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房嗣子》一手消息

13、第 13 章

　　花嬷嬷脚下略慢两分，到松延院左侧院门口时，正撞上大夫人身边的方嬷嬷带着几个人回来。

　　张夫人跟花夫人争斗多年，他们所出的子嗣关系倒还勉强过得去。大夫人多年来并不掺合张夫人跟花夫人之间的事情，年轻时候张夫人想起来生气，时常将大夫人叫过去骂一顿，不过每次没骂几句，大老爷就跑来借故将大夫人叫走，待大夫人生下儿女，在府中越来越有体面，成为正式的世子夫人后，张夫人就再没拿儿媳出过气了。自然大夫人手底下的人多年以来跟花夫人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既不亲近，见了也不会横眉毛绿眼睛，偶尔还能说几句笑。

　　可今日，方嬷嬷显然是没这般心情。她奉命带着人去调查青槐叶的事情，这会儿正打探到些消息要进去回禀，见锦绣这一贯得脸的婢女被花嬷嬷骂哭，她不由顿了顿。

　　察觉到方嬷嬷目光，花嬷嬷十分坦然的解释道：“咱们郡夫人之前派她去给十二少爷送汤药，谁知她路上贪玩误了时辰，累的国公都过问了两次，我便教训她几句。”

　　方嬷嬷闻听这话，再见花嬷嬷神色没有异样，点头道：“这底下的丫鬟小子们，是该紧紧皮了。”

　　今日事情多得很，花嬷嬷这等老人，方嬷嬷本就没指望能从对方口中掏出个只言片语来。说完就带着人径直去了右间侧室，大夫人正等在那儿等她回话。

　　花嬷嬷直看到方嬷嬷进了侧室关上门，方才带着锦绣昂首挺胸去了正房的左间侧室，那里这会儿呆的是花夫人。

　　靠着隐囊养神的花夫人听见脚步声，不用婢女出言已睁开双目，看是花嬷嬷带了锦绣进屋，皱眉道：“怎去这般久？”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吓得锦绣腿脚发软。

　　见得锦绣这幅没出息的模样，花夫人越发蹙起眉头。

　　她本是边关镇城出生长大，虽然出生时其兄花雄已挣下不菲家业，故而她算是自小娇宠长大。可边关民风彪悍，花雄又是数一数二的豪侠，花夫人自幼被花雄带着，跑马射箭，样样都行，花雄甚至在花夫人十岁时，还从庄子上给花夫人挑了五十壮仆精心操练，打算以后跟花夫人一起出嫁到夫家，保护花夫人，这实际，就等于大户人家家养的家丁了。

　　从小练武拉弓的花夫人，生的自是比寻常女子要高不少，加之祖上的异域血统，她眼窝教其它女子也要深许多，鼻翼极高，鼻头却小，再有打小养出来的英气即使到这般年龄，花夫人看起来依旧是明艳迫人，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一旦注视着谁，就让你觉得似乎是有一汪看不见的寒潭正对着你散发出幽幽寒气。

　　此时花夫人即便坐着，锦绣依旧被她随意一个表情压的喘不过气。

　　花夫人端起茶喝了一口，懒得再理会锦绣。

　　这婢女，说是她身边一等一得用的人，可若不对方不是国公府世仆，不是姓春，她当初是万万不会要的。

　　“你可问过她发生甚么事儿了？”这一句，是问的花嬷嬷了。

　　花嬷嬷束手道：“问过了。”她将事情说过，又道：“我已教训过锦绣，此时不方便，待回去，老奴再与她上上规矩。”

　　“嗯。”这些都是小事儿，花夫人不太感兴趣，只是带着笑道：“没想到，错有错着，这过继来的嗣孙，倒还有些看头。”

　　本来她以为一个入府就被个孩童折腾的废物，连颗棋子都不配当了，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花嬷嬷虽之前训过锦绣要谨记身份，这会儿还花夫人面前还是有些的犹疑，“夫人，他今日就打春树，只怕……”

　　花夫人依旧面上含笑，“这有甚么，春树那小子，若不打两次，他哪能用得了。既把春树分到那他那儿去，如何使唤都由得他，咱们不要插手。”

　　花嬷嬷低声道：“只怕旁人要说十二少爷太过苛责，是否要给十二少爷收拾收拾后头的事情。”

