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房嗣子》一手消息

5、第 5 章

　　因东院离得远，绕是八个健妇紧赶慢赶，到时大夫人方氏已经带着儿媳游氏守在病床边责问婢女。

　　见到张嬷嬷一人扶着张氏扶的气喘吁吁，大夫人眉宇间闪过丝无奈，冲儿媳悄然使了个眼色。

　　游氏乖觉的上前扶住张氏左半边身子，余光察觉张嬷嬷似是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她低头翘起嘴角，柔声安抚道：“祖母别急，母亲已找人去请白大夫，康哥儿定会无事。”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怒张氏又或张氏心情着实太过烦躁，她听了游氏的话，不仅没有放心，反而勃然大怒，抬手一巴掌就打了过去。

　　这一巴掌含怒而发，加上游氏体型削瘦，猝不及防下被打翻在地不说，还带的撞上了旁边桌案。这矮桌还是方才才抬来，上头还放着个铜盆，盆中正是才给康哥儿擦过浑身呕吐污渍的脏水。

　　游氏摔在地上，恰被脏水兜头泼个正着，满身狼狈恶臭且不提，她一闺中女子，摔在地上自是唉唉呼痛，嘴里呛了不少污水进去，她回过神后，当下什么都顾不上，被丫鬟们扶着接连呕吐。

　　屋中的气味儿顿时让所有人都忍不下了。

　　大夫人用帕子掩住口鼻，强压心头怒火到张夫人跟前道：“婆母，游氏照料不周，自是当罚。可他们到底是晚辈，您万万不能因他们气坏身子。如今屋中气味不雅，儿媳先扶您出去歇一歇，待太医瞧过，这儿也收拾好了，您再慢慢问话教导。”

　　张夫人宗室出身，还在闺中时就最重排场体统。她的屋子，别说睡房，就是院子都要让人熏香。这会儿本就忍不住，加上她体胖，方才又赶路又发作，更是容易气虚。听大夫人说的好，才恨恨瞪了一眼还在干呕个不停的游氏，拉着脸道：“既如此，这里且先交给你。”

　　见张嬷嬷扶着张夫人离开，大夫人松了一口气，垂眸看着游氏，“还不扶大少夫人起身去梳洗梳洗。”

　　丫鬟们手忙脚乱将游氏搀扶起来，动作时难免带上些脏污，将游氏那身衣衫搅和的更是不成样，浑身都散发出腐败恶臭。

　　大夫人见此，下意识往边上退了一步。

　　游氏好容易压住恶心，行礼告退时正好瞧见大夫人的动作，她垂下头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再嘤嘤哭泣，行为面色都温顺的很。

　　“唉……”

　　大夫人身边最信任的方嬷嬷带人将屋里快速收拾妥当，见大夫人坐在床边看着康哥儿叹气，忙上去劝慰，“夫人啊，您放宽心，您年年都往大相国寺供那许多香油钱，佛祖定会保佑咱们康哥儿。再者，老奴说句逾越的话，康哥儿打出生起就苦夏，这回病的，算不上重。”

　　这话也只有方嬷嬷敢在大夫人面前说了，换做旁人，哪怕是游氏，因嫡母身份缘故也是绝不敢说出口的。

　　“我知道。”大夫人又叹了一声，拿帕子给躺在床上浑身不停出汗小脸通红的康哥儿擦了擦汗。

　　照理说大夫人该是万分担心。不过她急是急，心里还有底，不以为这回老天回收了她孙子的命。

　　正如方嬷嬷所言，康哥儿打生出来起就苦夏体热，宫中太医敲过，民间名医也诊断过，都说是胎里带来的伏热，只能好生调养压制，待长大后兴许慢慢能养好。

　　正因如此，康哥儿每年盛夏时节都要闹上好些时候，这回看起来来势汹汹，还算不上康哥儿病的最严重的时候。

　　照大夫人经验看来，康哥儿身体虽有热毒，其它底子却打的极好，只要把这次的伏热发出去，就无碍了。可说是这般说，她看着唯一的孙子一次次闯鬼门关，到底是心疼的。

　　何况……

　　大夫人接过方嬷嬷手里的帕子，叹道：“病是能好，可天长地久，我是怕彻底损了康哥儿根基，以后如何是好。”

　　方嬷嬷明白大夫人的意思，是在说怕康哥儿再病几场，就彻底成个病秧子，以后别说从文从武的，连繁育子嗣都难，那长房就真的不妙了。

　　毕竟府里有个前车之鉴在那儿放着。

　　一想到四房为求子折腾出来的事儿，方嬷嬷就不自禁抖了一抖，忙道：“夫人多虑了，咱们大少爷跟大少夫人都还年轻的很，说不得来年您就能抱上个白白胖胖的嫡孙。”

　　“嫡孙？”大夫人哂笑一声，给康哥儿打着扇道：“游氏若能生，如何会有今日这场折辱。我那婆母啊，眼见是越来越不将游氏当回事儿了。”

