩子啊！

　　薛玥一张脸由白转红，又红转青，很是难堪地跺了下脚。

　　顾思诺不厚道地喷笑出声。

　　薛玥狠狠瞪了一眼过来，捂着脸，飞快转身跑走了。
　　那封情书掉在地上了，也没管。

　　顾思诺再也绷不住，捂着肚子哈哈狂笑。笑声引来唐斯忘侧目一瞥，她却丝毫没有收敛，反而双手做小喇叭状抵在嘴边喊：“唐斯忘你还是个孩子哈哈哈哈哈哈。”

　　宋知野本来也忍不住在笑，目光不期然和唐斯忘在空中一撞，就不好意思再笑了，垂眸避开他的视线。

　　唐斯忘捡起地上那封情书，怕被人捡到拆开看回头去笑话薛玥，便将情书撕了扔进垃圾桶里，转身回教室。

　　顾思诺也不上厕所了，拉着宋知野一路笑回教室，口中还不住念叨着：“我还是个孩子哈哈哈哈。”

　　“这是羊癫疯发作了？”傅雪晗莫名其妙，问宋知野：“还是她去上厕所吃屎吃坏脑子了？”

　　宋知野摇头：“不是。”
　　她悄悄瞥了一眼教室那头的唐斯忘，没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含糊过去：“我们没上厕所。”

　　但顾思诺却毫不顾忌地说：“我们刚才看见薛玥跟唐斯忘表白，你猜他说了什么。”
　　顾思诺边说边笑，在傅雪晗好奇而又不耐烦的目光下，学着刚才唐斯忘的神态和语气，一本正经地说：“学姐，我未成年，还是个孩子。”

　　周围的人包括谢妮都轰然大笑。

　　很快，这事就传得人尽皆知。不仅整个年级的学生都知道了，就连老师也略有耳闻。

　　第四节上课，邱月明点人答题时，点到了向东南。
　　向东南磨磨蹭蹭地站起身：“老师我还是个孩子啊，这么难的题我不会。”

　　全班大笑。

　　邱月明瞥一眼唐斯忘：“那就叫你旁边的聪明孩子给你点提示。”

　　全班又是一阵笑。

　　唯二没笑的，只有当事人唐斯忘和宋知野。

　　唐斯忘纯粹是习惯了。
　　父母给了他一张注定成为众人眼中焦点的脸，无论做什么他都会被人起哄。

　　宋知野则是因为自己也曾被人笑话过，感觉很不好受。虽然知道现在班上同学的笑，和她所遭受的那些恶意不一样，但还是莫名生出了些许不适。

　　-
　　转眼到周五。
　　这天早自习，唐斯忘到教室，伸手从桌桶里拿出语文课本时，先摸到了一张纸条。

　　打开纸条，上面写着歪歪扭扭一行字：
　　【班长，我报名参加女生八百米和一千五百米的项目。
　　——宋知野。】

　　唐斯忘将纸条收进口袋里，把宋知野的名字登记好，这才抬头朝她那边的方向看了一眼。

　　宋知野正埋头写英语试卷，愁眉苦脸地指着卷子上一个单词，问同桌谢妮是什么意思。

　　谢妮大概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从桌桶里搬出一本厚厚的英语词典丢给她自己查。

　　宋知野翻着词典，瘦瘦小小的背影微微弓着，侧脸颊边微鼓，河豚状似地憋了一口气。

　　莫名的，有几分可爱。

　　到了周六放学回家，宋知野在校门口等公交时，照例又碰上了从小卖部里走出来的唐斯忘。
　　她只看了一眼对方的衣角，就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嘴地站得笔挺。

　　忽然，一根小布丁出现在眼前，招摇地晃了晃。

　　宋知野一愣，顺着那只拿着小布丁的手一路往上看，对上唐斯忘的脸。

　　“请你吃。”见她不接，唐斯忘说。

　　宋知野摆手：“谢谢班长，我不吃。”
　　她不习惯无故受人恩惠。
　　尤其是不熟的人。

　　唐斯忘把小布丁的包装袋撕开丢进垃圾桶，把那个白得像雪一样的小布丁送到宋知野嘴边，神情很冷漠地开口：“张嘴。”

　　不知道是唐斯忘此刻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太强势，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宋知野鬼使神差地乖乖张了嘴，咬住了那根小布丁。
　　冰凉的甜爽带着一点奶香味，瞬间在口腔中蔓延。

　　唐斯忘端详她一眼，说了句果然。

　　果然什么？
　　宋知野有些懵，拿着小布丁，看了看唐斯忘。
　　那眼神，似小鹿一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探究。

　　唐斯忘就笑了，淡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宋知野。”
　　他垂眸睨着她：“我就这么可怕？”

　　宋知野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此一问，但还是实话实说：“不可怕呀。”

　　“不可怕？”唐斯忘挑了下眉，似是不信：“不可怕，你连跟我说句话的胆子都没有？”

　　宋知野：“……”
　　是错觉吧？
　　为什么她听出了一丝算账的语气。

　　见宋知野不答，唐斯忘微微扬高声音：“嗯？为什么连句话都不敢跟我说？”

　　不是错觉。
　　班长确实在跟她算账。
　　一时间，手上这根小布丁就变得烫起来。

　　“也不是不敢。”
　　宋知野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决定实话实说：“主要是，我们也不熟吧？”

　　我们也不熟吧。
　　不熟吧。
　　吧。

　　这话在耳边回荡着，唐斯忘：“…………”

　　他久久无话。
　　周围没什么人，安静得落针可闻。

　　宋知野很尴尬，手上那根小布丁都被晒化了，也不敢再吃一口。

　　好在这时一阵风刮过。
　　公车来了。

　　宋知野如释重负，车门一开，就立刻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