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渊》根秋Ong慕

147、鬼女借寿

　　鬼婆婆闭了眼，瑄儿牵着小鬼娃走出了义庄。

　　瑄儿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这几个时辰下来，得快些回去了，要不然晚了，会撞见日出东方的破晓之时，那是阳气最纯最净的时候，瑄儿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瑄儿看了一眼来路，自己是怎么七弯八拐地绕到了这个弄堂，这下又该如何找到回家的路呢？

　　欸……没有办法了。

　　瑄儿一手牵着小鬼娃，另一只手从怀里拿出了一枚别致的檀木口哨。

　　轻轻一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可瑄儿还是有节奏地一连吹了七次，因为，瑄儿知道，这特殊的木哨声，阿娘能听见。

　　这木哨是晚娘让瑄儿常带身上，是一个凡是遇到危机之时，可以立刻通知自己的鬼哨。

　　晚娘和锦曦这时还在房内休息，突然的七声哨响，一下子就将晚娘从梦中惊醒。

　　是瑄儿！

　　瑄儿出事了！

　　锦曦听不到哨声，身旁的晚娘一惊起，锦曦也迷迷糊糊地醒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得去找瑄儿。”

　　晚娘不知道瑄儿出了什么事，但现在也不是能慢慢同锦曦解释的时候。晚娘几下子就穿好了衣服，提上了剑，冲出了房门，对锦曦留下了一句话道：

　　“在家等我们。”

　　锦曦知道事情不对，也连忙起身去瑄儿的屋内找人，可房间里哪还有瑄儿。

　　锦曦心里一阵慌乱，但又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是，她相信晚娘，有晚娘在，瑄儿不会出事的。

　　瑄儿站在义庄外，每间隔一会儿，就会连吹七次檀木哨。

　　等晚娘飞檐走壁地寻着哨声来到这处弄堂，找到瑄儿时，看着瑄儿正站在义庄大门外，身边还牵着一个陌生的小孩子。

　　这……这是怎么了？

　　晚娘一脸紧张地上前就抱住了瑄儿，不等瑄儿开口，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又紧张兮兮地将瑄儿从头至尾检查了一遍，待确定了四周安全，瑄儿也平安无恙，才终于松了口气，放了心，道：

　　“瑄儿，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瑄儿自知是自己擅自出了大宅，晃晃悠悠地走到了这里，后来又迷了路，最后，还惹得阿娘担心，大老远地赶来找自己。瑄儿自知今夜是自己鲁莽了，有些难为情的低下了头，对晚娘道：

　　“阿娘，我没事。阿娘……对不起……”

　　“傻孩子……”

　　晚娘见着瑄儿平安无恙，就比什么都好了，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现在还是尽快带瑄儿回家要紧，锦曦还在家里担心呢。

　　“阿娘，咱们也带她回家好吗？”

　　瑄儿紧紧地牵着小鬼娃的手，眼中满是恳求。

　　小鬼娃刚刚见到屋檐上飞来了这么一个陌生的女人，又有些厉害和凶巴巴的样子，心里害怕，就一直往仙子姐姐身后躲去。

　　晚娘见瑄儿拉着这个黑漆漆，脏兮兮，蓬头垢面的小娃，又看了一眼她们背后那间老旧斑驳的义庄，心里知道，事情怕是有些曲折复杂，恐怕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楚，但瑄儿是个乖巧的姑娘，她这么提，肯定是有她自己的原因。

　　晚娘对表情很是自责的瑄儿温柔地笑了笑，又摸了摸瑄儿的头，宽慰道：

　　“好，咱带这孩子一块回家。走吧，别让你额娘等久了。”

　　说罢，晚娘便左手抱着瑄儿，右手抱着小鬼娃，临空飞起，在屋檐上飞檐走壁，如有双翅一般，往王府大宅的方向飞跃而去。

　　待晚娘将平安无恙的瑄儿和小鬼娃抱着，稳稳地落在了大宅院落中央之时，锦曦那颗悬着的心才安定了下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之后，瑄儿才将自己是如何走到了义庄，又如何遇到小鬼娃和鬼婆婆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两位娘亲听。

　　听到最后，晚娘和锦曦也不禁有些心酸难受，看着这小鬼娃可怜兮兮，孤独无依的样子，晚娘和锦曦都同意留下小鬼娃。

　　第二日，锦曦还安排王府出面，妥善办理了鬼婆婆的后事。

　　小鬼娃就此有了家，瑄儿也就此多了个明面上是自己的贴身小侍女，实际，更是个伙伴和小妹妹。

　　此后，小鬼娃就在大宅中，安稳了下来。

　　瑄儿给她洗澡，梳头，打扮，买了好多小姑娘的新衣和小花裙。还教她讲话，教她读书，教她认字。

　　虽说，两个小姑娘，一个出生富贵，一个出生凄苦，但彼此的人生都并不一帆风顺，而是曲曲折折，两个姑娘都经历过生死的转折，在各自九死一生的转折中，都幸运地活了下来，却也都要在鬼屋中孤独成长。