　　大夫人这话说的，颇有些怨言。

　　屋中只有方嬷嬷在，大夫人也不想遮掩，怒道：“当年是她非要定下游氏，说游氏出身高门，幼有声名，定能为大郎繁育子嗣，执掌中馈。结果人娶回来，不过是一两年不生，她就一个个婢女送上门，闹出多少事体笑话，后头居然想给大郎买个寡妇回来，被游家找上门。明明是游氏不生，咱们理直气壮的很，最好反而要低三下四去给游家赔不是，真是不知所谓！”

　　大夫人抱怨的这一桩陈年往事，方嬷嬷自然清楚的很。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游氏进门两年无所出，头一年还好，张夫人只是送丫鬟，游氏也就捏着鼻子收下，横竖早早晚晚都逃不过这种事儿。后来不知张夫人听人说了什么，口口声声道七尾巷子有个会生养的，让自家夫人去把人纳回来先给大少爷留个子嗣。正巧夫人那些年为大少爷子嗣之事也愁的很，当真就派人去打听。

　　这一打听才知道，张夫人口中会生养的居然是个寡妇，还是个已嫁了两次的寡妇。头一次嫁了个屠夫，生了二子一女，后因屠夫酒后失足落入水中，百日孝内便又改嫁了屠夫的兄弟，又给屠夫兄弟生下两个儿子。只是没多久后，这屠夫兄弟吃酒后街上与人打斗，被刺配充军去了岭南。这寡妇当即就与之和离，放出话说要再嫁。

　　这等市井泼妇，竟要纳回来陪自家琼枝玉树的大少爷？

　　别说大夫人，就是自己，也受不了呀。

　　方嬷嬷现在还记得当时大夫人头一回气的失了分寸，跟张夫人大吵一架，直到国公亲自出面，才将事情给按了下去。

　　然而张夫人还觉得自己十分有理，时不时道那寡妇已再嫁又生了几个，还道管她出身如何，是否嫁过人，横竖只是纳回来生儿子，生了孩子将人处置了就是，实在不行，等孩子引了旁的儿子来，也可一并处理。

　　这说的是什么话，人家出身再不堪，那也是良民，本朝律法森严，要处置一个良民可不是那般简单。权贵人家，若不是万不得已，谁没事纳良家出身的妾回来？那就等于是沾上一坨甩都甩不掉的烂泥。何况这寡妇生性泼辣，家人在七尾巷子也多是恶名，真想处理的时候，怕不是要闹个天翻地覆。

　　再有若生下孩子，就是国公府血脉，岂能像处理个阿猫阿狗一般，随手就料理了。他们家大少爷的血脉如何能够轻贱？

　　方嬷嬷想到这一摊子烂事儿，也是如鲠在喉，勉强道：“自有了康哥儿，国公夫人也不似以前，夫人您宽心才是。”

　　“我宽什么心！”大夫人对婆母简直是有数不尽的怨言，“她还拿游氏不生养的事儿来噎我，她也不想想，当年到底是梗着脖子非要定游氏？我本早就给大郎敲好了吴家那二姑娘。她嫌弃人家父兄官职太低，母族也不显赫，自身更非嫡长女，自行与我那表姐定下亲事。娶回来发现不顺心不合意，就寻我的不是，说游氏是我表姨侄女，好似都是我当初决定了似的。”

　　实际呢，李氏这表姐是什么德性自己如何不清楚。仗着出身侯爵府邸，在姐妹中间都是争强斗狠，嫁到游家后生养几个女儿仍旧不肯给夫主纳妾，最后还是被婆婆拿住把柄没法子才松口，以致游近膝下子嗣单薄。这样的亲娘能教出来什么好闺秀？

　　方嬷嬷又是暗暗叹息，想到往常游氏对自己的恭敬，不免帮着说了几句好话，“夫人，大少夫人还是肯听您教导的，这些年对康哥儿实在上心的很。”

　　“上心？”大夫人将沾满汗渍的帕子扔到水盆里，不置可否道：“且看看再说。”

　　方嬷嬷听到这话，陡然心里炸了下，小心翼翼道：“您是觉着这回康哥儿的病和大少夫人有关？”

　　大夫人摆摆手，“也不至如此。我这两年都盯着瞧着，才将康哥儿的事儿都放给她。她虽与她娘一脉相承的善嫉，却是个聪明人，她至今不曾开怀，若当真害了康哥儿，下一个给大郎纳回来生子的妾室说不定就当真是个良家出身了。我只是觉得……”看到康哥儿涨红的面孔，大夫人长长一叹，“我是觉得当初康哥儿生母那些事儿，怕是着了她的道。”

　　原来是说这个。

　　方嬷嬷松了一口气，“夫人，大少夫人膝下无子，说不得以后就要靠康哥儿，她是主母，对曾小娘用些手段，老奴以为，原也没甚么坏处。”

　　这话倒也是。

　　若游氏当真连生了唯一庶子的小妾都不懂得拿捏，大夫人反而真要不放心了。

　　她没再纠结这些事儿，看康哥儿离了额头上的冷帕，又开始昏昏沉沉的喊热，催促道：“快去瞧瞧，太医过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