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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四 ...

  •   他们谁也没有提裴子纤的事,就好象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横插在他们中间。而裴子纤此后对待他的态度好象趾高气扬起来,隐隐却又含着一股发作不得的怒意。她很清楚这是裴子纤很生气的表示,大约是没在他那里捞到什么好处,她很好奇他是如何应付裴子纤的柔情攻势的,不过她不知道该怎么问他,他亦没有将这桩事当作辉煌的业绩向她炫耀过。
      她的《约斯兰的摇篮曲》已经练习地非常熟练了,李老太太似乎还是不很满意,屡屡地语出讥讽,就算她将来考上了艺术学院,她也成不了充满灵性的艺术家,顶多是个会拉几首曲子的音乐匠人。她很不服气,他也在一旁给她鼓着劲,于是她决定做给所有的人看,她裴予默并不仅仅是个小太妹,她也可以成为文雅而具有艺术气质的高贵女孩,她不会输给裴子纤,尽管她知道那可能是她永远也达不到的目标,可是她被爱情的力量蛊惑着,她已经辨不清东南西北。
      初夏的夜晚,月亮已经下山了,由海面上飘来的雾气,层层叠叠,打着滚地向岸边扑来。她坐在院子的紫藤架下,手扶着笨重的大提琴,仿佛还带了一些怯意,然而他立在轻雾中坚强的身影却给了她无边的依靠,明亮而又充满鼓励的目光,她微微沉吟了片刻,调弦上索。
      旋律轻扬,渐渐地驱散了那团团的雾气,雪白的木架上垂下来的紫藤花花蕊在风中轻轻地飘舞,仿佛受了一点触动的意思。天上的星子,不知怎么,也冲破了雾气的围剿,一颗颗投映在一旁的游泳池上,波心荡漾,渐渐地放起光来。
      别墅里的灯光幽幽茫茫,雪白的抽纱窗帘随风扬起,犹如在海面上张开的船帆,鼓足了勇气,只为启航远行的伟大畅想。有轻微的脚步声,缓缓地盘旋在二楼和三楼的露台上,也许只是错觉,不肖片刻,空气只有那舒缓婉转的琴音,随着她忐忑不安的心,扶摇之下,又缓缓地落下,直到嘎然而止。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星光在水中轻轻地摇动了一下,也旋即归于了静止,她仰起头来,寻找着躲在黑暗中的身影,他慢慢地来到灯光底下,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裴予默,真有你的!今天晚上要是李老师在这儿,她一定不会再说你只是个音乐匠人,你一定有机会也有能力成为音乐家的。”
      她低下头去,轻轻地敲打着琴弦,强抑制着,但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语重心长地道:“裴予默,你是这样地独一无二,你可以成功的,只要你肯戒掉那些坏习惯…”
      有人从楼上扔了什么东西下来,游泳池面上的岑寂被蓦地侵扰了,点点的星光破碎在深不可测里,悄悄地隐没了。她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这小东西肯定是从三楼的某扇窗户后面扔下来的,她不由得有些厌恶,厌恶那楚楚动人的风致之下掩藏的蛇蝎心肠,难道这她就是该努力的目标?她很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什么坏习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坏习惯…”
      他淡淡地一笑,“好女孩,不会逃学进游戏厅打架滋事,也不会抽烟喝酒,更不会交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
      她倔强地仰起头来,反唇相讥道:“那你认为什么才是好女孩?”
      他的笑容宽容而温暖,仿佛充满了神气的力量,吸引着她不由自主地深溺其中,她只听见他说的那几个字,“好女孩,应当端庄文雅,善良而宽容…”她只觉得有些郁闷,难道仅此而已吗?她寸步不让,“难道不需要漂亮吗?”