　　“他们还敢翻天不成？”花夫人明白花嬷嬷担心的是甚么。不过是想着春树世仆出生，而洛言宗只是个嗣子，打了春树定会引来世仆的不满，觉得洛言宗自矜身份，不仅会私下传洛言宗坏话，还会接二连三的给洛言宗使绊子。

　　花夫人瞄了一眼锦绣，看她听到自己方才那话又打了个冷颤，就哼笑道：“有些人啊，总是自傲出身，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得，实则呢，还不都是人，总不能出身厉害的，吃了米进去，就拉几两金子出来！”

　　“咳。”武国公方一进门，就听到这句话，不由咳嗽两声。

　　哪知花夫人看见他，都懒得起身，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国公，国夫人那儿这就病好了，您就不怕你脚下一动，国夫人又吐出二两血？”

　　武国公面色难堪，也不理会给他行礼的一干奴仆，走到花夫人边上，将她方才喝过放下的那杯茶拿起来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才没好气道：“你啊，都一把年纪了这张嘴还是不消停，你明知张氏脾性，今日又是康哥儿出事，让她几句又如何？”

　　“让她几句？”花夫人侧过身子，柔声道：“国公，您教教我怎么让？她方才可是口口声声我指使人给康哥儿下毒，说我是看老三无子，才想要断了咱们大少爷的子嗣。”

　　看到花夫人依旧艳丽的侧脸，武国公咽了口唾沫，想移开目光又舍不得，赔笑道：“我的意思，你让她说几句就是，何必跟她歪缠，她是个糊涂人，谁不知道。康哥儿这时候病情还没稳住，你与她较真，逼得游氏都不得不掺合到这滩烂泥里头来，又是何必。你也要想想，若游氏与姚氏都弄成仇敌了，今后老大老三该如何相处？”见花夫人面色越来越冷，武国公不敢再说下去了，机智的转移话题，看着锦绣道：“我记得你之前让这婢女给言宗那孩子送汤药，言宗如何了？”

　　花夫人没理会他，花嬷嬷赶紧开口道：“回国公的话，十二少爷已经见好，锦绣回去的时候十二少爷正在读书，见了锦绣还说要过来探视康哥儿，只是郡夫人事先叮嘱怕十二少爷过了病气，就没让十二少爷过来。”

　　“这是正理。这会儿松延院乱糟糟的，他一个孩子也帮不上忙，好好看书就是。”武国公点点头，对洛言宗关心康哥儿的事情显然非常满意。

　　花夫人这时候冷冷道：“我在这儿也做不了甚么，为何非让我继续留在这儿，又不是我的儿孙病了。”

　　“阿蓉！”武国公骤然沉脸，棱角分明的脸上添了几分冷肃，“我告诫过你，你厌恶张氏我绝不会插手，可胳膊断了要折在袖子里，在这个府里的，都是一家人。张氏所出跟你所出，都是我洛家血脉，老大老二他们，也是你的晚辈！”

　　花夫人猛的坐直身子，带的发髻上那颗红珠颤动不停，“晚辈，你只要我善待张氏所出的子嗣，何曾约束过张氏那贱……”

　　“阿蓉！”武国公蹭的起身，双目中隐隐跳动着一丝怒火，“你不要胡言乱语，有些话，无论你如何生气都绝不能说出来，否则……”

　　“否则你也保不住我是不是？这些话，这些年，你也跟我说过不少回了。”花夫人面对武国公的怒气，连半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怎的，宗室出身如何了不得？国公，你早年拿张氏身份震吓我就罢了，我那时还是个没见识的乡下野丫头，事到如今，张氏那娘家，到底是甚么纸老虎，你莫不是以为我还摸不清楚？她真这么厉害，当年还能由得我封诰命？可笑我早年，还真以为您是拼上身家性命为了求了个身份。”

　　“你。”武国公听到这戳心之语，本该勃然发作的他却感觉胸口钝痛，怒火悄无声息的消失，只剩下深深的疲惫跟无奈。他无力的坐回去，看屋里被花夫人多年来调教的温顺听话，到此时都只是垂头不语，没有半分慌乱的婢女嬷嬷们，更添了几分头痛。

