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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训导嬷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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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喜变成“花总管”之后,可以和我同居一室。按规矩应是我睡里屋她睡外屋,实则我的床特别大,每到晚上小宫女都退下了,我就叫花喜到里屋来,我们还同在香溪村一样,窝在一个枕头上说私房话。
几年前,我们两个还是黄毛丫头,花婶讲的我的“家事”还只是隐约能让人捕风捉影的市井传闻,那时我们也曾如此并排仰卧在炕上,一面批判着皇室生活的荒唐,一面假想着自己若成了公主将会如何。
那时我就很得意地问花喜:“哎,你说公主要是我这样儿的……那会怎样?”
花喜想都不想就答:“如果公主是你这样儿,那天下百姓都得吐了!”
想到那时的玩笑话一不留神成了真的,我扭头问花喜:“过两天我要正式登凤台,入皇籍了,届时好多百姓都要去围观的,你说他们会不会看了我就吐……”
花喜咯咯笑了:“傻小星,这么个玩笑你也记得,假的。”
我清清嗓子,故作严肃道:“花喜,你不要以为我是公主就畏惧,这样拿好话敷衍我。”
花喜一巴掌轻轻拍我头上:“你装严肃永远装不像,而且别个怕你我可不怕你,我才不和你说假话。谁还能比我更了解你那小破性子,打死你也成不了让人畏惧的主儿,你也不希望那样吧?”
我哈哈大笑,抱着花喜不松手,就听花喜叹了口气。
花喜说:“不过你以后不能懒散了,得好好学规矩,否则天下百姓可真的看到你就吐了。”
十多年了,花喜一直非常到位地扮演着我姐姐的角色,姐姐嘛,能抵半个娘的人呢,她说的话一定就是有道理的,就是为着我好的。于是我很乖巧地满口答应下来,且把花喜的胳膊抱在怀里才肯入睡。
花喜由着我抱了一夜的胳膊,第二天就起个大早,把学规矩这事排入我的日程。她派人同父皇传了话,立即得到了父皇的全力支持和迅速回应,其结果就是等我吃完早饭,已经有两个训导嬷嬷等在院子里了。
看来皇宫里面的人手的确是太富余了,训导嬷嬷都一次性派两个。我悄悄把花喜拉到一边,笑得相当僵硬,问:“那个……学不好的话,她们会不会打人啊……”
花喜没忍住就笑了:“你当是看戏呢?她们怎么敢动你一根头发?”
我稍稍松口气,又试探性地问:“你确定?她们看着蛮和气,也不知道……”
花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你想什么呢?看着和气就真是和气了!她们还想要脑袋,所以必定连大声喊你一句都不敢。”
我一拍胸脯,长舒口气,笑容瞬间奸诈化,花喜瞅着不对,补了一句说:“还没开始学你就问'学不好'的事情,什么态度?要不我还是去找个棍儿来敲打你吧?反正我不怕掉脑袋。”
我一听就蔫儿了,忙摆手说:“别,别,给我造成太大压力可不好哇……”
花喜盯着我看了会儿,确保我真不会偷懒,才把我交到那两个嬷嬷手上。我照例保持僵化微笑,私下却假想自己一副泪流满面状。所谓规矩,就是人们自虐的一种方式。我呢,就要开始被迫将这自虐实践一番了。
我跟着两个嬷嬷走到院子里,开场白是自我介绍。我是谁我多大我来自哪儿这种通通略过,主要却是说让她们不要老低着头,并且可以直接叫我小星。那两个嬷嬷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种随性的模式,仍然紧张兮兮的,不过她们的自我介绍却如出一辙,因为她们都姓张。
我不由得相当窘迫,抬头打量面前两个高高瘦瘦的嬷嬷,如同看一双很高大的筷子,心道父皇和花喜怎么弄来这么没有区分度的训导嬷嬷组合。于是只好先同她们商量称呼的问题了。两个嬷嬷抵死不肯自己拿主意,我就挠了挠头,说:“要么叫大嬷嬷,二嬷嬷吧?”
