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燕岛纪事》舒淼淼

23、随风的缘分

　　噗的一声闷响——蒙面逃逸的阿淼从河西王府的高高院墙上摔下。
　　拍拍身上的灰土，阿淼无奈的耸肩——天知道，从换下水龙躯体的那天开始，阿淼就大概的明白，现在的这个圆脸女孩不仅形象不如水龙那般勾人，连武功也和水龙差了十万八千里。
　　再次仰脸回头看看院墙的高度，阿淼摇摇头——听水龙说过，这个叫做小可的姑娘武功也算出自水龙的真传，可师傅和徒弟的水平怎么能差那么远呢？！这点难度的院墙，若是现在自己还披着水龙的身体，多半都不用睁开眼就能翻腾过来，还用得着摔得这样难看！
　　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偷偷摸摸，阿淼不敢在河西王府院墙外久待，摸摸揣在怀里的细软银两都没事，顾不上掸尽身上的尘土，阿淼蹑手蹑脚沿着墙根的阴影飞快离开。

　　夜风很冷，带着冬天的孤单，即使还是秋季。
　　阿淼跑跑停停，心底忍不住有些苍凉——出来算是出来了，却完全没有想好前程来路应该如何去走。
　　原本因为水龙中毒，想着借用议潮的力量来医治比较可靠，只是，水龙自从被议潮的人带走后，居然就没了丝毫音讯。日复一日，等待消息的煎熬让阿淼日渐焦躁，死寂的状态让阿淼开始怀疑议潮在这件事情上是否真的如自己当初设想的那般值得倚靠。
　　阿淼又想过直接跳出来向议潮坦诚一切，但是，前思后想，阿淼终归觉得这条道路行不通。虽说在王府待的日子不长，但是平日听美娇姐和水龙说的一些王府的旧事，阿淼也能总能明白一点关于这宏伟王府的曲折弯绕，加上自己和水龙间的关系如今这样复杂，也不是不知情者一时半会可以接受的，若是自己莽撞行事，只怕就会惹来更多麻烦，所以，仔细掂量后，阿淼还是决定先出王府再找机会堂堂正正混个身份进来，所以，阿淼摸了这样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狼狈出逃。

　　忍不住叹气的阿淼回身看看背后无尽的黑暗，更是没了以后的方向，好容易来到一个小树林，爬上一颗古旧的胡杨树，迎着北边闻闻风的气味，空气的流动只剩冷漠的干燥，远处的小溪流还没有完全干涸，仅剩下的一点点小流水反射着月光的点点荧闪，阿淼长嘘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一路跑来已是汗流浃背。
　　寂静无声的世界，月光冷然落下，映照着稀疏的树叶。
　　阿淼紧咬嘴唇，迷糊的睡去前又想起水龙——原来生命竟可以这样脆弱，即使像水龙那样的强大。

　　“龙哥哥，你的武功这样厉害，是不是天下第一？”
　　“我不知道，我很少和人比试，但离岛后，确实没有遇过敌手。”
　　“所以呢，我总觉得龙哥哥能够天下第一呢……。”
　　“应该不是吧，至少，师姐和师叔都可能胜过我，虽没有比试过，其实，阿淼，我对所谓的天下第一根本不感兴趣，但是……，或者在这个江湖真的有很多人在乎。”

　　从梦中被冻醒，仍然沉浸在往日温情中的阿淼不敢置信的抹去腮边那一滴冰冷泪水，快到日出的时分，天边的云变得粉红色，周围也升腾起薄薄的雾气——曾经的自己也是深陷杀机重重，却从来没有感到过寒冷，或者说，有记忆来就莫名的无忧幸福着，或者只是因为水龙无时不在的强大庇护。
　　想到这里，突然空虚的感觉让阿淼莫名的伤感，于是，蹲在胡杨木干瘪的枝干上的小姑娘不顾一切的对着天空中那一轮淡得几乎透明的月牙放声大哭起来。

　　直到看到远处飞扬而至的沙尘，阿淼突然觉得不对劲起来。
　　倚在枝桠的高处仔细打量，只见远处有俩个黑影厮杀得正欢，其中一人持长刀，另一人持剑。
　　只见他们打打跑跑，直朝着自己栖身的这个小树林方向奔过来，阿淼有些慌张——偏偏树林周围都是荒漠戈壁，没有任何可以遮掩隐蔽之物，若是自己此刻逃出去，只怕也会被发现，最后，阿淼决定还是留在树上，看看形势再说。

　　“喂！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俺进去只是想看看我师傅是不是在里面，如果不在，俺就马上走人，您老人家犯得着这样对俺穷追猛打么？”
　　只听那持长柄大刀得浓眉少年说话带浓重的山东腔，西北的清晨气温已经很低，力战许久的少年却已是汗流浃背。

　　“喂，您不要不说话，如果俺错了，俺认错就是，早就听说中原好多江湖规矩，若是俺犯了哪一条，您告诉我改了不就好叻嘛。”
　　说话间的功夫，少年又架开两边攻击的招式，一柄长刀舞得呼呼生风，抡圆了动作流畅有力。

