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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金风玉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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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若真走进房里,看见如冰手里拿着的裘衣,十分讶异,“咦,才不过十一月,天还不算很冷,这会儿拿这件衣服做什么?主子要穿吗?”
如冰笑她,“看清楚这是女人的衣服吗?”
她将衣服拿在若真眼前晃晃,又着看端坐窗边的练书阁,挤眉弄眼的,笑得诡异。
若真纳闷,“这不是前年在内务府订做的那件貂皮大衣吗,当时做了两件,另一件记得是狐皮的。本来是用来给皇上贺寿,练主子挑中了那件狐皮的送给皇上,这件就收起来了,现在拿出来…”男式衣服练主子又不能穿。
“练主子叫我找这件衣服,是要送给裴先生的,裴先生离家在外,虽有了皇上赐的府邸,东西衣物却未必齐全,眼看快过年了,这件衣服放着也是没用,送了先生,也算人情。”
“若真,你现在就走一趟吧,裴先生应该还没出宫,替我向他致意。”
练书阁放下手中的书,淡淡地吩咐。
若真笑眯眯地点点头,“正该这样,但是,要说致意,叫我去还不如叫如冰姐姐去,我笨头笨脑的,没有如冰姐姐机灵,如冰姐姐能把一分说成十分,黑的说成白的,…”
练书阁笑嗔,“咄,又不是叫你去做生意谈买卖,只是送件衣服,恁地多话!如冰要陪我去上书房,刚才王公公来传话,皇上叫我过去一趟。”
“好个丫头,敢绕着弯儿说我…”如冰伸手去打若真,若真左闪右躲,笑闹一阵,若真捧了裘衣去了,练书阁看看时辰到了,也带了如冰出门,朝上书房而来。
* * *
去上书房这条路倒不陌生,以前年幼时,她常常到这里来玩耍,往往趁看护她的人不注意,就潜入上书房,在那里大闹天宫,记得皇上以前常说她象一只无法无天的小坏猫,叫人气也不是,爱也不是。
什么时候起,不再自作主张来上书房,又什么时候起,不再时刻吵着要见皇上的,她倒记不大清,但那原因,她却是清清楚楚地牢记在心,不敢或忘。
那是她在玩迷藏时,无意中听到的一段对话:
“你,…又挨打了?”
“今天二皇子心情不好,只该我这做奴才的倒霉。”
“二皇子又为什么不痛快了?”
“皇子喜欢的那个小丫头,本是皇上未内殿的人,二皇子想了很久,才敢开口跟皇上讨,结果被皇上训斥一番。二皇子倒还不死心,却没想到反而因此令皇上注意上了这小丫头,见她伶俐,反给了练主子。听说练主子给她起名叫如冰,也很喜欢,去哪儿都带着,你说,二皇子看了,还能不气死?”
“那倒是可气,皇上对这练主子这么好,也不怕皇子公主们妒忌?”
“妒忌?谁敢啊,上次大公主和练主子争执,打伤了练主子,皇上一气之下将大公主嫁到西部的小国,听说那地方在咱天圣朝的极西,光来回就得一年呢!连大公主的母妃都不再得宠,每日以泪洗面。那件事以后,再没人敢招惹练主子,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巴结讨好的。”
“你说这可不是奇闻么,不对自己的亲儿女好,却宠个来历不明的小孤女,皇上不知是怎么想的。”
“嘿,怎么想的,宫里的人都在猜想,练主子虽不到十岁,却已这般妖媚出众,待长大成人,还不是一代惑主妖女?皇上心里,只怕也是存着这个主意吧。”
“啊,你是说,等她长大,皇上就要立她为妃?”
“可不是么,那些娘娘们表面上见了她亲热得紧,心里不知有多恨呢?”
“那,年纪这样小,就如此飞扬跋扈,将来大了还得了?”
“谁说不是呢,这真是天降祸水啊!”
