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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问卜芳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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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昭三年春。
裴寒坐在上书房的龙椅上,看着几份奏折,不禁皱起了眉头。
当今天下真是太平了么?是不是这些大臣们以为前朝余党已肃清,新政已行之有效,国库有点余钱,就可以上本唠叨一些无聊的事了?
他立不立后,选不选妃,关他们什么事?值得他们不仅在早朝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进言,还写来这许多没用的折子?
他把那几份碍眼的折子扫到一边,打算先去补个眠,应付这些唠叨也是要费神的。
他刚沾上床,就听见铁世诚的脚步声,如今铁世诚仍是他的侍从,也是皇宫中的侍卫长。
“皇上,南帝有信来。”
他半倚着枕,微闭着眼,“念。”
凤汐这家伙的信里多半不会有什么要紧事,要紧的事都是他手下左之敖和司马拟好的国书。但,不可否认,这家伙写来的信大都风趣,富有怡情之效。
“裴寒贤弟,…”
铁世诚刚要告罪,裴寒挥挥手,“继续。”
“…自去年帝都一别,与你未曾再度谋面,倒是偶然会想想你。听说你又对东许国用兵大胜,把东许纳为属国了?恭喜你了,从此又多了一块让你操劳的地盘。另外要提醒你的是,千万要保重身子,别太劳累了,你的苦处,为兄我是知道的,唉,皇帝真不是人干的,远不如当海龙王有趣。有空一定要听听曲儿,看看歌舞,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铁世诚正色念着,心里却在暗笑,这南帝说得虽过,却也不无道理,皇上每天操劳军国大事,也该有点闲暇娱乐的,但皇上不但不做这些,连个妃嫔也没有呢。
“…好了,闲话少叙,我还是说正题吧,你听了千万别太艳羡,我要立后了,我的皇后是个如花似玉、慧质兰心的温柔美女,真可说是全天圣国、不,全天下第一的好女子,关于我们是如何相识、相恋的,请参见坊间最新流传的游龙全传,记住,要全本无删节的哦。立后大典定在四月十五,你务必要来,不来也可人不到礼到,多多亦善,我不会介意替你享受奇珍异宝的。哈哈哈…”
听着铁世诚用十分不自然的语气念到最后的笑声,裴寒也忍俊不禁,他可以想象得出来凤汐写信时眉飞色舞,洋洋得意的样子。
“这个什么最新的游龙全传宫里可有?”
铁世诚微怔,随即道:“皇上要看,小臣这就去弄来。”
“不必是现在。”
对凤汐的凤流艳史,他还不急于知道。
“世诚,你今年多大年纪?二十六?还是二十七?”
铁世诚虽是心头讶异,却也没表现出来,“二十六。”
“你打算何时和你那个表妹成亲?”他知道这位侍从有个住在北原的表妹。
铁世诚的脸一下子红了,“今年年底吧。”他已托人去接表妹来帝都了,也许再有几个月他们就可相见。
裴寒点了点头,却不再说话。铁世诚等了一会,以为裴寒要睡了,便悄然向后退去。
“世诚。”
“臣在。”
“碧云观的信送来没有?”
“送来了,小臣已把它放在案上。皇上要现下看吗?”
“不。”他简短地说,“东许国的贡女现住哪里?”
