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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5.凤台之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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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喜说,父皇的意思,是要把我改造得可以“见人”了,再拉出去遛遛。
她说这话的时候咬糯米糕咬得正欢,我却在和一个头冠搏斗,身上还穿着一套由不下十个部件组成的礼服。针房的小丫鬟们在玉锦玉帛的带领下围着我转,不停地说:“公主让我们来做吧,您、您把头发都、都拔掉了……”
废话!我要不把头发拔掉,这个头冠就摘不下来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头冠摘掉了,我长吁一口气,字正腔圆地喊:“给我换一个头冠来!”
玉锦一招呼,立即就有两个针房的小丫鬟抬了一个花里胡哨的东西进来。玉锦道:“回公主,刚您戴过的那个是八斤的,这儿还有个十斤的。”
我当时就要高调晕倒,被玉锦玉帛联手扶住了。玉锦说:“公主,您还是凑和凑和,戴那个八斤的吧。”
我眉头皱作一团,心想着:反正就戴一天,八斤也就八斤吧。
花喜的耳朵仿佛是长在我心里的,只听她把糯米糕“咕”地一声咽下去,嘿笑道:“反正就戴一天,不如戴那个十斤的,还赚他两斤。”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气得就要伸手去拍她,不小心把一截袖子甩了出去,那截袖子是金丝线绣的,串了好些珠玉宝石之类,也有些分量,被我一甩,就径直向花喜飞了过去,打在花喜肚子上。这下小丫头们都乱了套,有帮花喜揉肚子的,有帮我捡袖子的,有转来转去瞎着急的,有撞成一团的……花喜捂着肚子边笑边往外走:“我不招惹你了,我找人准备饭去。”
花喜一个“饭”字,激起了我的斗志。好歹我把试衣服这种事情做完,就能吃饭了,吃饭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动力。我一边努力地配合玉锦戴头冠,一面就想:小姑娘们的脑袋里面肯定都是少了几根筋的,要不怎么一个个那么向往漂亮衣服呢?
到了正式仪式那天,所有人都很紧张,除了花喜和我。临出门前,花喜说:“小星我就不去了,春好跟着你。”就在众侍女的惊叹声中,把一个惊喜的春好推给了我。
我一点儿异议也没有,给足花喜面子,笑着拉了春好就走。倒是春好手足无措,被我拖着走了几步,才走稳了步子,摆出一副扶着我的姿态来,脸上是很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小声说:“别紧张,没啥。”让她放心,春好却更紧张了。直到走到寝宫门口,上了镶金顶的轿子,春好才长舒了口气,虚弱地说:“这可得大半天哪……”
我“噗”地笑了,惹得几个宦官隔帘子问我是不是颠晕了,我乐呵呵地说好晕啊给胃里多装点儿糯米糕就好了。春好哭笑不得。
父皇带着群臣迎我,我一下轿他便问:“花喜怎没随你来?”
我正要说:“她吃坏肚子躺在床上哼哼呢。”一抬头,就看见文武百官宫女侍卫一大堆人,立即换上一副训导嬷嬷们教的那种公主招牌笑,答道:“回父皇,花总管突染风寒,不能前来。这是负责儿臣起居饮食的春好,很是可靠,请父皇放心。”
这话说完,我明显觉得偷看我的目光多了许多,父皇满意地点头,连春好也不抖了,于是我很开心,这说明我肯定没说错话。父皇点头过后就吩咐人抬銮舆过来,他带头坐上那个大的,春好很有眼色,立即扶我去坐那个小的。
銮舆嘛,周围定会围着一层薄纱。帝舆周围是上等的金纱,公主銮舆周围是轻白纱。父皇那层纱虽然没我这个那么透,但我也能看清他的动作——一旦看清了他正在干什么,我就禁不住笑出了声,捏了捏春好的手,面上波澜不惊,悄悄靠向她。春好以为我有吩咐,连忙靠近,借扶我之势把耳朵恰到好处地递上来,又不至于使人察觉异样。我甚满意,小声说道:“你看我父皇。”
我稍停,让春好有机会把视线投向父皇,然后继续说:“他挖鼻孔诶,皇帝也会挖鼻孔耶。”
说完以最快的速度立正,四下张望,做无辜状,一步登上銮舆坐好。留下春好,突然听了这样一句话,想笑又不敢笑。顷刻间,方圆三米内的人都能觉察到春好剧烈的抖动。
玩笑开得有点儿大,不过我相信春好,她是代替花喜来的呀,又怎么会因为玩笑乱了阵脚?
果然一路稳妥地到了凤台,春好扶我下了銮舆,将我送到父皇身边,安安分分地退到一旁。父皇眼含笑意,与我携手步上高台。
凤台是个好地方,皇室结亲,皇家子女成年冠礼笄礼都在此处。很多很多很多年前,父皇和母后应该也曾这样,在各种走奇怪步子的人们簇拥下,携手登台,俯对万众瞩目。
然后才有了我。
如我今日登台,日后会有些什么?我很想知道。人站在一定的高度,看不到未来的时候,要么充满绝望,要么就像我,充满期待。
从礼官手上接过籍册,高举,前走几步,面向台下——妈呀,乌压压一片人!吓得我差点儿一头栽下去。
我偷偷回头瞥父皇,高台风冷,吹得他衣袂剧烈飘荡。他见我看他,向我使个眼色,示意我不可造次,眉眼却是微微含笑。
如此,我真正成为公主了,“小星”无论多么平凡,也是个载入史册的名字了。那个大众脸很威严有点儿疲惫非常陌生的人,是我的皇帝爹。
这场面,应该是我做梦才会有的吧。我小时候学完了诗就自个儿编故事,把自己感动得稀里哗啦。那当中,就有个场景,是我和我爹在一块空地上两两对望,各自流泪,风还一定得特别大。现在这情形,和我想的特贴切。想象中的爹没有脸,因为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儿,现实中,爹就在我身后几步开外,一张大众脸相当耐看。我就闭上眼,努力地想找那种遐想中模拟了千遍的感觉——片刻间,天地当中就剩了我们父女两个,血脉相连。
我自感慨了许久,听得礼官宣布仪式结束,让我起驾回宫,才把籍册收好,睁开眼睛。回头看,父皇已经先一步走了,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看样子是并没有和我共鸣。
我摇头叹息,自嘲一句,把学会的莲步发挥得淋漓尽致,跟了上去。
回到香溪宫,曲里拐弯地走过那些弯弯岔岔的路,我一脚踹开卧房的门,坐在地板上不起来。花喜看了说句:“你把衣服换了再乱坐,弄坏了你又不会缝补。”就跑去命人开饭了。倒是一群侍女们吓得够呛,急忙就想把我从地上弄起来,有人拽胳膊有人抻腿的。我大吼一声:“干嘛呢!都给我放手!”就听“噗”地一声,我被丢在了地上。这就更让人来气了,多少衣服在身上啊,摔到地上都没感觉,我又不是个包子,需要那么厚的皮。
我转头去瞪春好。这班侍女中我最喜欢春好,不只因为今日是她陪我耗了一整天,更因为她是领头给我端糕点的,还有股子爱挑三拣四的劲儿,特别像小时候的花喜。春好被我瞪着,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小汗珠,问我:“公主,我、我找人给您拿换的衣服来吧?您中意哪一套哇?”
我嗷嗷大叫,在一坨不知道是裙摆还是袖子的布里面乱踢腾:“哪一套都不要,你自己的衣服给我拿一套来!”
春好“哇”地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