……
当时她年纪小,有些词还不甚明白,却也隐约知道不是好话,后来去问上官老师什么是祸水?老师给她讲妲已、妹喜、褒姒的故事,给她讲酒池肉林,讲烽火戏诸候,讲的时候摇头叹气抚胡子,看她的眼光好复杂,复杂得她不敢看老师,不敢抬头看任何人。
那天她回到玉尺楼,在夜里没人之时,才终于放声大哭一场。
后来她就变了。
不再到处乱跑,念书也用功了,见了上下人等,也不再失了礼数,她这转变令许多人以为是小姑娘长大懂事,该变成淑女了,她也真的人如其名,躲进小楼成一统,在诗书经文里度过这多年的岁月,只是偶而会做些恶梦,都是她当了妃子,被妒忌的女人们迫害,最后落得凄凉无比的下场。
* * *
“练主子请进,皇上在里面正等着呢。”
英圣宗的贴身太监王成一看见这主仆二人的身影,便笑呵呵地行礼,练书阁向他微微颔首,留下如冰,自己进了上书房。
“练儿,不用多礼。”
英圣宗正在批着几份折子,此时便离座掷笔,扶起练书阁,拉她到暖阁中坐着,“嗯,练儿果然气色好多了,前一阵子病得厉害,朕还以为这可恶的老天又要把你从朕身边抢去了。”
练书阁抬眼望向英圣宗,他威严表情里隐隐透着温和慈爱,关切的态度正如世间疼爱女儿的父亲,如果他真是父亲,那该有多好?
她露出感激的笑容,“都是练儿不好,让皇上担心了。”皇上今年四十有八,看上去年轻得多,仍然风神雍容,自有一种尊貴非凡的气度,记得几个月前,他还精神很好,今日却略有疲惫之意,不止鬓发生华,胡须都有了几根银色的。
心头暗自刺痛,竟有落泪的冲动,她低了头,怕真的在皇上面前失态。
英圣宗轻拍她的肩头,“傻孩子,朕担心你是应该的,只是,让朕心烦的,另有原因啊。”
“皇上莫非是为了南海匪寇和北原叛军烦恼?”
“你身在深宫,也都听说过,可见贼势严重,唉。”
“倒不是因为这样,皇上已在位二十八年,百姓承平安乐已久,如今叛军虽未必厉害,却足以令人惊惶,流言四起也不足为奇。”
英圣宗笑了数声,却是带着隐晦的苦涩,“承平安乐?”
“练儿啊,我非明君,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其实是不是承平安乐,朕根本无所谓,那几个叛军,朕也不放在心上,只是,…”
他目光落在练书阁身上,看到她如玉般的面容上有一丝忧郁,“好练儿,朕叫你来,可不是为了诉苦,是想告诉你一些开心之事的,别这样沉着脸,朕最爱看你笑。”
笑厣如花在他面前绽开,他心头一动,竟有霎那间的恍惚如梦。
迷乱中,手已伸了出去。
蓦里清醒过来,他连忙转了方向,放在她的头上。
“练儿,你的十八岁生日快要到了,没想到,日子过的这么快,朕的小练儿已经长大成人,已到待嫁之年了。”
练书阁一震,细汗出了一身。
“朕已年近五十,虽貴为天子,一生之中值得高兴的事没有多少,练儿呵,你是朕的无价之宝,朕最希望的就是…”
恶梦就要成真了吗,练书阁瞪大双眼,心怀恐惧,手心里满是冷汗。
“皇上,我…”
她不可能拒绝的,无论她怎么害怕和不愿,她也不可能拒绝她最敬爱的如父兄般的恩人!
“朕要看到你着红嫁衣的模样,朕要看到你幸福快乐地生活,…”
怎么可能幸福快乐?她很想晕倒算了,但是裴寒的医术太高明,以她目前的体质,想晕并不容易。
“朕要把照顾你的职责,交给朕放心的人…”
咦?她精神一振,如同死人复活,目光立时明亮了起来,“放心的人?”