      后来,她经历了人生的若干变故,总是会想起他在那天晚上的回答:“端庄文雅的气质,善良宽容的胸怀,就是最好的漂亮了…”她在回想的时候已经相当清醒了,她毕生也许也拥有不了善良而宽容的胸怀,她永远也成为不了他心目中的好女孩。
      突然,万勇从门厅里大踏步地走出来,高声叫道:“何忠,出去一趟…”
      她目送着他渐渐地消失在夜色里,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把琴收拾好,慢慢踱进客厅里。里面只在沙发旁亮着一盏灯,粉红的绢纱罩顶,撑开了巨大的伞,坠着一缕缕的流苏,编成了麻花辫,纹丝不动,充满了杀气腾腾的寂静。她的父亲正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静静地端详着手里的雪茄烟,那只烟已经熄灭了。
      裴鸿微微一笑,“我刚刚有幸也听到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拉的是什么曲子,虽然我根本不懂什么艺术,但是我觉得还是很不错的,想不到我裴鸿的女儿,也能这么优秀…”
      她背负着沉重的大提琴,沉吟了片刻,才道:“我劝您不要高兴地太早了,不过是为了一个承诺…既然我做到了,我希望您也能说到做到…”
      许多年以后,她想起父亲仿佛有些老谋深算的目光,仍然不寒而栗,身经百战的江湖老大的城府不是她这个乳嗅未干的小女孩所能体察清楚的,她当时根本就理解不了裴鸿的真正含义,她只很不满意父亲好象要出尔反尔,因为裴鸿好象话里有话地警告着她:“裴予默,不用你提醒,我也记得自己的承诺。你放心,如果他真的是珍珠,即使混在这一群鱼目之中,也遮挡不住他的光辉。我会给他机会,扶他上位,但是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的警告,竟然如出一辙。
      她愤愤不平地背着大提琴上楼去,她不能忍受自己喜欢的人明明在被父亲渐渐地委以重任,却又被父亲小心谨慎地排斥在外,难道这两者必然是冲突的吗?难道她突然披上了一点“艺术”的外衣,她父亲就开始萌生了不切实际的想法?难道她父亲对她还有更高的指望,还想把她嫁给有钱或者有势人家的公子哥吗?
      她今生的宏图大愿,就是能与他结婚,她只想做他的新娘。
      他越来越忙了,父亲真的按照对她的承诺,开始了对他的培养工作,就连万勇也明显地感受了越来越急迫的威胁,却是敢怒不敢言。
      老张的身体康复了,又重新回来给她开车,她想见他一面,似乎都很困难了,可是她并不介意,他对她说过的那些鼓励的话,他温暖的笑容,时时地伴随着她,她会按照他的想法,做一个有学识有修养善良宽容的好女孩。迄今为止,只有他一个男人,对她说女人的样貌不重要,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他不会在意她长地没有裴子纤漂亮,他喜欢她,不过是因为她这个人。
      她很“顺利”地通过了艺术考试,不太顺利地通过了文化课考试,尽管她父亲很希望她能去北京或者上海的音乐学院去念大学,可是短短的半年“努力”,她根本达不到那高不可攀的目标,她要留在这座城市里,她报考了本地的一所艺术学院,她不想与他分离。
      录取通知书很快就来了,她如愿以偿。当然,她也知道,她的父亲在背地里捐了不少钱给那所艺术学院,据说是用来兴建一幢带有音乐厅的教学大楼。
      而裴子纤既没有去北大也没有去清华,而是去了剑桥,也许已经在暗中准备了好久了,本来她们两个人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她没想到裴子纤的志向那么远大,远大到当初对抛弃她们的母亲不屑一顾,如今却巴巴地投奔了过去,据说那个女人嫁了一个什么贵族,在英国的乡村拥有许多鬼魂出没的古堡,
      原来春节的时候,她父亲对她说过的话,都是真的。
      犹记得除夕的年夜饭吃过之后,裴鸿把她叫到书房里去,问她愿不愿意到母亲身边去,或者换一个其他的说法,她是否愿意去国外留学,她的母亲会为她办妥一切,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因为血液中无法驱除的一切,并不代表不可以从大脑里清除,她已经企求过一次,她不会再使自己蒙受第二次那样的屈辱。
      原来同样的话,父亲对裴子纤也说过,而裴子纤却作出了与她也与当年截然不同的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象她这样的一根筋,永远也成不了俊杰。