记得东许为了求和,自愿成为属国,不只进了许多贡品,还送来了东许公主,这已是数月前的事,现在他连那公主长得什么样子也记不清了。
耿世诚眼一亮,忙道:“在紫云宫。”莫非皇上终于想通了:人生不能只有公文和兵戈,也要有点花草点缀的。
他吐了一口气,听来有点象叹息,“今夜送到太和宫来。你这便去安排吧。”
“是。”
耿世诚欣然退下。
他走上前去,取了那来自碧云观的信看。
信不长,很快就看完,他打开书案的某个抽斗,把这封信放进去…那里面已有数十封相同样式的信了。
自她出家以后,这样的信他几乎每个月都能收到一封,有时更多。里面是她日常起居的报备,简明扼要,他派去常驻碧云观的密探们文采还是不错的。
当年他没有杀她,却也没有放她自由,而是送她进了她从前喜爱的道观,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地方,那时他扮成了玄冲。
那时他早就在碧云观布好了一切的局,只等着对方的投身,而他也成功了,甚至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没想到英圣宗会将练书阁许给他,让他进入枢密院,也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迷上了她。
自少年时期从北原起兵后,他忙于用兵征战,运筹谋划,眼里看见的,从来都是江山如画,铁骑金戈,哪里有任何女子的存在?有时冷眼觑着如凤汐这样的多情种浪费时间和女子们谈情说爱,心内还常不以为然,但当他扮成温文书生行走皇宫,结识了那个女子之后,一切似乎不知不觉地发生了改变。
她究竟有什么特别可爱之处?
她色未必倾国,才未必非凡,也未见有多温柔似水,解语如花,为何一提起后妃,直觉地就想到了她?
她的恨意如山,远隔他的思念,他偶然冲动地派人送去的东西,没有一样不是原物退回的,三年来,她足不出户,埋首经书,却不减敌意啊!
他始终不明白她为何有这样的恨,难道英圣宗对她的恩宠,超过了她和他之间的感情?既然如此,她当初又为何要嫁他?
他苦笑着,对她,自己已是无望了吧。
即位第一年,他让自己忙于四处用兵平稳天下,在帝都时间少之又少,几乎忘了练书阁是谁。第二年,他推行新政,考察官员,任用人才,更是吐哺握发,劳心劳力,也很少想到碧云观的真书道人。
但到了第三年,她就象个久已远别的幽影突然重返他身边,出现在每一个安稳好眠的梦镜,出现在每一个轻闲自在的时刻,比如他偶然闲着看看花,突然旧日携手看花的旖旎情事就会涌上心头;他破例有兴饮点酒,眼前浮现的却是素手玉杯笑语盈盈,凡此种种,已是令他心绪难平,而立后的烦恼更来雪上加霜,他倒不是不想立后纳妃,要是能用别的女子抹去他着魔的迷恋,他求之不得,他怕的是,那全然相反的效果。
* * *
太和宫。深夜。
“你就是东许国的公主?”
他打量着对面跪着行礼的女子,看得出这位公主个子娇小,但长相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她涂抹着厚厚的脂粉,象带了个五彩的面具。
她的衣服也是华丽得晃眼。真不知这些东许人是怎么培养公主的眼光的。
“回,回皇上,是,是的。”声音低如蚊蚋,细不可闻。
难道东许国公主是个结巴?他不悦地皱眉,“你很冷吗?”
“不,不…冷。”
“不冷怎么发抖?”他看着这胆小打战的公主,不觉好笑。
“皇,皇上,臣,臣妾…”抖得更厉害,声音竟然有了泣意。
他打断了她结结巴巴的回答,猜想她可能在害怕,便用温和的语气道:“别怕,朕不会怪罪你,你抬起头来。”
她小心地抬起头,裴寒一看,差点笑出声来。
好一张精彩万分的脸啊,原来刚才他问话的时候,这公主已经吓哭,泪水纵横在脂粉上,红红白白,都成模糊一堆。
这东许国的公主未免也太胆小了吧,他自认也不是恶鬼般凶相,就能把她吓成这样?
“擦脸。”
他丢给她一块长巾,那公主拿着长巾,仍在发抖,他看着实在着急,抢过来在她脸上擦抹。但他越擦越疑惑,心头升起一阵怒火。
“你几岁?”
“回,回皇,上,臣妾十、十八。”
他扔了长巾,沉声道:“欺君之罪是要砍头的,你明白吗?”
立时花容失色,泪下如泉,点着头,却连话也说不出了。
“现在你告诉朕,几岁?”他用的语调邪恶阴森,任谁听了也要害怕。
“十,十,五。”救命,她不要被砍头啊。
“真的?”加重了威胁意味,他抱着双臂,开始怀疑东许国的用心。
“是,是十四,皇上饶命…”
可恶,他恼火地退得老远,有没有搞错,东许国以为这里是育婴堂吗?以为他裴寒是富有耐心的保姆吗?