“朕要送你三件生日礼物。”
呵呵,看自己是多么愚蠢,多么轻信,居然相信那些无耻的流言,怀疑父亲般的天子,真是个没良心的人呐。
“生日礼物?”她笑得开怀,心花怒放,扯着英圣宗的袖子问:“皇上要送什么礼物?”
英圣宗轻抚着她的头发,笑道,“看你急的样子,好象小时候那个无法无天的小丫头,那时的你皮得很,常常在这里胡闹,不是在朕的奏折上乱画,就是在朕的龙椅上呼呼大睡,还把朕的令符当玩具…”
“皇上,这些真的是我做的吗,练儿记性不大好,嘻嘻。”
记得也不承认,她决定赖到底。
英圣宗忍不住好笑,在她额上轻敲一记,“怕什么,朕又不会治你的罪,如今你变得文静了,当然是好事,但太过压抑,会容易老气横秋。”
“朕知道,这个地方根本不适合你,所以才有了这三件礼物的念头。”
她现在心情极好,笑笑地等着英圣宗说。
“这第一件礼物就是…”
“裴。寒。”
四
裴先生?皇上用一个活人当礼物?
一惊之下,竟然语噎,“皇上?我,…”
英圣宗端祥着面前的清丽容颜,她的表情瞬息万变,笑颦都是惹人心动的妩然,如此晨花晓露一样的人儿,哪个能不爱如珍宝,小心照拂?
想到自己守护了十几年的孩子终于也有飞走的一天,心中难免有几分怅然。
“练儿可以看看这个。”英圣宗将一叠公文递给她,她粗略一看,却是有关裴寒密报,从他父母开始,生平大小事件,无不囊括在案,不禁心头涌上阵阵寒意。
“家世清白,为人冲和,见识过人,才华不凡,练儿,此人可入得眼否?”
他为了查明这裴小子的底细,不只派人去西原裴寒的家乡暗暗探查,也从今年主考官那里要了裴寒的卷子,才发现这裴寒之所以不中,不是因为才华不够,而是因试卷上沾染墨渍不被录取。
她是喜欢裴寒的,却还没想过这样深远,英圣宗突如其来的举动令人不知所措,“裴先生他…”话到一半,脸上热了起来。
见她如此,英圣宗心下雪亮,不禁微笑,“朕知你心意,这件事就定了,离你生辰还有三四个月,朕会替你们安排相见之机。”
呵,皇上居然连见面都想好了,她低下头去,小声说着自己的顾虑,“裴先生只怕未必…”
英圣宗放声大笑,“放心,这小子盯着你的眼光令朕见了都生气,要不是留着他有用,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真的吗?她咬着唇,忆及初醒那天情状,面上更是飞红。
“其实满朝文武,也非只挑的出这么一个裴寒,朕看中的,还是他的医术,有他为伴,就不怕你会再度病发,何况,他为你诊病,饿眼看花,唐突之举早已超了界,你那老古板老师若在,早该嚷着要你们成亲以全名教了。”
这倒是真的,上官老师若还在朝中,定会趁机力主将她嫁了出去,免成一代祸水。
“上官老师回乡已是一年多了,不知近况如何?”
她的喃喃自语引来英圣宗的不满,“那老头在青远城开了书院,自在的很,练儿不用替他操心。”
她哑然失笑,皇上虽然不满,还是说了老师的近况呵,“多谢皇上为练儿费心,一切全凭皇上作主。”
英圣宗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兴致虽是愉悦,却有了几分倦怠之意,练书阁也忙起身,“皇上日理万机,还要为练儿的事费神,练儿打扰皇上政事也半日了,这便…”
英圣宗笑道,“不用急着回去,用过了午膳再走不迟。”
他踱着步,来到屋内屏风之前,忽问:“练儿,朕叫你看的那些书可曾看完?”
