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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长夜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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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长夜惊变
二月初四这天,裴寒留下来与她一同用了膳,再有三天就是婚期,按风俗这三天里是不能见面的,所以裴寒迟迟不走,她也不赶他。
后院的梅开了,二人携手在回廊下看花,说是看花,倒是互看时候多些,同时拣些没紧要的话说,卿卿我我、缠绵绯恻自不待言,时光消磨得很快,眼看着就入夜了。
“先生,咱们回去吧?”
“不。”
“天黑了。”她拍开他的手,他正不规矩地摸上她的脸。
“我还不想出宫,再看一会梅吧。”
看梅?想起英圣宗说他饿眼看花,她心里暗笑,“先生原来还有暗中视物的本事。”
手被拍开,他却邪邪地凑上去,在她耳边呵着气,“我暗中视物的本事是有的,尤其是对那夜里才会出现的梅中仙。”
“梅中仙?哪有?”
她轻灵地闪着,离开他的怀抱,“先生也说假话。”
他动作更快,又拥住了她,“在这里,我抱住的就是了。”
“你好大的胆子,敢对仙子不敬?”她欲挣无力,嗔道。
“仙子温柔,不会怪我的。”
他软语说着,见她眼波欲流,娇羞之态动人心弦,心意一阵激荡,便吻了下去。
天边突然传来隐隐雷声,她一惊,推开裴寒。
“什么声音?”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坐直身子,细听着这不绝的惊雷。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雷声?不,这不是打雷,这是…”她突然感到一阵惶然,偎上裴寒肩头,头一次主动抱住了他。
裴寒不语,神色一点一点地变了。只是遥看着天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先生,你怎么了?”
她望着对方渐冷的神情,心下越来越恐惧莫名,她甚至觉得他的怀抱不再温暖,他的肌肤散发出来的,不是柔情的包容,而是坚如钢铁的冰冷!
裴寒转头看她,目光寒如冰雪。
“这场梦,终,于,该,醒了。”
她还没来得及捉摸他的语意,更为可怕的事发生了。
雷声还未消失,又是一声轰然震天的巨响,这次是从很近的地方发出,那正是未央殿的方向。
未央殿上方火光冲天,本已寂静的深宫突然响起了各种声音:尖叫、哭喊、怒吼、刀剑相击声、倒塌的轰响…
“皇上?”
她意识到了英圣宗的危险,如同本能地从地上挣扎着起来,就要朝未央殿奔去,却没有注意到自己是何时跌倒的,而她抱着的裴寒又是如何推开她的。
她跑了几步,忽然膝上一痛,如被蚂蚁咬过似的,再也撑不住,狠狠跌倒。
她猛地回头,看着裴寒,知道是他出的手,但是裴寒看也不看她,向前径去,只是落下一声寒彻肌骨的冷笑。
她想喊住他,却喊不出声来,眼中一片模糊,眼泪一滴滴地打在回廊的地板上。
回廊尽头一个人影飞身而来,正与裴寒打个照面。
耿炬看见裴寒冲冲而来,却未见练书阁,不由心下疑惑,出手拦挡。
“裴先生?”
他只是疑惑,出手也不过用了普通招式,至多三分力道,料想裴寒一介文人,自然足够。
黑暗中突然亮起一道闪光。
耿炬闷哼一声,沉沉倒下。
裴寒提剑而立,耿炬的血顺着剑刃流下,他知道身后的目光是如何的骇然欲绝,停步只是瞬间,他的身影很快隐没在沉沉夜色之中。
她用力咬着唇,鲜血涌流,却感不到痛,她朝前爬去,也不知用了多少时间,才来到耿炬身边。
他的伤口正中胸腹,血污满身,看起来极为可怕。
“耿炬,耿炬。”她急切的叫声喑哑无力,他死了吗?
“来人!来人啊…”
玉尺楼里没有声音,无人出来应答,他们也出事了?是什么样的阴谋,居然要用无数的人命作代价?
