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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Night thre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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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陆,我的名字,江余取的。
以前我不叫江陆,只是我刚来不久的那天江余笑着问我:“以后你叫江陆,好不好?”
江余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可真好看,眼睛里的光能勾人一样,像冬日不多见的暖阳,舒服又温和。
惹得我魔怔起来,除了点头说“好”,便再也无法有其它反应。
“陆陆。”
江余拉长了尾音,陆字在他舌尖打了个旋,低沉的声音念出来时,钻进的不是我的耳朵,而是我的心里。
“听到我叫陆陆,就是叫你了。”
江余喊我“陆陆”,就像我喊他“哥哥”一样,叠词往往带了点亲昵的意味。
我很开心。
起初我幼稚地在心里记下每天江余喊了“陆陆”多少次,顺着偷偷减少自己喊他“哥哥”的次数,仿佛这样江余便会多喊我几次。
我以此来平衡我们对彼此的爱意。却忘记了前提是要江余也爱我,否则便失去了比较的意义。
江余爱不爱我,心知肚明的只有他。
从前在福利院,我的名字,不论甲乙丙丁,都是一个称号,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让别人知道那是我。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叫江陆,江余的江,陆陆的陆,这是江余给我取的,也是为江余而生的。
我躲在房间里,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了好多遍,写完又偷偷撕毁,只是,那时萌芽的爱意是毁不掉的。
忘了说,江余只有私下无人,我们两人独处时才喊我“陆陆”,我却不论走到何处都得喊他“哥哥”。
这声“哥哥”,人前喊得谦敬,人后喊得撒娇,江余最是满意。
我把这个细节当做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秘密,只在过于开心而实在憋不住时,偷偷告诉过月亮。
秘密之所以为秘密,皆因秘密之下,尽是不堪。
血淋淋的不堪真相。
真相便是陆今白。
我想这个名字大概取自诗句“露从今夜白”,好听又有诗意。
任谁听来,都是普普通通的“江陆”二字所无法媲美的。
谁的意见都对,我还可以自嘲地大声告诉他:不只是名字,我什么都比不上陆今白。
那是个闲来无事的午后,阳光熏得人昏昏欲睡。江余不在家,我不太想午睡,便去江余书房里找书看。
看完江余每个月列给我的书单,我还是可以看自己喜欢的闲书的。只是书通常很多,这种机会很少便是了。
这种机会,或许还是指踏进江余书房的机会。
江余的书房一年四季拉上帘子,各式各样的照明灯也撑不起这昏暗的空间。
书房的布置很简洁,只正中央摆一张办公桌。不见墙壁,全被高大的书架和密密麻麻的书遮挡住,俨然一个小型图书馆。
我经过书桌,看到了我送给江余的那支钢笔。四周大摞的文件都很整齐地堆在两边,只有它显眼又突兀地独自摆在书桌正中位置上。
江余忘记了合上笔帽,笔尖都在空气中变得滞涩。我以手掌心为纸,轻轻写字试了试,墨水流不出来。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替江余洗了钢笔,然后擦干,盖上笔帽,放回原处。
私心作祟,还是放在书桌的正中间。
我当时很开心,见到它被江余如此频繁地使用着,我以为这是江余喜欢它的表现。
然而对于真正喜欢的礼物,人会变得谨小慎微,不论拥有多久都还会用无限耐心来对待,所以往往它们的境遇是被珍藏起来,只偶尔主人心血来潮时见见天日。
这是很久以后,收到江余送的礼物我做出的本能反应,也是一种集体无意识,任何人都如此。
漫步在琳琅满目的书架前,我拿起一本英文原版的《Tender is the Night》。这本书的原版和译版我都看过很多遍,却没曾想江余的书架上也会有。
我很喜欢菲茨杰拉德的书,他的文字总让我像置身在云端,轻柔无限,也惶恐无限,仿佛我和故事主人公一起,下一秒便要从云端跌落。
后来看到一条书评,才解开我缘何如此喜欢这本书,引用过来:“上一秒,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下一秒,人去楼空,冷冷清清。上一秒,他在世界的中心,风度翩翩;下一秒,他在尘世的角落,落魄潦倒。当生活的光环褪去,他才明白,自己拥有过的一切,终于又全部失去。”
我笑,这不就是我的写照?原来我是世界上万千个Dick之一,读他像在读自己。
说是“拿起”而不是“抽出”,是因为它就在一个起眼的位置,唯独它特立独行般横着平放,不和其它书挨挤,清冷孤傲。
书是旧书,却被保存得很好,可以看得出江余的爱惜。虽有有淡淡的折角痕迹,书边却没有翘起,平整而安详。
“我的钢笔。”
这念头当时竟也在我的脑中一闪而过,却被我强行压下去。那时我反复无常,对自己的想法,向来粗暴又不容置疑。
翻开第一页,三个清秀小字映入眼帘,很像我所练的那种。我茫然住,陆今白,是谁?
没给我思考的机会,书中紧接着掉落出一张纸,密密麻麻写满了“陆今白”三个字,甚至不用俯下身去捡,就能看出。
是江余的字,准确来说,是江余模仿着书籍第一页的三个清秀小字而写出来的字。
撇捺之间,他的笔迹风致明显,我不会认错。
真相主动来到我眼前时,我却并不知道陆今白是何许人,所以窥不破。
我还劝慰自己,只是江余闲来无事写了一堆名字夹在书里,就像我闲来无事地跑进他的书房找书看。
我捡起地上的纸,夹进书籍,然后放回原处,退出书房。偷偷的,我没来过书房,没翻过那本书,没见过那张纸。我什么也不知道。
“江陆。”
私下,江余却喊了我的全名,颇有兴师问罪的压迫感。他的眼睛微眯,冷然启唇:“你翻看过我的书?”
“陆今白是谁?”
我当然没有问出口。这句话在我脑中疯狂盘桓着,我却只敢在心里大声地质问江余。
我弓直了脊背,有些紧张。但是却不露声色,直视着他粲然一笑:“哥哥,那本书一点也不好看,我翻了翻就放回去了。”
“哦?”江余呵笑。
我撒了谎,说自己不喜欢那本书。
我不知道他信不信,毕竟我不知道那张纸是从哪一页掉落出来的,放回去的时候闭着眼让命运选了一页。如果江余留了心,不可能不会发现。
“你该喜欢的。”
又是这句话。我不知道该继续回答什么,只干干地笑。
“不过,你还是不要喜欢了。”
我好像能听出来了,两个“你”的指代是不同。
我离真相这样近,却亲手将它推远去。
其实“江陆”这个名字如何而来再明显不过,取江余和陆今白的姓名首字,随手一拼就是。
我想,江余喊我“陆陆”,也完全是因为从前他那么喊陆今白。
我这样喜欢那本书,江余却让我“还是不要喜欢了”。
我那样喜欢这个名字,却没人告诉我它从来就不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