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姜时茫

5、Night five

　　我从来没有收到过礼物，我的第一份礼物，也是江余送的。
　　其实这几年来，他送过我很多东西，譬如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仗仰着他而得到的。但他从不说那些东西是礼物，那些东西在他眼里只是冷冰冰的数字，是一串无意义的符号，量化了价值。

　　只是因为养着我需要那些，不论跟在后边有几个零，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我的吃穿用度等大部分，凡是能与金钱划上等号的，对于他而言，从来都不算礼物。

　　那天是我过完十八岁生日后不久。
　　连着几天，我的低烧症状趋向好转。江余心情似乎很好，主动提出要开车带我出门共进晚餐。

　　车刚停稳，侍从便机灵地迎上前。他大概早已记下每一位客人都有哪些车，车牌又分别是什么
　　所以一打开车门，称呼就脱口而出。

　　然而等他看清副驾驶座上的是我，“江少”生硬地改成了“陆小少爷”，有些拗口的语调。
　　江余似乎在我背后瞥了他一眼，冷冷的。

　　在我眼中所看来，只是侍从的头低得更低。我冲他安慰地笑一笑，也不管他低着头能否看见。
　　我冲他笑，只是觉得自己没那么娇贵，被叫错名字也没什么。

　　何况我和他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车里车外，世界上没那么多自以为是又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现在想想，我确实是该生气的。生江余的气，看他，把我养得那么像陆今白，和他在一起时就无法避免地被人认错。

　　江余和我一起下了车，把车钥匙交给侍从，好让他开去停车场。
　　侍从始终低眉顺眼，毕恭毕敬，标准职业地微笑着。我觉得心有愧疚，只因为他喊错了称呼，整个人便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光彩。

　　“谢谢你。”在他上车之前，我抓住机会和他道谢。他终于肯抬头，标准的笑容变成略带感激的憨笑，眼神纯澈。
　　“还有，我叫江陆，所以你最开始叫‘江少’也没什么不对，不过还是叫我‘江小少爷’就是了。”我一派调皮，连我自己也没想到为了安慰他能说出这么多话来。

　　他纯澈的眼神渐渐变得困惑，像是不认识我了一样。
　　“我们走吧。”江余适时地出声打断，高大的身影遮挡在我面前。侍从开车离开，我也收回视线。

　　眼前的高楼仿佛要顶破天，灯光绮丽浮华，富丽堂皇地映照出人的渺小。
　　除了我，来到这里的其他人却并不会有如此心境，他们自如地携着伴，温文尔雅地纵情声色。
　　他们的祖辈就已经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精英阶层，无论他们有没有能力，靠着祖上荫庇和耳濡目染便能跻身上流。

　　我有些惶恐，临出门前江余特地为我搭配了衣服。虽然他什么都没叮嘱，但我本能地不想让他丢脸，也不想让别人看出来他是和我一起的。
　　过于紧张的结果便是连最简单的走路都像是在东施效颦，我不自觉地远离江余。

　　江余却握住我的手，把我拉回他身边，在我耳畔低语：“没关系，就像平常一样。顶楼的位置不对外开放，只有我们两个。”
　　他的手指抚慰地摩挲着我的手：“进了电梯就好了。”
　　“嗯。”
　　我的手搭在他的手臂，他的气息萦绕在我的身侧，我们步履一致，一起向前走。我镇定下来，原来江余可以给我带来那么多面对世俗的力量。

　　顶楼的夜景很美，低头看，整座城市像是笼罩在水晶玻璃球里。五光十色，触手可及。
　　怪不得那么多人拼命往上爬，想要地位和成功，眼前这上帝视角的诱惑实在太大。

　　上完餐点，江余招手，服务生贴心地给他递上一个精致的黑色丝绒盒子，随后迅速退离开。
　　顶楼只剩下我和江余，我们头顶是片纯黑色的天，楼下是形形色色的真实人间。我突然就想快点结束这次晚餐，我要和江余回家，一起回到那个属于我们两的能体验人间的家。

　　江余拉过我的手，把盒子放进我的手心，小小的，我一手就可以握住。
　　我们俩的指尖一样冰凉，江余感觉到了，来到了我的身后，脱下外套披在我肩上。
　　“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江余在我身后弯下腰，头附在我的颈脖上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裸露的肌肤上，“打开看看。”

　　我的手有些抖，这个小盒子实在太像影视剧里求婚的道具了，难言的温情溢满了我的心间。江余手附上来，带了轻微的力量稳住我的手，和我一起打开盒子。
　　一对戒指。

　　意料之中，果然没让我失望。这对戒指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只表面泛着银亮，折射了一切的光源。
　　戒指意味着什么？我脑中而过的词是“爱情”。

　　“哥哥……”我侧过头看江余，眼泪好像要流出来，余光里的戒指吸收的光线在眼中放大，模糊地闪烁着。
　　突如其来略带哭腔的一声，江余脸色微怔。我的泪还没来得及流下，他的神思便又要飘远。

　　我正侧着头，“啪嗒”一滴泪，落在他覆在我肩膀的手上。
　　我感觉不到，不知道是冰凉还是温热的。泪流得这样急这样快，收也收不住。

　　“不许哭。”江余看着手背上的那滴泪，摸了摸我的脸颊，一片湿润。他干脆靠过来，吻掉了我的眼泪，也把我的呜咽吞进吻里。
　　我们已经可以自然地接吻，像一对相爱的恋人。把接吻当做问候，告别，安慰或以此来互相感知情绪。

　　漫长的一吻结束。
　　江余拿起一枚稍小的戒指，把戒指戴在我左手的中指上。然后关上了盒子，他没带上另一枚戒指，却对我说：“不许摘下来。”

　　“哥哥，你不戴上另一个戒指吗？”我歪头看着江余，半是嗔怪半是撒娇的语气，“带上嘛，你不戴我也不要戴了。”
　　“戴在手上太显眼，我到时候定制一条链子串起来，挂在脖子上。”江余安抚地摸摸我的头。

　　相处几年，我还是了解江余的。他这种性格，怎么会嫌显眼？如果他真心实意地爱我，会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我是属于他的。
　　而戒指，恰恰是一个无需多说的最好证明。
　　可是他没有戴上戒指。

　　夜深，顶楼风景虽好，却有凉意。
　　我的心沉下去，像是独自逃离了我的身体，跳回了地面。

　　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当我和江余在一起时，我们都绝口不提爱情，只自然地做一切和爱情有关的事。

　　江余拿一个戒指，为的只是把我套牢，并不代表他爱我。毕竟我们从来都没有好好坐下来，谈论过一次爱情不是吗？
　　我以为的爱情，江余从来都不屑于此。

　　后来我发现，不止戒指，江余也是个礼物。江余是我命运里价值不菲的礼物，只是他从来没有明确标码过价格，所以我才以为我能承担这份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