练书阁点头,“看完了。”前几天她病已近好,皇上见她闲坐无聊,便送来一些书,都是地理水文游记之类的,未解何意。
英圣宗伸手拉开屏风上遮着的缦布,原来屏风上是一幅巨大的地图。
“朕要考考你看的成果,你给朕讲讲这天下各国各地的分布吧。”
啊?练书阁摸摸衣带上的玉环,漫步上前,纤手指着地图,开始讲解。
“当今天下,五国并立,其中我天圣朝居中,为最强之国,这金色的部分便是了,我朝地分四原,是为西原、北原、南原、东原四大州,共有城池三百八十五,人口……”
本来她讲得并不太情愿,但是说着说着,倒也来了兴致,这地图制做精美华丽,竟然是用玉整块作底,用各色金属嵌于其上,代表不同国家,宝石代表城池,碧玉代表湖泊海洋,端地金碧辉煌,珠光宝气。她指点江山,同时赏鉴珍宝,很有了几分纵横四海的意气。
“这西北边上的铜色块,想来就是资料不多的辽海之地了,此处上古曾有大国建立,但早早覆灭,史书记之不详,而后人烟渐少,竟成荒凉无国之地,这辽海地域广大,不下于我朝北原,但其四面均为险峻,又距五国较远,所以百年来超然于战国纷争。而有关辽海的史料,也为最少。…”
英圣宗本来是笑吟吟地听着,此时却盯着那辽海之地,陷入了沉思。连后面练书阁在说些什么,都充耳不闻。
“皇上?”
练书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迷思,英圣宗醒过来,“继续。”
练书阁手指下移,“这小块黑色的是,是…”咦,怎么会有黑色的洞?这又代表什么?地理书上这个位置明明是…
英圣宗哈哈大笑,“练儿,这不是你七岁那年顽皮,把那块代表东络城的绿宝石给当弹珠抠走留下的吗?哈哈哈…”
天呐,真是坏事不能做,不然定会有报应,唉,她小时候真是那么恶劣吗?
她十分尴尬,只好讪然陪笑,“呵呵,皇上,我记性很差的。”
英圣宗笑着摆摆手,“朕知道,朕知道,练儿不必再讲了,你这几本书虽是看了,但仍有未深解之处,朕要为你请个老师来,教你天下地理…”
练书阁目光一亮,忙问:“请上官老师回来?”
“那老头?不,朕看见他就心烦…”
“是枢密院四品参事,年二十五,西原安城人氏,尚未娶亲的…”
“裴、寒。”
* * *
裴寒每日午后从枢密院走出来的时候,总能踫上不少熟人同事上司,大多向他招呼致意,“裴大人,这是要进宫去啊?”
或是:“小裴,去授课吗?”
又或:“裴少,下官有车马,送您一程可好?”
今天则又多了一种:“裴大人这件裘衣真是气派非凡啊,是御赐的吧?”
今日有雪,天寒,所以他穿了这件“练赐”的大衣,从枢密院直走到皇宫的玉尺楼,一路畅行无阻,见到他的宫人都是恭敬有礼,甚至可以说得上刻意讨好,想是知道了他被英圣宗钦点为练书阁夫婿之事。
英圣宗突发此举,大大出乎许多人的意料,立妃流言不攻自破,而私生女之说又流行起来,此外,还有不同版本的传言,绘声绘色,匪夷所思,比坊间的小说话本还要离奇上三分。
每每想起,真要令人暗自好笑。裴寒微笑地走入玉尺楼前的庭院,这里的布局同皇宫其它的地方不同,清静淡雅得更象个世外仙境,而这仙境之中,就住着那位如玉如雪的女子。
雪下得很大,整个庭院都被覆上了厚厚的一层,触目所及,尽是白茫茫的冰雪,而这冰光雪色使得玉尺楼更加像玉宇琼楼,不染半点人间凡尘。
“裴先生,裴先生!”
