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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来是空言 ...

  •   五 来是空言
      
      未央殿已毁,裴寒便暂时居于太和宫,一连十几天,都忙于和幕僚们商议各种事务,而千里奔袭来的北原军击败了前来勤王的几路兵马之后,已是控制了东原的大半区域,只有小股忠于王室的势力还在苦苦支撑,但大势已定,北原军的军师陆文纶便开始着手筹备登基大典。
      这天陆文纶拿来封赏的名单给裴寒看,并商议了几件登基的要务,将要走时,终于小心翼翼地问起练书阁的事。
      裴寒本来心情不错,却在此时一沉,皱起了眉头。
      “裴帅,恕属下直言,玉尺楼如今地位暧昧不明,许多人都在猜测裴帅究竟意欲如何,裴帅如不及早决断,只怕流言更多。”
      裴寒看了他一眼,冷然道:“依陆军师看,本帅当如何?”
      陆文纶在心里叹着气,这种倒霉事大家都不敢来,才推他这军帅来送死。
      他强自微笑,“裴帅马上就要登基为帝,后宫有个前朝宫人倒也不妨,以裴帅为人,也不至于会被美色所迷,只是…这位练姑娘身份特殊,曾是前帝爱宠,只怕不宜有过高地位…”
      不知怎的,说到前帝爱宠这几个字时,陆文纶的声音听来极是刺耳,裴寒挥挥手,“军帅的意思我明白,你放心,我自会有分寸。”
      也许的确该是做决定的时候了。
      
      *   *   *
      
      裴寒独自站在窗前,窗子敞着,正对着的几颗碧桃开得正盛,树边的小径曲折通幽,伸向宫院之外,而他的目光虽是落在窗外,心思却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
      铁世诚行走在小径上,他身后跟着的人令他向来镇定的心态有点紧张,他倒不是怕会对自己不利,而是担心即将到来的变化。
      “爷,练姑娘到。”
      他知道这句话是多余的,因为裴寒早就在窗中看到了他们,目光中露出一种他不明白的含义,他衷心希望裴寒还是那个扬鞭策马称雄北原的铁血大帅,而不要变成沉湎于东原皇宫里胭脂粉黛的普通帝王。
      他退下去的时候那两个已是面对面,离得很近了,他临别偷眼,看到两个身影都是一样的孤直绝傲,一样的寒气迫人,一样的令人有点莫名其妙心头微酸的感觉…感情,真是神秘可怕的东西啊。
      裴寒看着面前的女子,她全身都包裹在素白之中,甚至头颈也蒙着厚厚的白纱,唯一对他坦然的只有双眼。
      但这双眼看来是如此的陌生,深黑如墨的瞳子中弥漫着灰色的雾,看不到任何的波光潋艳,尽管对视着他,却再也没有他的倒影,眼前站着的,只是个陌生人。
      他缓缓伸出手,取下她的面纱。
      尽管对这次见面,心下早已有隐隐预感,但当真清清楚楚地面对她的变化时,他仍然心头一震,要用极大的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
      她脸色极为苍白,表情淡漠苍凉,如同一尊年代久远的圣洁石像,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他看了许久,才出了声,“本来要问你一句话…”
      “但见到了你,便知道是不必问了。”
      她没有任何的回应,恍如不闻,就在他以为她会永远也不再开口之时,她缓缓地说:“我也有一句话想问你。”
      “你问。”
      她轻轻摇头,“不用见你,我也知道了答案。”
      他一阵说不出的郁闷,他霍然抓住她双肩,沉声道:“你问!”
      她眼中闪过一抹讥诮之意,“为什么?”
      为什么利用她?带给她可耻的欺骗与背叛?
      “这句话拿来问西原裴书生可以,对于北原叛军裴帅,却是不必的…”
      “裴帅为的,自然是天下的权柄,何必问。”
      裴帅这两个字,他本已是熟悉了的,但说这两个字的人是她,而且是那种冰冷讥诮的语气,听来格外刺耳。他咬着牙道:“你要我怎样?”
      “这,应是我问的。”
      “我给你选择。”
      “出宫,做自由平民。”
      他微怔,她要一去不返,然后嫁人生子,永远忘掉他,与他远隔天涯?
      不,不,就算他为了天下,失去了她的心,他也不能对她彻底放手。
      本来今天以前,他还抱有一丝希望,能留她在身边,用时间和怜爱慢慢磨去她的怨恨,但这希望完全破灭了。
      就算只是留人又谈何容易?如果她今天不是这样冷漠孤绝,凛然无惧,而是象那些英圣宗的妃子儿女一般,哭哭啼啼,胆战心惊,他自有万分的把握,强求一段变质的感情。但,练书阁毕竟是练书阁啊。
      “你想勒死我?”
      淡漠的不带一丝起伏的问句令他清醒过来,却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紧紧搂住了她,他松开手,尽量和声问:“如果我要你留下?”
      讥诮之色又在她面上显出,“继续这个婚约?”
      “你的意思是说,你称帝,我为后?”
      他顿了顿,“你会是我的宠妃。”
      她向后退开一步,冷然微笑,“如果我要当宠妃,皇后,先皇早就立我为妃为后了,又怎么会轮到你这个叛党?”
      可笑啊,自以为是的人,在这个深宫之中,任何头衔都是罪恶,他又怎么会以为她放弃家仇国恨,只为了个微不足道的妃子名份?
      怒火在他胸中燃烧,他目光阴鸷得可怕,“你的先皇已是先皇了,你还在念念不忘昔日的荣宠吗?”
      如果她是要求同往日一样的待遇,那她无疑是打错了算盘。他不是那等昏愦无能鱼肉天下的英圣宗,不会为她千金一笑,烽火戏诸候。
      她淡笑着,目光忽然有了几分明媚,他正为之一动,却听她说,“我会永生永世记得,皇上在我心里,永远不是先皇。”
      他握紧拳头,愤怒直冲胸臆,原来她这笑容,分明是在怀想英圣宗!
      她仍不罢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我分属仇敌,要我腆然事敌,生不如死!”
      他怒极反笑,很好很好,放她在身边,本就众议纷纷,是他是为了成全自己的一时迷恋,才甘愿折节相留,却成了她羞侮他的利器,看来他是几个月来扮裴书生扮得太过入戏,才会有这等可笑的举动。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笑了许久,举起手掌,正色道:“裴某最敬忠臣义子,你既有此忠心,就让我成全你吧。”
      她平静地看着拍落的手掌,唇角落下一丝笑意。
      死亡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吧?恩怨情仇太重,只能至死方休。
      巨响从身边传来,无数碎片朝她飞过来,直刺肌肤,她动也不动,当一切归于平静时,她转头看见旁边被打得粉碎的窗子,而裴寒,他已收敛了怒气,负手身后,视线不再看向她。
      她没有死里逃生的惊喜,也没有太多求死不成的失望。只是明白:有些东西,还远没有结束。
      * * *
      