      何忠老早就答应了她,要请她吃饭,可是他太忙了,有时她也纳闷,他都在忙什么?整天神神秘秘的,于是她悄悄地遣入了他的房间,除了床、衣橱,桌椅板凳,电视,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简单而整洁,都不太象一个男生的房间。其实真的是偶然,那天他的钱包落在书桌上,她坐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那小小的黑色皮夹,“啪”地一声,掰开了小小的扭扣,露出了内里乾坤,透明的塑料薄膜后面,隐藏着一张小小的照片…
      一个身穿湖水色连衣裙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展露着温柔的笑容,旁边伴着一个高大的男孩,长身玉立,浅蓝色的T恤衫,浅咖啡色的休闲长裤,一副无边银脚眼镜,一派斯文俊朗。风中树影花香拂动,衣袂翩翩,仿佛粘在了一起,又好象隔着关山万里,拘谨而温柔地笑容,永远定格在了那永远的一刻。
      犹如雷掣电击一般,他说过好女孩是在于善良与宽广的胸怀,而不是是否漂亮,可是照片里的女孩子,那样清丽出尘的容颜,就连她,也禁不住地怦然心动,这才是真正的贤良淑德,这才是真正的文雅端庄,这才是真正的高贵大方,难怪他的目光中蕴涵着难以平静的柔情,傻子也知道他是什么心情。
      她看着那照片上的日期,原来就是她认识他的半年前…
      她的父亲跟她说:“等你以后长大了,就会知道现在你的这种想法是多么可笑,是多么井底之蛙…你喜欢的这个人,根本就配不上你…”
      原来他能抵抗住裴子纤的诱惑,并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他早就有了心上人,他将那个人诊之又重地随身携带着,就好象她想要把他缝进口袋带在身边一样…
      她没有象上一次那么赌气,她只是有些伤心,她本能地感觉出照片中的女孩与裴子纤决然不同,也许他曾经对她描述的有关于好女孩的概念,就是根据照片里的女孩而来的,只是他为了安慰她,忽略了样貌的重要性。
      她轻轻地替他扣好了皮夹,悄悄地出了他的房间,她也没有去质问他照片里女孩的来历,因为她不敢,她不敢问他,他和那个女孩是不是还保持着联系,甚至他们是不是还在交往,他们是不是恋人关系?
      于婵娟这个小巫婆,一下子就猜中了她的苦恼,阴阳怪气地教训着她:“裴予默,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本事都躲地哪儿去了?难道你忘记了我曾经给你的建议?你直接告诉他,你喜欢他,如果他也喜欢你,那么就皆大欢喜,如果他不喜欢你,你也可以从新做人…说不定那张照片还是他的全家福呢?你就没想过,那个女孩子是他的姐姐?”
      她突然又有了一线希望…
      他终于约她吃饭了。
      西餐厅里,窗明几净,遥望透明的玻璃窗,茂密的梧桐树静静地伫立在步行街的两旁,架起了一座长长的拱桥,泾渭分明的翠绿树叶,密密匝匝地叠罗在一起,却可以由那油汪汪的绿意里捕捉到天空的一点颜色。雨过天晴的蔚蓝,缓缓移动着几缕浮云,仿佛刚刚出炉的棉花糖,甜蜜又不可捉摸,擎在手里,放进嘴边,却是截然相反的回味与反应,只剩下了无法言说的不安与彷徨。
      是他定的时间定的餐厅,他自己倒迟到了,远远地大踏步地走来,兴冲冲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半圆的沙发椅,她和他坐在一起,倒好象是情侣一般。他很熟练地点了餐,压根就没有询问她想法的表示,她默默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仓促地好象还没有开始,就在想着结束,难道他这个大忙人,如今和她吃一餐饭,也这么匆匆忙忙?
      她忍不住向他发出了疑问:“何忠,你就那么忙吗?你都在忙些什么事?”
      他仿佛和她最初认识的那个人有些不一样了,其实也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依旧是玉树临风的男子,只是在温文尔雅之余,又增添了一股凶狠彪悍之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恰到好处地结合在了一起,比当下任何一个电影明星都要帅。怪不得连于婵娟那个小巫婆都忍不住惊叹:“裴予默,怪不得你会喜欢何忠…我上次在夜总会里一见,那个家伙的气魄,简直是…迷死人呀…”她记得自己还狠狠地敲了于婵娟一下,怎么可以觊觎她的所有物?