听得窗棂作响,一个红衣女子从窗中探出身来,却是侍女若真。
“先生快上来呀,外面可冷得很呢。”
寒冷入骨的风雪被阻于楼外,楼内暖和多了,他上了二楼,如冰过来相迎,笑道,“先生辛苦了。”
裴寒对她点头笑笑,“不过天气冷些而已。”
若梦上前接过他解下的大衣,也笑语如珠,“练主子在书房,先生请过去吧。”
练书阁和如水、若真在房中,如冰若梦二人同裴寒走了进来,如冰笑嘻嘻地说,“练主子,裴先生来了。”
练书阁本来坐在暖炉边上,此时便起身微笑,“今日天寒,还以为先生不来了。”
“帝都的天气比起西原,并不算冷,我本是西原人,早已习惯了,倒是你身子弱,会冷原也应该。”
他说着话,凝目注视对方,但见练书阁穿了浅绯色的冬衫,身上厚厚地披着一块雪白的细绒披肩,长发结成发辫,松松地挽着,几丝碎发散落腮边,在清妍中平添几分娇媚慵懒的气质。
她见他目光如炬,不由飞红上面,“以为你不会来,所以穿成这样,让先生见笑了。”
“不,这样很好。天气寒冷,保重身子为要。”伸手替她将松开的披肩包好,在她对面坐下。
房间里十分温暖,暖炉里淡蓝色的火焰轻轻跳动着,暖炉边上煨着小壶,阵阵香气飘来,他低头查看,“好香啊,是什么好东西?”
“是玉红醉。方才如冰煨了来,大家都饮了些,说要袪寒气。”
玉红醉?是南原贡酒,难怪如此郁烈的香气,而她脸上淡淡的红晕,想来就是酒力所致吧?
“先生也试试吧。”
他正待推拒,这玉红醉是女子们饮的,酒力极弱,不是他喜欢的那一种,但瞥见她亲自拿起杯子斟倒,素手玉杯,极是明丽动人,话说出来便成了道谢。
酒有点甜,化入腹中,丝丝宛转,说不出的温柔蕴籍,他甚至有点后悔,不该把这样的一杯酒喝得这么快。
房内只有她和他,那几个小侍女不知在何时悄然退出,真是些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啊。
* * *
“先生,今天要讲什么呢?”
她讨还了杯子,笑问。
“今天讲各国的物产,如何?”
她点点头,静静地听他说着各地的风物特产,炉中火光映红了面容,令她专注的明眸里也有了几分变幻不定的焰影。
他博闻强记,又阅历丰富,种种掌故民俗均可信手拈来,虽是说的物产,却比上官老师讲史记还要来的动听,她望着对方,心里一阵喜悦,能有这样的夫君相伴,日子想必会很幸福吧。
这些天来她诸事顺遂,运道好得令人不敢相信,旧病好了不说,多年困扰她的流言也散于无形,还多了裴寒这个温柔的未婚夫,只要再等一个多月,就可以飞出深宫,过平静自在的生活。
“累了么,可要歇歇?”
小小出神被他发觉,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歇歇也好。”
她倒了杯茶给裴寒,裴寒忙接过来,故作得色,“这倒有点尊师重道的样子。”
她笑他的得意,眼眸流转,“先生既讲物产,定是识物高手,现有一物,请先生评讲。”
他失笑,“高手不敢当,姑娘请出题目。”
练书阁从一边的柜中取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锦盒,看来颇沉重,他伸手帮她拿着,手指相触,他心头荡漾,练书阁垂手低眉,心下都是一动。
打开盒子,上面覆着一层丝绸,他笑问:“莫非是珠玉?”不然怎么会如此矜貴。
见她笑而不答。他又掀开丝绸,露出里面的物事。
那是一块块的黑色石头,非金非玉,他拈起一块,放在眼前打量。
“燃石?”
这种燃石可以用来作燃料,虽并不常见,却也不会珍贵到要这样保存的地步,莫非另有什么玄妙?