　　如今，两个年岁相仿的孩子，成为了彼此人生中最好的陪伴。

　　再后来，瑄儿觉得小鬼娃的名字，确实不好听。虽说是婆婆取的，但姑娘家总是要长大的，难道以后别人都叫这个如花靓丽的姑娘作小鬼娃吗？真有些难为情呀。

　　‘小鬼娃’这名字，便保留着，当作小名了。瑄儿给小鬼娃取了一个更好听的,漂亮姑娘该有的名字：醉烟。

　　‘醉烟’这名字还是取自于瑄儿很喜欢的一首词，宋代秦观的《点绛唇.桃源》。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给醉烟取名的那年，那时瑄儿已经出落成了一位少女，已经有了更多少女成长中慢慢萌芽的伤感和叹息。

　　瑄儿喜欢这首词。词中讲着，词人在醉酒微醺中，荡漾着小舟，来到一片桃花深处。可在酒醒后，发现自己还是被现实所羁绊着，哪里留得住这浪漫的桃源时刻。烟水茫茫，夕阳余晖，青山两岸，风吹过来，落花如雨，词人自己却不记得来时的路，更不知道自己以后，又该何去何从。

　　读着词，读着诗句，少女模样的瑄儿，已经开始感受着自己的人生了。虽走不出这院子，却能读懂，书中，词句里，字里行间的人生和两难。

　　就像是《游园惊梦》中的杜丽娘，成年为了妙龄女子，却也不曾踏进过自家的后院，不知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瑄儿没有见过姹紫嫣红，也没有见过良辰美景，心中向往着朝飞暮卷，云霞翠轩，却时刻都感受着自己生命中的韶光轻贱。

　　瑄儿又很矛盾，她深知两位娘亲对自己的疼爱，给自己筑造了这个无人能打扰的温馨安全的小家。可自己在不用面对两位娘亲的时候，在自己跟自己独处的时候，还是能真实地感受到自己内心中的断井颓垣。

　　心中那一部分的断井颓垣，应该是源于没有见过色彩的遗憾吧。

　　少女时期的瑄儿，开始逐渐体会着成长的忧思和愁绪。

　　晚娘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儿。每每看着女儿读书时，自己这个宋代人都不曾留恋的宋代词句，女儿却痴迷了进去，带入了自己的情感。女儿的忧思，晚娘其实也明白，毕竟，她自己也曾孤独地生活在这所大宅枯井古树中上千年。

　　锦曦也是能懂自己的女儿。锦曦知道，毕竟，那些诗词歌赋，那些书刊古籍，是女儿认识外界的唯一窗口。

　　两位娘亲心里都酸酸地，不知道怎么才可以帮助女儿，看到一个彩色的世界。

　　醉烟那些时日也快十岁了，自己在小姐的细心照顾下，也从那个蓬头垢面的鬼丫头，变成了如今装着干净整洁的小花裙，衣服头饰都可可爱爱的白嫩小女孩。小姐还耐心地教自己读书，写字，画画。

　　醉烟不知道如何才能报答小姐对自己的好。醉烟知道小姐爱书，于是，也拼了命的读书识字，想要跟小姐在同样的世界里，嬉戏畅游。

　　同样也是在漆黑中长大的醉烟，其实，倒并不渴望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或繁华，或明媚，或光怪陆离，可那又跟自己有何关系呢？醉烟的印象中，外面的那些人，又凶恶，又冷漠，又嫌弃自己。当年自己饿急了，去街上讨食，见过自己的人，对自己不是又打又骂，就是又驱又赶，那样的世界，没有半点意思。

　　在醉烟心中，这世上最安全和最温暖的地方，曾经就是那停满了棺材，有鬼婆婆相伴的义庄。现在，就是这有小姐，有晚娘姑姑和锦曦姑姑的大鬼宅。

　　但，若小姐想要外面的世界，自己就替小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于是，醉烟就常常溜到大宅外面，晃晃荡荡一天，然后，把自己每日的所见所闻，都一件件，一桩桩地讲给小姐听。

　　渐渐地，醉烟发现，她心中最幸福，最温暖，最安全，最不舍离开的地方，不再是义庄，不再是大宅，更不是外面那光怪陆离的世界，而是小姐的闺房，是小姐的木床帷帐里，跟小姐一起躲在锦被里，每日分享这一日日见过的奇奇怪怪的事，遇到的奇奇怪怪的人。

　　有小姐的地方，那便是自己最想要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