呜咽的哭声令他更加心烦意乱,他挥挥手,“不许哭,现在听好了,站起来向外走,见到带你来的卫公公,就叫他带你回紫云宫,明日朕就派人送你回东许去。”
见她似要说话,他又挥挥手,“你什么也不用说,也不用行礼了,快些走吧。”
再给他听到她那结结巴巴的声音,他会烦死。
他大步走进内堂,抱了几瓶酒在榻上狂饮,最后酒干瓶倒,他也终于睡着了。
好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
* * *
元昭七年春。龙城皇宫。
“唉。”
凤汐懒洋洋地倚着龙椅,手上捏了一本奏折,有一眼没一眼地看,另一手上松松地握着一管朱笔,不住地唉声叹气,时而朝门外投去幽怨的眼神。
外面春光明媚,花香鸟语,本来正是踏青的好时节,为什么他要闷在这破书房里,看这些象小山一样的烂奏折?
“听,又叹气了。”
“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如…”就放了南帝出来吧,反正那些奏折只是拿来整人的。
司马潮生和左之敖分坐在门外的软椅上,晒着暖和的太阳,一边小声闲聊着。南帝生性懒散,尤其不善于这些奏章公文的处理,一有空就溜到海上游荡,把大小的事都丢给他们两人,如今南帝难得在皇宫长住,他们便发誓要将南帝改造成象北帝一样勤政的明君。
左之敖抚着胡须诡异一笑,“再等等,方才我进去之时,帝看了连三分之一都不到呢。”为什么听着南帝叹气,心头就舒坦许多?连时常因忙于公务被夫人责骂的气都觉得不太难受了呢?
司马潮生摇摇头,“南帝脾性虽好,但万一急起来,又出海经年不归,看你我怎么办?”南朝政事虽都由他二人经手,但臣民都是忠于南帝的,一旦帝久不归,势必生乱。
“呵,放心吧,小公主体弱,不能出海,南帝又怎么舍得下妻女,独自在外?”边说边笑,笑容狡如狐狸。
司马潮生失笑,“老左倒算得精。”他没有了担心,便放松下来,伸手招来宫女,讨要茶喝。
宫女端来了茶,左之敖也不客气,先抢了一杯。
茶方入口,忽觉怪味无比,忙一口喷了出来,“这,这是什么茶?”
宫女吓得闪身躲到一边,低头垂首,却不敢说话。
“你,你说。”他气得指住宫女,宫女表情奇异,象是想笑又极力忍着,“这,这是…”
“左伯伯,这是我做的花茶,好不好喝?”
左之敖正气急败坏,忽然一个娇软的童音传入耳中,他心里格登一下,这声音,除了小公主,还有哪个?
他转身,脸上登时满是慈和讨好的笑意,“小公主殿下,今天可真是漂亮呢。”不是听说这个混世小魔王和南后去近郊春游,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他们面前的小女娃年纪不过三四岁,圆脸大眼,身穿着杏黄绸衫,衣带上结着一朵白色的芍药花,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竹篮,里面放满了鲜花,如同深蓝水晶般的眼眸滴溜溜地转来转去,看看司马潮生,又看看左之敖。
“两位伯伯好。”
司马潮生笑眯眯地拍拍小女娃的头,“小殿下好啊。”唉,为什么他家里只有一窝窜上跳下的秃小子,没有象小公主这样可爱的小女儿呢?