      果汁和餐点很快就上齐了,他不让她喝酒,她也乖乖地听话,可他好象没什么胃口,只一边喝着芒果汁,一边看着她的狼吞虎咽,甚至还拿着暗红的餐布,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掉沾染在唇边的汤渍。他的动作非常舒缓,神情很是温柔,好象一切是那么地理所当然,全然不顾她已心如鹿撞,颊染桃花。
      她面对着自己心仪的男子,失去了从前的嚣张跋扈甚至是霸道,她紧张她怯懦她羞涩她焦虑,她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表达自己的一腔情意,她不知道该如何让他知道,她有多么喜欢他。
      从来没有吃过这么艰难的一餐饭,她仿佛是一副忙里偷闲的样子,嘴里含着食物咕咕哝哝地说了一句:“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去念什么大学的…真的挺没劲的…”虽然那所艺术学院并不怎么出名,可是她不想让他觉得她变成了“大学生”,而使他们在“身份”上产生更遥远的距离。
      可是他的目光好象有些迷离,“其实大学是很不错的,青青的草地,参天的林木,蔚蓝的天空,宽敞的阶梯教室,还有大把大把的帅哥…”
      她睁着澄如秋水的妙目怔怔地望着他,他终于在她执着的注视下闭上了嘴,仿佛有点尴尬,于是便下意识地拿起餐布来轻轻地替她擦拭着嘴边的酱汁,嗫嚅着:“瞧你吃地满嘴油腻,你以后进了学校过集体生活,怎么能让人放心地下?”
      可是她眨了眨眼睛,突然道:“何忠,你是不是经常溜进大学里去泡美女来着?”因为她突然想到了照片上那斯文清雅的女孩…果然,他的下巴微微一紧,她在那不易察觉的一瞬间,捕捉到了最不想看到的表情变化,她的心里“轰”的一下,原来她的猜想,都是真的。
      他有些不自然地放下了手里的餐布,也许是无法面对她纯净又咄咄逼人的目光,匆忙地站起身来,“你也吃地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她看着他结了帐大踏步地走出西餐厅去,看着他将手插向裤子口袋里,她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就那么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手拦了过去,柔柔软软地握住了他的,“何忠,我有话对你说…”他诧异着刚刚回过头来,她就大声道:“何忠,我喜欢你…”
      夏天的阳光很是浓烈,餐厅门外的棕榈树分洒着绿意融融的波澜,偶尔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推开了餐厅的玻璃门,冷气“嗖嗖”地扑了出来,仿佛要把他们冻僵在当地。他们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沉浸在熠熠生辉的光芒里,世界狭小地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人和物,惟剩下他和她,轻浅而紊乱的呼吸,莹光泛波的对视,两手相握的莫名心悸…时光缓缓流逝,如果永远都不到结束的那一刻该有多好?
      他突然微微一笑,然后以很自然的方式轻轻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象往常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默默,你又发什么神经!”
      默默…默默…只有他这样叫她,亲切地犹如春风拂面,让人心慌意乱。
      她感到很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因为无法使一个“愚昧”的人了解她的柔情蜜意,她禁不住大叫:“你为什么不肯喜欢我?”
      他依旧微笑着,他尽量用一种很平和的语气安慰着她:“默默,你年纪还小,应当把精力放到学习上…你马上就是大学生了,开始你的新生活,很快你就会结识新的朋友,很快你就会忘了我,忘记你这会儿的胡思乱想…”
      他怎么可以如此小看她的感情,他怎么能如此践踏她的感情,他以为她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吗?她愤怒地反击了回去:“我的年纪小吗?过了夏天,我就满十八岁了,你不过才二十二岁,用不了几年,我很快也能到那个年纪,有什么了不起的?更何况,你就不能耐心地等等我,等我长大…难道你喜欢年纪比你大的女生?”
      他竟然斩钉截铁地道:“不错,我就是喜欢年纪比我大的女生…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黝黑的瞳仁,犹如深不可测的幽潭,没有欢喜没有失望没有轻视,只是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诧异与无奈,好象他正在天的那一边,而她站在涯的这一角,之间隔着浩瀚的银河,她明明知道无法逾越,她还是任性地想要违抗天命。
      是她自不量力?还是她太过天真?她想要重新握住他的手,可是他的目光却使她步步后退,眼前晃动着那一张照片,青青的草地,参天的林木,蔚蓝的天空,美丽的容颜…他已情根深种,她已无能为力。
      她从来没有这样绝望,她才知道不论她可以多么嚣张霸道飞扬跋扈,这世上终有一桩事是她求也求不来的,她不可以令他喜欢他,就如同她喜欢他一样…
      奔向十八岁那年的夏天,她伤心欲绝,世界仿佛已经是末日,其实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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