两个人愣了片刻,低头称是。我大喜,就来区分谁是大嬷嬷谁是二嬷嬷,几番斟酌,她两个大约谁都不想当那个“二”,于是扭扭捏捏不肯给个定话。
我想了想,看她们一个白些一个黑些,又说:“干脆叫黑嬷嬷,白嬷嬷?”
黑张嬷嬷脸色铁青,白张嬷嬷略有得意。
这么着也不成,我思考着,忽然喊道:“有了,干脆别叫什么嬷嬷了,一个叫张姑,一个叫张姨,这多好?”
两个人齐齐抖了一下,又低头称是。
我看着她们的表情都别扭,心知这样称呼也是不能用的。
花喜不耐烦了,远远地说:“嬷嬷们有主人赐的名字么?没有的话小星你赐名吧。”
我忽然记起当初花婶的话了,她说母后给她赐名“梨馨”。脸色顿时红透——我怎么就忘了呢?
这两个嬷嬷主管训导,之前并不曾跟过主人,所以没有赐名。于是,作为她们的第一个主人,我清清嗓子,脑子急速转动,开始想名字。末了我很镇定地说:“陶渊明诗有'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句,我甚喜欢,这位张嬷嬷便称作'云岫嬷嬷'可好?”我点那个白张嬷嬷,她没料到我忽然跟她大扯起古诗来,颇惊愕了片刻,然后大喜,接受了这个名字。我便松了口气,心想跟着先生偷学的那点儿诗还挺有用的。
那黑嬷嬷脸上也露出期待神色来了,我转向她说:“洪咨夔有诗云'禁门深锁寂无哗,浓墨淋漓两相麻。唱彻五更天未晓,一墀月浸紫薇花',其中末句我最爱,这位张嬷嬷便称作'月墀嬷嬷'吧。”黑张嬷嬷也大喜受了。
花喜在一旁笑得真像个总管似的,我知道她笑什么,我所说的诗,倒并非我真的喜欢,不过个中意象一在黑天,一在白日,我到底还是好以黑白分辨人。
云岫嬷嬷是负责讲理论的,首先就教我背宫中各种品阶职位。其实经过花婶的“秘史普及”,后宫那些事儿我早明白得差不多了,自不必再提。至于士大夫,我只觉得他们天天早朝,必定都是一群驼背,这么想着,也就没了兴趣,听嬷嬷简单说说了事。然后是禁忌条例,常用的律法,我一边听一边认真点头。
到学礼仪时,就换了月墀嬷嬷。我有些不忿,她们都能换人,我为什么就不能歇会儿。扭头看花喜,正吃桂花糕,吧唧吧唧的,一点儿也没有要来跟着学的意思。
月墀嬷嬷这时已经讲完了行礼,正讲宫中走路的步子:帝王是龙步,皇子是太平步,文臣是端步,武将是虎步,公主和宫妃都是莲步,宫女是猫步……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个不住,忙招呼一旁悠闲地喝着冰菊花茶的花喜:“花喜你瞧这步子好玩儿,你快也来学。”
花喜瞪我一眼说:“我早会了。”
咦?花喜好像什么都会,我愣了一下。花喜喝完了茶,又补充:“这些步子都是祭祀啊大典啊之类的场所才用,平时你爱怎么走就怎么走。不过,过两天你可得走莲步登凤台,还不快学?”
我吐个舌头,立即就把莲步给她走出来了。
花喜惊讶得直瞪眼:“戴小星你那么会偷懒的,怎么一下就学会了?”
我清了清嗓子,学着花喜训斥我的样子,道:“花喜,这又不是看戏,并不是所有流落民间的公主都成长为了傻子。”
花喜敲我脑门:“我也没说你傻,我说你这人真是的,这不是可以不偷懒么?平常怎么没这么勤快?”
我向她勾勾食指,她走了过来,我就凑过去神秘地说:“其实嘛,你在旁边吃吃喝喝多碍眼啊!我赶快学完,之后尽情偷懒,跟你抢吃的。”
气得花喜追着我打,半路上还抄过来一把扫帚,仿佛扑杀家禽那般。
两个训导嬷嬷看着我们大闹,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