“司马伯伯喝茶。”小小的手端起了茶杯,努力地掂起脚尖,司马潮生心疼地忙接了过来,正要入唇时,左之敖在一边咳了一声。
“左伯伯嗓子不舒服,喝茶。”
左之敖看着又送到手中的加料茶,心中无奈地叹气,他没事咳什么劲,司马喝就喝了,关自己何事,现在引火烧身了吧。
有心不喝,但对着这样天真无辜又闪着期盼的可爱神情,还实在不忍拂其意呢。
灵机一动,忙转移话题,“小殿下,是来找你父皇的吧,他正在里面。”
小女娃点点头,“嗯,我来给爹爹送茶的。”
“好啊。小殿下快去吧,皇上一定很渴了。”左之敖看着小公主冲进书房,总算放下了心,耳听司马潮生道,“还是老左厉害。”
“那是自然,姜还是老…”
他还没得意完,小女娃忽然回头,“伯伯,你们怎么不喝?”
“喝,喝…”两位南朝丞相忙不迭地点头,做势欲饮,“这就喝。”
“伯伯等一会儿,要陪萍儿玩哦。”
小公主终于进去了,左之敖不动声色地把茶水悄悄地喂给了身边的大树,站起身来,“我突然想起,内阁里还有许多要做的事,…”
“所以,陪小公主这么幸运的机会,只好忍痛错过啦…”他叹着气,表情极是惋惜,走的却是飞快,生怕小公主出来追他一般,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小公主可爱是可爱,但折磨人的花样太多,为保住他一把老骨头,还是走为上计吧。
司马潮生瞪大眼看着逃之夭夭的老友,暗自嘀咕,“是谁发誓要看住南帝一整天的?这老左!”
不自觉地喝了一口小公主亲奉的加料茶后,他也暗里把茶水浇了树,以不亚于老左的速度冲出宫中。
* * *
“好宝宝,乖宝宝,来得真是好。”
凤汐洌开大大的笑容,抱着小小的女儿凤萍猛亲,真不愧是他的宝贝,一出马就能赶走那两个讨人厌的家伙。
“你娘亲呢?”
一早海儿就带着凤萍出游去了,看得他眼红心动不已,都是这两个家伙害他一家人不能共享天伦。
“娘亲去买东西,让萍儿先回来救爹爹。”
凤萍搂住凤汐的脖子,“爹爹在房里做什么呢?”
“画画吗?”她看见桌上的朱笔和打开的奏折“我也要!我也要画!”
“这个不能用来画,爹爹给你找些画纸来。”他起身去找纸,转回来时发现他已迟了。
“啊,我的奏折!”
他抢下来的奏折上已经有了半个红色的小猪,见他脸色不佳,凤萍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眼里渐渐地就要浮现水光。
“爹爹?”
“算了,画就画罢。”好气又好笑地心软,他递回手中的东西,半个小猪和一只小猪有什么不同?不过,他家女儿很有画画的天分呢!看这小猪圆胖胖地,多可爱啊。
再说这烂奏折里竟然说的是在某个县发现了祥兆,正是皇家瑞气云云的狗屁东西,拿来画小猪正好。
凤萍终于画好了,抬头看见桌上的玉印,便拿来在自己的大作上印下了章。献宝地举起,“爹爹你看。”
“啊,好画啊好画,我的小宝贝真是聪明…”他抱起女儿,小女娃仍用着期盼的目光看着他,他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修辞还不够,于是又加上几句夸奖。
“爹爹,还有呢?”凤萍玩着她爹的头发,不依不饶。
“…兰心惠质灵气逼人伶俐可爱芝兰玉树全天圣朝第一的小天才小宝贝小猫咪,…”呼,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好累!他这样夸自家孩子,不会助长她自大的性格吧?
在爹爹怀中的小女娃咧开小嘴,格格直笑,笑容象极了凤汐。
凤汐轻轻拍着女儿,“好宝宝,咱们去看看你娘亲回来了没?”
抱着女儿出了书房,小家伙在怀中轻如羽毛,他闪过一丝心痛,这孩子,自出生以来就常被莫名其妙的疾病侵扰,总不似其他小童壮实。
走近寑宫,两边侍立的侍女朝他们行礼。
“南后可回来了?”