* * *
嚣声渐少,她跪坐在耿炬身边,心中是一片荒凉的冰冷,只不过是几个时辰,她的世界就地覆天翻。
她无法再思想,也流不出眼泪,只是环抱着自己,抵挡着唯一的感觉:寒冷。
一只手从暗中伸出,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是耿炬,耿炬从地上翻身而起,痛苦地喘着气,“主子。”
如同在黑暗中找到一点火花,她抓紧了耿炬,“你,你怎样?”
耿炬一手扶起练书阁,另一手捂着伤口,“没,没事。”
“主子,北原叛军夜袭,我送…你走。”
走?
去什么地方?
她站了起来,发现双腿已能行动,便反过来扶着耿炬,耿炬对宫中路径极为熟悉,只从偏僻无人处经过,有些地方,甚至她都没见过。
偶而也能踫上倒卧的死尸,但她恍如不觉,木然跟着耿炬行走,连何时走入一条地道都懵然无知。
地道中机关不少,分支也多,但耿炬却似乎早已来过似的,拉着她七折八拐,跌跌撞撞,走得十分艰难,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有了光亮。
耿炬突然绊了一下,半跪在地上,却推了她一把,“主子,快去。”
练书阁转头,他已猝然倒下。
“耿炬,耿炬,耿炬…”
她推着他不动的身体,但他再无气息。她能感到他的手变得越来越冷,这回他是真的死去,她再也不能忍受,失声痛哭起来。
“谁!谁在哪里!”
“啊,是练主子。”
“快去禀报圣上!”
前方光亮处有人发现了她,泪眼模糊中,看到几个侍卫向她走来。有熟悉的面孔,正是英圣宗贴身的侍卫。
地洞尽处,是一个大厅,厅内点着灯火,里面大约有数十人,最里面坐着的人,黑袍覆身,正是英圣宗。
人群为她让出一条路,她失魂落魄地扑倒在英圣宗膝下,“皇上,我!…”
满腔悲伤,百种心痛,却一时语噎声哽,不知如何诉说,电光火石间,想起裴寒今夜的所为,显然这惊天混乱,他不是主谋,也是帮凶,而令他有种种方便权力的,正是曾被称为祸水的自己。
这个事实如同一道闪电,击中了她,她向后退却,猛地磕下头去,“练儿罪该万死!”
“练儿!”
英圣宗伸手扶起她,将她搂在怀中,见她已是头破血流,英圣宗骂道:“傻孩子。这不关你的事…血?你受伤了,快来人…”
她摇头流泪,“没,没有,这是耿侍卫的血。”
太监王成这时跪下相劝,“圣上,练主子已找到,叛军势力猖狂,请圣上这便移驾出宫,日后召集勤王兵力,北原叛军自有覆灭之日。”
“请圣上移驾!”其余人等异口同声,也跪了一地。
英圣宗目光扫过众人,苍白冷然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现在这里的人,都是朕的心腹,朕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
“练书阁是朕的亲生女儿,你们要效忠于她,如对朕一般。”
王成垂泪应道:“是,老奴愿用性命护着公主。”
其余人也应声称是。
她紧紧抱着英圣宗,多年的愿望终于变成现实,可如今听来,却是如此的痛彻心扉!
英圣宗抬起一只手臂,抚着她的长发,叹道:“不愿你经历血腥丑恶,却终是事与愿违,难道这是天意?王成!”
“老奴在。”
“以前的事,就由你将来说给练儿吧。”
他看了看其余的人,“你们都站远些,朕要和练儿讲几句话。”
她哽咽着抬头,看到英圣宗虽是苍白疲惫,右臂上缠着的白布渗着血迹,却仍露出慈祥的笑容,“皇上,练儿好怕,咱们先出宫好不好?”