　　“喂，这位叔叔，俺不就是看到一个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白衣男人么？再说，他又不是我师傅。”
　　“唉，俺也不知道咋样说清楚了，难道是因为那个男的他根本不是男的，他是女的？……也是，唉，哪有男的长得那么俊的，多半是个大姑娘穿着男子的衣服躺在床上，哎呀呀，就算是这样，俺也不是故意闯这位小姐闺房的呀，这位叔叔，若是俺刚才房上揭瓦偷看激怒了那小姐，那俺现在道个歉行不？俺真的不是故意的……。”

　　还是没有回答的独语，接下来得仍是叮叮当当的混战。
　　下一秒，少年瞄准机会，见对面兵刃撞来，忙压腕，仗恃着自己的长刀厚重，想要荡开对方的薄剑，谁知，对方的剑背轻轻一拍自己的刀刃，转刃顺势借力逆转一滑，剑尖直刺向自己的肋下。
　　然而，这位浓眉少年虽年轻，却不慌张，只长啸一声，生愣拉回已经发出的招式，长刀柄全力护住门户，遂后又接着对方换招的空隙跳出打斗圈外。
　　一旁树上闭气旁观的阿淼也被这样的交锋惊出冷汗，虽说未曾有一日习过武，却大概因为披着小可的身躯，阿淼刚才多少看懂了一些门道——与少年对决的不是别人，正是河西王府的朴管家，阿淼早知他是隐世高人，暗猜少年必然凶多吉少，但却想不到与朴管家对阵的少年也能有这样好的身手。

　　见对方没有马上紧逼上来，浓眉少年防备的立定，喘着气，却不敢松懈。

　　“老朽乃是河西王府的一个管家，刚才少侠私闯河西王府禁地，本来老朽念你年纪轻轻，一套刀法却舞得精妙，也动了恻隐之心，只是少侠看到的是河西王府说不得的秘密，故是老朽也放不得少侠，少侠可愿意主动随老朽回去向河西王交代清楚？”
　　“那不行，这位叔叔，俺不想被你抓回去，再说，俺都说了，那人不是俺的师傅，俺回去干什么！”少年的头摇得坚定。
　　“少侠不要高估了自己，老朽刚才是因惜才，手下有些留情，若是少侠非要老朽用强的，只怕结果也只是让少侠多吃苦头，另外，那边蹲在树上的姑娘是少侠的同伙么？看我们好久了，怎么不下来一起来会一会老朽。”

　　阿淼吐吐舌头，见已被发现，整理整理蒙面方巾，随后大方的从树上跳下来，蹦蹦跳跳跑到少年面前，看着少年的满脸疑惑，突然扮个鬼脸，坏水在肚子里一唧咕便计上心头。
　　只见阿淼微笑着模仿少年的山东腔朗朗说到：“师兄，你刚才没有见到师傅么，和我约好在这里碰头，咋的还手脚这么不干净的带了一个尾巴回来？”
　　“啊，俺……，俺……。”阿淼没来由的招呼让少年黝黑的脸涨成紫红色，却不知如何应答。

　　阿淼关注的却不是这些，只是抓空偷瞥朴总管，见他未动身形只是满脸狐疑状的旁观，忙抓住机会转身对朴总管深深一个万福，轻言笑道：
　　“朴总管，小女子这样有理了。”
　　“姑娘是如何知道老朽的姓氏的？”朴总管沉沉回答，语气之下全是戒备。
　　“没有，也是常常听我美娇姐姐说起您的。”

　　朴总管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按说，前任王妃罗美娇对外界一直就是个谜，更不用说面前这位姑娘还能叫上王妃的闺名，只是王妃说的乃是江南侬语，修习的门派也在南方，何时又能与这些山东腔的小辈有什么交情？
　　如此种种问题瞬间涌上心头，倒让朴总管一时愣了神。

　　阿淼见时机到，即刻趁着空挡拉着身旁的少年晃开朴总管的阻挡便跑。

　　“还俺什么呀，跑吧……。”阿淼狠狠的掐了少年一把，即时甩开脚步狂奔，但耳听背后追来的脚步越来越近，阿淼心中暗道不妙，谁知，下一秒，在身旁陪跑的少年竟一把揽过自己的腰，把阿淼抗上肩头，加快速度，不一会儿，阿淼开心的看着追来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

　　“喂，不用跑了，这么远，大概不会追来了。”阿淼坐在少年的肩头，好整以暇的晃晃悠悠，“我说，你的轻功这么好，怎么刚才不跑，还和那个朴总管打斗，他可是高手，我看你虽然也有两把刷子，不过也还不是他的对手。”
　　“俺是想和他解释清楚，俺不是故意看到那个男人……不不……，那个姑娘的，但是他不相信，俺只好边打边解释。”放下阿淼，少年立定，认真的做着回答。
　　“你这人够迂的。”阿淼嗤嗤笑坏笑，心下却大致猜到少年看见的那个男人必是水龙——一个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阿淼觉得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水龙更合适这个形容。