“回来了。”
“娘亲,娘亲!”凤萍从爹爹怀里跳下来,蹦蹦跳跳地跑了进去。
* * *
他走进房中时,她拉着凤萍小小的手,正立在窗前,母女二人眼望着他,一大一小都是笑脸如花。
“海儿。”
“凤汐。”
两只手轻轻地握住,自然和谐地流动着脉脉情意,二人对视的眼神里都是温柔。
“今天很累吧?”
被两位大人盯了大半天,又给关在书房之中,定是又闷又累。
凤汐笑嘻嘻地搂住娇妻,“本来是很累的,不过…,见了我的小海儿,就不累了。”
“贫嘴,”她笑嗔着,却细心地伸手替他理理被凤萍拉乱的头发。“萍儿又去书房胡闹了?”
“才没有。萍儿是在画画。”凤萍送上大作,她微惊,“这不是奏折吗?萍儿真是顽皮。”
凤萍见势不好,眼珠子转向凤汐,“爹爹让画的,萍儿才没顽皮。”将一切都推给老爹后,溜之大吉,“萍儿去玩了。”
凤汐大乐,“嘿,好懂事的女儿,知道让爹娘独处。”
“你也太宠着萍儿。”她说着埋怨的话,却没有多少认真的意思,小小孩儿,如今正是无忧无虑不知愁的时候,多快乐一些也好。
“萍儿也很乖的,”偶有顽皮,也不太过分,倒是能给大人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天真乐趣。“好娘子,为夫最宠的还是你呀,别吃小萍儿的醋。”
“谁吃醋了,”她脸微红,推他一把,“自大!”
他应手而倒,却也就势带着怀中人一起倒在大床之上,二人笑闹亲热一阵,都有些累了。
“汐。”
“嗯?”
“因为我和萍儿,你三年都没有出海了,这样的日子,一定很闷吧?”
他这样喜欢海的人,却老实地呆在龙城三年,就连那些等着写游龙全传的人都没什么可写了,她,是不是成了某种负担?
“这就是你这几天暗暗烦恼之事吗?”
他收紧了拥抱的臂膀,难怪半年来她似乎有点不能明言的心事,虽是隐藏得很好,但又怎能瞒得过枕边人?
她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她暗自叹了口气,微笑,“是啊。”
“你和萍儿才是最重要的,何况我身为南帝,也该做点正事了。”这正是他会老实地听从那两只狐狸的安排的最大原因啊。
“要事事随心所欲,那也未免太过强求了,海儿,我现在很知足。”
“唯一让我担心的,是萍儿…”
她心头一惊,“萍儿?”
“是啊,她体质弱,总是生病,我常在想着,什么时候去北朝找裴寒替萍儿看诊,这家伙医术很好的。”
她突然觉得有点呼吸困难,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扼着,声音听来有点哑,“那很好。”
“几年不见了,这家伙铁面冷心,不仅不来参加咱们的婚礼,连萍儿的满月酒也不来喝。这回咱们一家三口到北朝去打秋风,非得狠狠敲他一笔不可。”
凤汐说得高兴,“海儿,你很冷吗?”
“有一点。”她藏身锦被中,几乎盖住了大半的脸。
凤汐搂着她,突然问:“不想去北朝吗?”
她沉默了一会,“嗯,我害怕北帝。”
“怕什么,你又没见过他。他是朋友。”
“两位丞相常说,朋友才更可怕。”
“他们常常这样,算来算去,总是担心一些没用的事。”
“未来总是难以预料的。”她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他忽然心慌得很厉害。
又是一阵沉默,“没有。”
“你担心我想起?”
“不,不是,我也希望你能恢复记忆。”他放下心来,笑得无力。“但是这并不重要,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我就满足了。”
“凤汐凤汐,”她伸出手抚着他的脸,似认真似玩笑地感叹,“今夕何夕兮,遇此良人?”
凤汐洌开笑容,正要情话绵绵之际,忽听外面宫女的声音传来,“皇上,左相有要事求见。”
“不见!”