外表看来,这种燃石色泽深亮,也许是品质较好的,“据我所知,燃石分三种,但都是大同小异,燃烧时间比一般的木料要长些,价值昂贵,此外别无珍贵之处,姑娘何以…”
他说着,忽看到炉中火焰,那火色明亮,蓝色深深浅浅,如绽开的花朵,闪着诱惑动人的光芒,正是用的燃石。
他俯身观看着炉火,原来特别之处是这种美丽的火焰啊。
“先生好眼力,”练书阁也拈了一块,放在手中把玩,“这里用的就是这种了,但是它还有一个特点,先生未必知道。”
裴寒围着暖炉细细察看,终于微微一笑,“听说东许国境内有一种特别的燃石,只埋于地底深处,采集极难,只供皇家使用,也许就是这种了,至于另一特点,大约是它的燃期长,燃后无灰烬了。”
练书阁笑道:“果然不愧为先生,连这种罕见的东西都晓得,学生佩服。”
裴寒摇头,“这炉子底座无放灰烬之处,也无备用的燃石,所以我才这样推测罢了,但不知它的燃期究竟有多长?”
练书阁伸手书空,写了一个七字。
“七个时辰?”果然是极品了。
她摇头,轻笑,“不是七个时辰,是七天呢。”
“七天?”他讶然,这么长的燃期,真是世所罕见了,如果用来熔金炼剑…唉,可惜这东西太也难得。
“是啊,它坚硬非常,烧着十分困难,但一旦点燃,就会一直的烧下去,烧啊烧的,最后化为虚无,连灰也不剩下。”
“在东许国皇室里,它还有个雅名,叫做烈焰兰花。”
她把手上的燃石投进炉火,溅起几点火星,落上她的袖口,但横里伸出的青色布料挡在前面,使她免受灾殃。
“哎呀,先生,你的袖子烧坏了。”虽是心喜,却故作惊讶,拉着他的袖子,视察着上面烧坏的洞,眼里是未加掩饰的顽皮笑意。
裴寒却没笑,静静地盯着她看,似乎也有一团火光在他眼中闪烁。
“先生生气了?”
她小心地问,就要放下他的衣袖,不料他突然拥住了她,力道很大,她挣了一下,没成功。
挣不开也就算了,她向来是随遇而安的人,何况天这么冷,披肩又不够厚,他的怀抱如此温暖,气息这样的令人安定…
也不知过了多久,如冰的声音传来,“主子,天晚了,是否留裴先生用过膳再回去。”
她才从幻梦中醒过来,忙推开他,道:“不必,裴先生就要走了。”
裴寒长眉一轩,看着她的目光仿佛在控诉着她此举的无情,她半羞半恼地瞪了他一眼。
他无奈地叹了声,只得起身出去,却蓦里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了个香吻。
他动作很快,得手之后立即出门,听得门内传来声响,想是练书阁恼羞成怒,朝他掷来什么东西,却打中了门板。
若真替他拿来衣服,如冰冲他挤眉弄眼地诡笑,他向侍女们道了别,下楼去了。
外面仍是风雪满天,寒气逼人,同适才书房内的温暖形成鲜明的对比,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每日的这个离别时刻是多么令人难舍不甘,他也从来没有过象这几个月来的欢喜舒畅。
有时候,他真希望时光能就此停住,让这一切变成永不必醒来的梦。
他转头望向玉尺楼,意外地看见练书阁站在窗边,目光也望着自己。
练书阁看着裴寒,他身形修长,那件裘衣如夜色般神秘华贵,却为温文的他带来一种浑然天成的凌厉气势,宛如权倾天下的公候将相。
她轻轻向他挥手,看到他边倒退着走路,边作着要自己回去的手势,却一个不留神绊倒,不禁莞尔一笑。
是衣服带来的错觉吧?他只是个安全无害会治病救人的小书生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