      英圣宗薨后两个月,裴寒称帝。改朝为元昭,国号却不变,仍为天圣国,而凤汐也在同月数天后称帝,与裴寒分疆而治,史称南北二帝。
      裴寒登基大典之日,在帝都近郊,也有一场小小的仪式举行。练书阁奉旨出家修道,道号真书,居于碧云观别院。
      新朝伊始,由于高层官员多来自民风豪迈淳朴的北原,使得天圣北朝朝野上下气象一新。加之北帝不尚奢华,作风稳健,行事英明果断,即位之初就开始广开言路,不拘一格选用人才,又任用陆文纶为相,大力推行利国利民的新政,不过两三年,就初见成效,全国上下,无不称颂新帝功德。
      至于南帝凤汐治理的天圣南朝,则又是另一番局面了,南帝虽与北帝为至交好友,性子却大不相同,史载他明朗宽厚热情,天生具有一种特殊的亲和力,令见者如沐春风朝阳,为之倾倒。这位南帝还有一个传奇性的特点:喜欢一切富有想象力和冒险的东西。因此,民间常常流传着南帝微服出巡行侠仗义或南帝远航大洋历险奇遇的故事,绘影绘形、引人入胜之处,不亚于任何的传奇故事,而且过一段时间就会换个内容,绝少重复。
      但如果一位皇帝把大半时间都用来在外创造传奇上,那他的政务,就未必值得称道了,幸而南帝手下有左之敖与司马潮生两位才干出众的丞相,共同辅助南帝治国,才不至于让天圣南朝落下北朝太远。
      所以天圣南朝的百姓有时会盼望着有一天北朝的新政也会推行到这边来,而北朝的许多百姓,则在心内期待着南帝会有一天游历到自己身边,让自己也有机会亲眼见到这盛世的传奇,甚而成为角色之一。
      后世史家,将这一段时期称为双帝时代。
      
      *  *  *
      
      元昭元年冬。
      暗夜如漆的荒野上隐隐闪着几点微光,从远处渐渐飘了过来。
      无人说话,只有长风吹过的声音在等候在草丛之中的人耳边呼啸,那些人个个都是黑衣劲服,身形岿然不同。
      那光近了,却是一行行踪隐秘、声息极小的数人,同样的,也都是夜行者打扮。
      等待着的人中突然出声,“谁?”
      
      来者中有人回答,“我们。”
      “从哪来?”
      “来自凡尘之外。”
      “要到哪去?”等待着的人们心里都是暗自激动,问话的语音竟然有了一点颤抖。
      那原来一直回答的人却没了声音,象是在思考着,此时一个声音接了下去,音虽不高,却清亮如水,别有一番绝然轻松的意味。
      “重返红尘之中。”
      听了这句话的众黑衣人齐齐下跪行礼,“主人。”
      来的人们也跟着跪倒,暗黑里便显出一个孤自独立的身影,在微光的照映下,说不出的诡冷傲然。
      “一切都备好了?”
      