　　“怎的，被我说中了不是，你这么多年一直拿张氏出身吓唬我，不是为旁的，其实是怕我对爵位起了心思，便想让我一心一意的以为张氏是惹不起的，我天生就该低她一头，如此长久将我驯服下来，我的骨肉，也就只能给张氏生的孩子当牛做马。”花夫人忽然眉梢倒竖，大喝道：“洛胜，我告诉你，别做白日梦了，你想要我的儿女给别人当踏脚石，这一辈子都休想。待你个老东西一去，我立即让他们分家。我倒要瞧瞧，这武国公府在你那能干的大儿子手底下，还能立起来多久。”

　　若是寻常妻妾，赶在武国公面前这般说话，武国公早就一巴掌将人给拍死，可对着花夫人，武国公腰杆实在硬不起来，看花夫人越说越生气，他只好耐下性子解释，“我知道今日老大问你那几句话惹了你生气，可事关康哥儿生死大事，他如何能不紧张。平日老大夫妻二人对你也算恭敬，阿蓉啊，我知道当年是我对不住你。我心里明白，若无花雄，若无花家族人，别说这国公爵位传承，就是我，也早已战死沙场，可张氏是我先娶入门的，老大出生就是原配嫡长，他这些年，并未做错任何事情，爵位更只有一个，你要我如何？”

　　这些话，花夫人早就听过千百次了，在以前，花夫人还能动容几分，到这会儿，她只是想笑。

　　原配嫡长，爵位只有一个，所以就该是洛辅的？可她呢，她花家的兄弟子侄，几乎都死光了！这些年，她在这座国公府受了多少气，忍下多少屈辱？张氏所出的子嗣，全数弃武从文，安居在这番话神京，而她花家仅剩的几根苗，长成之后，照旧要上战场搏命拼前程，拼出来的那点成就，前头照旧要添上武国公府几个字！

　　这武国公的爵位，这整座武国公府，哪怕是一根草，能长的茂盛，都是她花家人的血泡出来的！凭甚么到头来她的儿孙只能为别人做嫁衣。

　　老匹夫，这么多年过去，你都满脸褶子了，还想对我使美男计，以为我还会信你？

　　花夫人强压下心底那股冰冷不屑，淡淡道：“放心，我早就不指望你了。”

　　这是大实话，指望几十年，早就绝望，现在花夫人只信她自己。

　　然而武国公听到这话反而松了一口气，知道暂时将花夫人说通了。夫妻多年，他清楚花夫人嘴硬心软，手段再凌厉，都没真的像他其余子嗣下过手，他赶紧道：“那青槐叶已探查清楚，从庄子上进来就直接一分为二送进灶房，路上是不会有差错。我的意思，春虎那儿，就你让人去再审一审。”

　　“我审？”花夫人看着武国公笑，“我审出来怕是没人会信。”

　　武国公亲捧了茶递上去，“你啊，就只是个暴脾气，哪里会真做甚么，之前老大顺着张修问那几句，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那是问几句么，分明就是诱供。

　　花夫人想到之前大老爷问话的情形，心底就一片冰冷。不过到底给了武国公一分脸面，点头道：“既然国公坚持如此，我就再问上几句。”

　　武国公当即大喜，“好，阿蓉出马，定是没问题。现下得先找到给康哥儿下毒的人，才能救治康哥儿，你多费心，实在康哥儿拖不得了。”

　　他又安抚几句，看花夫人果真带着人起身去问话，才彻底松懈下来，将守在门口的心腹总管洛忠叫进来，“康哥儿如何了？”

　　“徐医正说他最多只能稳住三日辰光，还需尽快找到解药才行。”

　　洛忠说完，见武国公疲惫忧虑的模样，谨慎道：“国公，您当真让郡夫人去审问春虎他们？”

　　武国公扫了他一眼，“怎么，你也以为是她下的毒手？”

　　洛忠忙道：“小人自然不敢有此等想法，若郡夫人想动手，也不会等到如今，只是国夫人那儿，怕是不会相信。”

　　一提到张氏，武国公脸上就流露出深深的厌恶之色，“她信不信不要紧，如今最要紧的是康哥儿，正儿只有他一个子嗣，若康哥儿真出了事，我只怕老大他们夫妻两个一时激愤，做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