英圣宗软语安慰,“别怕,叛军一时不会找到这里,朕想你陪朕一会儿,只要一会儿。”
英圣宗替她擦着眼泪,声音低低的,几乎只有她能听见,“好孩子,哭花了脸很难看的,阿爹送你的第一件礼物,是不成了的,别担心,还有两件…”
她摇头,泪流得更急,“不,练儿什么也不要,只要皇上平安。”
“不行,这礼物非收不可,王成会替朕送给你,你要远走高飞,过幸福…快乐的日子,把不愉快的事全都…忘掉。”
“裴寒啊,裴寒,朕把心头珍宝捧给你,你却只看到了朕…脚下无用的枷锁。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只在今夜,他才知原来裴寒正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北原叛军首领,他看人的眼光的确不错,这小子果然是人中之英,只是,他的眼光未免好得过了头,竟然看中了叛军首领。
“练儿,朕想听你,叫一声爹。”他的声音又低了几分,看着她的目光带着不舍与心痛。
“爹爹,爹爹。”英圣宗听着她急切的喊声,微微一笑,“好女儿,你过来一点,阿爹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他们,都不知道的哦…”
她靠近,感到异样的不祥,只听英圣宗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那刺客很厉害,阿爹,打断了他的颈骨,他砍伤,我的手臂,还有,…”
她的血似乎在一瞬间冻结,语音不可抑制的颤抖,“还…有哪里?”
英圣宗仍在笑着,一只手拉开了外袍。
他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把短刀!
在场的人无不倒抽一口冷气,原来一路逃亡,众人只知他受伤在臂,没有人知道他已中了致命的一刀,但英圣宗神色如常,进入地道之中,还交待许多事情,竟没露出半点痕迹。
“你们护着练儿走,我要,死在这里,让裴寒,见到我的尸首。”
所有的人都跪地恸哭,“皇上!”
英圣宗的话说得艰难,面上却仍是奇异的平静,“这是,最后的,旨意…”
* * *
铁世诚站在上书房门外,正迟疑着该不该扣下去,房里传来了声音。
“进来吧,世诚。”
裴寒倚在上书房的龙榻上,把玩着手里的玉玺,看到自已的侍从,淡淡问道:“怎么样了?”
“宫内大局已定,英圣宗的三个皇子,一个公主全都找到了,还有皇后和大小妃子,赵将军已将他们全都拘在昭阳院…”
“英圣宗呢?”
“英圣宗下落不明,已有几队弟兄专程去找,在未央殿发现了雷九等人的尸体。”
雷九是专程刺杀皇帝的死士,身手在北原军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却给人打断颈骨,死状极惨,看来英圣宗身边倒有不少能人。
“英圣宗下落不明,想是宫内有什么地底暗道,多派人手去,务必要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还有,玉尺楼那边情况如何?”
“爷放心,一个小队的人围着玉尺楼,照您的吩咐没去打扰他们,他们也没人出来,似乎昨天夜里的迷药效力还没过…”
“你先下去吧。”
裴寒如若不经意地打断了他,铁世诚知道自己有点多话了,便告退出了门。
“小铁啊,好久不见。裴寒在里头吗?”
爽朗笑声带着几分豪气,从院中传入裴寒耳中,裴寒侧目看向大喇喇推门而入的不速之客。
这是个身材高大结实的年轻男子,麦色的皮肤富有光泽,浓眉深目,轮廓分明,显然具有异族血统的特征。他笑起来牙齿雪白,热情灿烂,如同夏日骄阳般的热力四射。
“凤汐,原来你还活着啊。”
裴寒对他的笑容视而不见,懒懒地问了一声。
凤汐自已找了个位置坐下,笑道:“托福,还活着。这要多亏你上次送来的军情密报,我的南海军才躲过了四路大军的合围。”
“不过是顺水人情而已。你不在南海打鱼,到帝都来做什么?”
凤汐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你我一年前曾有约定,先得皇城者得东原。没想到你的动作真快,趁我吸引帝国军主力时,用了这等出其不意的手段。”
天圣皇朝地分四原,其中以皇城所在的东原最为富庶,以西原最为贫穷,而他和裴寒这位多年的老友,有志一同地反叛,各据南北,并约定将来平分天下,但东原西原相差太大,所以讲明先得皇城者得东原。
裴寒唇角勾起一丝傲然笑意,“欢迎你以后来东原做客。”
“愿赌服输,我承认不如你…奸诈,居然以身犯险,深入帝都的皇宫大内,北原军深夜突袭,里应外合,轻松地拿下帝都,…”
凤汐说着话,游目四顾,发现了那屏风上的地图。
“呵,好一幅江山图,一定价值连城吧。”
裴寒见他边赞叹,边摸着地图,一副垂涎三尺的样子,便没好气地冷笑,“你是穷鬼投胎没见过金玉不是?”