　　“嘿，我叫阿淼，你叫什么？”
　　“我叫陆风，陆地的陆，狂风的风，”少年一边回答，一边从背囊里掏出一匹白麻布，仔细的裹好自己的长刀背在背上。
　　迎风眯眼仔细看，阿淼嘿嘿笑——这把长刀的刀柄加身的总长竟高过了少年的一头多，还真是古怪的兵器搭配。

　　“个头这么小，还用这么长的刀，你师傅也用这么怪的兵器？”
　　“不是，阿淼姑娘，俺师傅没兵器，俺原来在街上流浪，师傅收养了俺，把俺养大，教俺武功，他教俺之前，跟俺说，他说的功夫天下第一，但是他觉得俺的资质不像他老人家那样好，所以师傅问俺说，俺喜欢啥兵器，他就教俺学啥兵器，俺的资质精通一门功夫最合适不过叻，所以呀，俺那时候最佩服的人，除了俺的师傅就是原来俺流浪的时候见过的一个卖艺的舞刀大叔了，那大叔舞的就是俺这样一把大刀，所以，俺就和师傅说，俺要学长刀，所以打那以后，俺的长刀就没离过俺的身。”

　　阿淼撇撇嘴，不置信的看看陆风的憨厚表情和老土打扮，又觉得陆风本人就这样不灵光的样子，完全想象不出来陆风的师傅能高明到哪里去，居然还好意思说自己的武功天下第一，倒像是水龙哥哥那样灵秀飘逸的功夫却谦虚得很，从来不敢说自己天下第一。

　　“你说你出来找你师傅，你师傅干嘛不见了呢？”阿淼翻着眼睛，不服气的哼哼着。
　　“俺也不知道，那天师傅和俺说，他要往南边走，办点事情，俺等了一段日子，见他没回来，俺有些担心，师傅没离开过这么长时间，所以，俺就也往南边走，琢磨着能和师傅路上会一会，哪知道，还没出来两天就惹了这么个麻烦。”

　　“你是够麻烦的，”阿淼刻薄着，全然不记得自己刚才是粘了陆风的光才能顺利逃脱，“我说，那你今后有什么计划？”
　　“俺也没啥计划不计划的……。”
　　“那好，那你跟着我混好了，你不是说你师傅的武功天下第一么，我告诉你，我龙哥哥的武功才天下第一呢，刚好，我现在也在找我的龙哥哥呢，我们一起行动吧。”
　　“可是，阿淼姑娘，俺师傅又不是你的龙哥哥，咱俩咋一起行动叻？”
　　见陆风挠头疑惑的样子，阿淼拍腿大笑道：“得了吧，靠你这发育不全的大脑，还指望找到你师傅呢，况且我怀疑你刚才看到的那个男子就是俺龙哥哥，这样吧，你帮我找到龙哥哥，我就让龙哥哥帮着找你师傅。”
　　“啊……？”
　　见依旧反应不过来的陆风，阿淼不耐烦的摆摆手：“我服了你了，这样说吧，我问你，你的武功是不是天下第一？”
　　“俺不是。”陆风老实回答。
　　“这不是结了么，龙哥哥的功夫天下第一，所以一定比你厉害，那你说龙哥哥找你师傅是不是比你这样像无头苍蝇一样瞎转悠来得强？”
　　“那倒也是……。”
　　“好了，好了，陆风，你记住，你以前听你的师傅，你师傅没回来前，我勉为其难的把你接受了，你从现在开始，一切听我指挥。”

　　太阳刚刚升起，带着晨曦的神清气爽，阿淼迎着阳光微微笑，转脸笑嘻嘻问陆风：“你吃饭没有，我们找个好地方吃早饭去……，你的背囊里还有什么？就装了那个裹刀的长布，喂，有没有搞错，你出远门的连一个铜板都不带？”
　　“啊，俺才出来一天多，钱，俺真的没有，俺都没见过师傅有啥钱。”
　　“所以说你笨哪，要不怎么说你遇到我这样善良的人是你天大的福气那，行了行了，既然收留你了，就顺带帮你付饭钱了，喂，你可不要跟猪八戒一样忒能吃了，我又不像议潮那么有钱，会被你吃穷的……。”
　　阿淼一路蹦蹦跳跳，眯眼盘算得美滋滋——这样也好，一出来就收留到憨厚的楞头青，正愁自己现在要武功没武功，要门路没门路，如何找到水龙的下落呢，上天就给自己送来这样好的自礼物，眼前陆风不仅有武功好到可以自由潜入河西王府，更重要的是，他还曾经在河西王府找到水龙哥哥的所在，加上不是坏心肠，嘿嘿，这样的便宜可不是天天都有的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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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的话：终于有时间更新《莫烟岛》，感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