他恼火地拒绝,却被她推下床去,只好诞着脸索了几个香吻,才不舍地离去。
* * *
“爹爹好威风!”
凤萍没有见过凤汐身穿甲胄背刀骑在高头骏马上的模样,兴奋地直嚷着让他抱,但她就没那么兴高彩烈了。
“要小心。”
众目之下,她也只能说这么简单的话来表示关心,凤汐此去佂剿沿海外族寇匪,一别至少数月。
凤汐扬眉,笑容带着无可动摇的坚毅,“等我回来。”这些胆大包天的外族寇匪,敢挑上南朝最边远的地带挑衅,他会让这些人尝到天圣王朝雷霆万均的手段。也许在这一次的征战里,还能让他重温一下旧日海战的滋味。
望着南帝远征大军渐渐远去,她眼里浮起泪水,惹得凤萍不解地偏头看她,“娘亲?”
“南后不必担心,南帝久经战事,百战百胜,这一回定能早日得胜归来。”司马潮生劝慰她。
她点点头,“我明白。”
她当然知道南帝和左相出马,自然能荡平那些战事,也许用不了两个月,他们就会班师回朝,…
今日一别,何日可再见?
等他回来时,自己还会在这里相待么?
* * *
北朝帝都皇宫。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歌姬清婉的歌声在殿内回响着,裴寒举起杯,遥遥向另一席上的陆文纶相劝。
陆文纶已是微熏,本不欲再喝,但因今日难得北帝有兴致,他也只得舍命相陪。
一曲初歇,陆文纶击掌夸赞,“好好,唱得好,孟大将军,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位姑娘?真是珠玉之音啊。”
做为边关守将的孟飞扬调职回京,却带来这位艳姬,他打的算盘陆文纶也清楚得很,只是顺水推舟地乐见其成。
孟飞扬喝了不少酒,胆子更比平日壮了几分,“哈哈,我老孟的眼光嘛。皇上觉得如何?”
他后一句却是看着裴寒说的,裴寒也有些酒意,笑道:“不错,唱得好,飞扬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对于这些旧日的部将,他向来是宽待的,在称呼上也不甚在意。
孟飞扬哈哈大笑,“还不去谢恩讨赏?”还是他的运气好,离开飞雪关之际,竟给他找到这么一位漠族美女。漠族美丽女子不少,想当年他看中了钦右头人家的女儿 ,派人去提亲,却得到美人已名花有主的消息,令他扼腕了很久,幸而后来他也娶了位长相上佳的老婆,才断了相思。如今他带来这位佳人献上,应该算是他这作老部下的体贴吧?
他这句又是看着那在场中的歌姬说了,裴寒挥挥手,“赏…珠一斛。”
“谢皇上赏赐。”
看着行礼的歌姬,他突然心血来潮,随便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刚问完就有点后悔,这孟飞扬带这女子来只怕就是打着送她入宫的念头,自己问这一句,不是显得对她有点意思么?
自从三年前起他纳了几名妃子后,一些无聊大臣就开始动脑子,想方设法送女人入宫,有女儿的送女儿,有妺子的送妺子,什么都没有的,就象这孟飞扬一样,以进献歌舞姬为名目了。
歌姬的声音也象是在唱歌一样,温柔清亮,“素歌。”
书阁?
他本已半醉的意识听进去的却是这个名字,失神之下,一只杯子在掌中碎裂,化成无数利刺,刺痛的,并不只是掌心。
陆文纶瞪了孟飞扬一眼,这老粗就不知道先给改个不敏感的名字么?正要笑着打岔,却见从殿外匆匆而来的人影。
是铁世诚。
陆文纶从这个侍卫长的脸色上感到风雨欲来的不祥,而铁世诚也确实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皇上。”
裴寒坐正了身子,看着全场的目光有点发飘,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何事?”
但是铁世诚相信这个消息绝对足以掀起滔天巨浪,任何有关碧云观的事都能令北帝心绪不宁。如果可以,他宁愿是别人来说这件事。
“真书真人,失踪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