凤汐转回头来,笑容却已敛去,神态十分庄重,“当初你我约定平分天下,还算不算数?如果算数,是一时之势,还是数年,数十年?”
二人凌厉的目光在空中交会,似乎都在试探着对方的态度,终于裴寒冷然开口,“我不是食言而肥的人,再说我对你那几只破渔船没兴趣。叫你手下那帮人放心,终我一世,不对南原用兵。”
他知道凤汐个性爽直明快,这等防人之语,绝不会是他先想起来的。
说着,他又冷笑,“这倒奇了,我北原没防着你的南海军,你们倒防起我来了。”
凤汐突然大笑,“哈哈,我自然是信得过你,不过老左和司马他们怕你怕得要死,我不讨个准信,他们只怕会每天做恶梦呢。”
他拍拍裴寒的肩,示意他坐过去一点,“谁叫你天生狡滑,连英圣宗都被你骗得团团转。”
先扮道士下药,嫁祸给裴家的世仇信阳王以除掉北原军的劲敌,然后再通过医术取得信任,出入枢密院获得军机,再在英圣宗忙于筹备婚礼的时候发动宫变,真是阴险啊。哪象他凤汐,就只知道老老实实地打仗,不会动这些念头。
裴寒很大方地让出一块地方,凤汐笑呵呵地坐了上去,“龙榻的确舒服,怪不得大家都想当皇帝,…”
裴寒挑了挑眉,正要说话,却听见院中的脚步声,是铁世诚去而复返。
“爷,英圣宗找到了。”
裴寒目光一烁,“哦。”
“弟兄们在未央殿的地道里发现了英圣宗的尸首。”
裴寒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高兴,沉默了一会,方道:“去宫外找文纶来,让他负责准备英圣宗的后事。”
铁世诚领命而去,凤汐打量着他,“皇帝死了,这天下也就差不多得手了,裴寒,你打算何时称帝?”
“总得过十天半月,等局势稍定,你呢,又打算何时称帝?”
他冷眼看着凤汐,凤汐不好意思的笑笑,“一国岂有二帝,我就随便一点,当个南海国主罢。”
裴寒也不答言,一个拐子打去,凤汐中招呼痛,“你做什么?老子当国主,你也不乐意啦?”
“这又是你手下哪只狐狸想出的歪主意,南海国主?你称你的帝,什么国主?没得笑掉大牙。一国为何不能有二帝?你我各治其土,合称一朝,不是早有定议吗?”
凤汐点头,“你既这般说,我就不再客气了。哈哈,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没想到真的换我当了…”
真是无聊的家伙,裴寒瞪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一事,道:“你南海上小岛颇多,有无荒芜无人、隐秘难至的所在?”
“有啊,怎么?”
“英圣宗的后妃子女不少,总得设法安置。”
“你是想让我安置他们?”他微讶。
“他们不能落在有心人士之手,送到你这个海龙王那里,应是最安全的做法。”
凤汐想了想,“好,这群烫手山芋就交给我吧,哦,听说里面有位公主,不知道长相如何,拿来当妃子也许不错。”
“随你,只要你不被美色冲昏头就行。”
“喂,你那未婚妻在不在这一群人里?听说是绝色美人,你是打算留下来,还是交给我带走?”
凤汐目光中带着试探,只怕会被美色冲昏头的反而是面前这一位吧?
裴寒面沉如水,“留下。”
凤汐挑高眉毛,“你确定不会被迷惑?”
裴寒不再忍耐,飞起一脚踹他下去,“你可以滚了!”
“你见色轻友…”凤汐就着这一踹之势飞身出上书房,转眼就没了踪影,裴寒忽觉身下一轻,那龙榻喀啦啦地裂成碎片,不用想也知道是凤汐出去时做的手脚。
他虽没有摔着,但站在一堆碎片之中,也十分狼狈。
怒吼声从上书房中里传出,“凤汐!”
还没走远的凤汐报之以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