      “是。”
      “那就走吧。”
      随着下令的声音,几名身手灵健的黑衣人已是撑开了一顶软轿,让主人进坐,不须号令,便训练有素地抬着轿飞奔。其余人也飞身跟上。数十人就这样消失在夜色苍茫之中。
      在同样黑暗的轿内,笑容如一现而逝的闪电,没有人能明白这笑容背后的含义。
      
      *   *   *
      
      过了沧云渡,沿着大江溯流而上,入北原,到北原边陲重镇飞雪关,一路皆平安无事,只有在过飞雪关时,才有一点麻烦。
      “里面的是什么人?”
      关口盘查的军兵是认识的,却也照例要查问一番。
      作客商打扮的蓝桑笑眯眯地送上礼物,指指马车,“是我家小姐,很怕生的,差爷们行个方便,莫吓着了小姐。”
      窗帘后端坐的倩影静静不动,也没有任何的声音,看来真是害怕的样子,守兵哈哈一笑,放他们出关。
      他们走了不过一里,就见前方官道上烟尘滚滚,数百骑人马迎面而来。为首的身着将军服色,,骑着一匹高大的墨色骏马,马后挂着死鹰死狼等猎物,显然是出猎而回。
      蓝桑望着这一袭人马,面色虽未改,却暗暗心惊。
      
      马车内传来略为清冷的问语,“蓝先生?”
      他靠近,低声道:“是孟飞扬,镇北大将军。”
      孟飞扬是北帝座下一员猛将,也是北原旧部,深得器重,如今镇守北原飞雪关这西北要隘,驻军两万之众。
      说话间人马已近了,蓝桑等人将大道让出,停在路边,朝对面的孟飞扬施礼,他手下的人也行礼如仪。
      孟飞扬本来正和部将高声谈笑,远远见了蓝桑等人,便习惯性地打量起来,这一伙漠族人个个都是体格英伟的大汉,虽衣着平凡,却隐然有点整齐有序、训练有素的意味。而被他们护着的马车里又会是谁呢?
      孟飞扬朝蓝桑微一点头,这位漠族商贾时时来往于关外与天圣朝之间,做些香料毛皮生意,倒也眼熟。
      他停住了马,用马鞭指指马车,“这里面的,是什么人?”
      蓝桑心头一紧,笑道:“回将军的话,是我们头人家的小姐。”
      孟飞扬眼睛一亮,哈哈大笑,“早就听说漠族钦右头人是个豪爽痛快的好汉,他的女儿也定是不凡喽,今天本将军倒要见识…”
      他说着,已是欠下身来,手上的马鞭挑起了车上的帘子,蓝桑等人根本来不及阻止。
      
      原来漠族人生性开朗豪放,不象中原有什么男女之防等礼节,而漠族女子对于陌生男子的目光,不仅不以为忤,反而会认为是对自己美丽的一种肯定,如果再有赞美之词,那就更是要芳心大喜了。
      孟飞扬久居边关,自然知道这种风俗,他飞快地挑开帘了,朝车内打探,看到里面果然坐着一位女子。
      他曾见过不少漠族女子,其中也有不少美丽的,但不知为何,眼前这女子的美丽,虽不格外出众,却令他有一震的感觉,那女子半面微侧,双眸清湛,泛着碧色,朝他略作盼顾,淡然一笑便收回了目光。
      孟飞扬收了鞭子,压下心中的惊艳,笑着唱道:“这位美丽的仙女啊,谢谢你这样的好心肠,让我这凡俗的人,看到了大漠里最迷人的月光…”
      
      他仿着漠族人的传统,称赞着年轻女子的美丽,唱的虽是漠族人的歌,却用的是中原的语言,有点不伦不类,而且他歌喉实在不怎么样,引得在场众人忍俊不禁。
      车中人回了一句话,却是用的漠语,孟飞扬不懂,蓝桑忙解释,“小姐说她谢谢将军的赞赏。”
      孟飞扬又是大笑,解下马鞭,挂在车前,自己却一夹马腹,纵马而去,还不忘落下粗豪笑声,“仙子,后会有期啦!”
      他身后的军兵们也拍马飞驰着跟了上去,不一会儿,数百人马已消失无踪。
      蓝桑拿下孟飞扬的马鞭,长长吐了口气,“好险。”还好他们没有放松警觉,主人的易容还在,不然也许就功亏一匮了。
      但这孟飞扬直爽的性子还真有些像他们漠族人,连送马鞭表示心仪这种漠族风俗都用了出来,就不知,如果他知道了主人的直正身份,还会不会这般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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