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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青闲篇]长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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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阳本名骆英,他的身份地位加上师承,早在接下这档子生意的时候,甘蓝就已查得清清楚楚。至于事儿,骆英倒并未撒谎,救下骆英的那心上人,至于骆英自己的死活反而是不必管的。
如果骆英不幸驾鹤西去了,蓝北溟便要安顿他心上人,开销也在那两百两银里。
这是一个相对极其简单的任务,何况出动了不醉的两位高手。但是蓝北溟实在是没兴趣,从开始就没兴趣,到现在更是。
用蓝北溟的话说,这事的确他妈的太没劲了。
三人坐在房里,蓝北溟拿眼看了骆英半天,一巴掌就往桌子上拍下去:“救个屁!韩沽,我们走!”
骆英这才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在火光的映衬下,几乎血丝满布。
蓝北溟突然想起那个下午见到这个少年的情景,他也是这样的姿势坐在那里,扭着手放在腿上,浑身散着静沉沉的气息。那时候他的眼皮是低着的,不肯轻易与人对视,无从知道他是焦急抑或恐惧。
骆英沙沙的说:“我要救的是一对爷孙,那个姑娘叫做长安。”
“他们也不是亲爷孙。长安的姆妈早就死了,死在逃难的路上。后来听爷爷说她妈妈连难都逃的都死心塌地,挺个肚子只跟着长安父亲出征的方向走。人当然没赶上,自己在草堆里生下孩子后腹痛欲死。爷爷看见了,将焙干的艾叶拿来覆,然而人也只剩喘气的份了。眼望孩子,没赶上说几句话。老人只好抱着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婴回家。取名长安,以慰命途多舛之意。”
他怔了怔,梦呓似的叹:“可惜被我连累,这一生恐怕不再安定。早知今日,早知今日……”
人总是这样,到得无可挽回的境地就叹一句早知今日悔不当初,若真是后悔还好些,有些这样沉吟数次却明白知道早知今日,还是要如此当初。
“长安很清秀,脸皮薄薄嫩嫩,眼皮总垂着,偶尔一看人眼内都含羞带怯,似刚抽的令箭兰花。爷爷其实很早就想给她找人家,只是长安不愿。你们知道的,现在战火纷飞,哪里是个结亲的好时节?像长安村子里的成年的小伙子们往往还在新婚就赶上兵役,村里的河畔在每天清晨的时候齐刷刷一排年轻媳妇洗衣服淘菜,那河有个绰号就叫做寡妇河。可是长安性柔,爷爷只怕她将来所托无人。
“我见到她的那一天风云莫测。从早上开始就郁闷湿热,接着西方黑云接地,豆大雨点噼里啪啦砸将下来。我被人一路追杀,跑到湘水边的小村庄时雨下得正紧。如今想来当时我定然十分狼狈,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裤脚泥泞,恐怕只有手中那把青钢剑被雨水一冲,还算明晃清洁……”他一面说一面想,说到这里略略一停,似要想起相见的第一眼来。
“湘水边庄家门前都有用于打谷晒麦的必备空地,长安这家更远离其他门户,格外空旷。我奔到那里,见地方不错,就转过身和那些人对峙。他们一众十三人,都是木子堂的人,当家的叫做易楚,用一把黑沉沉的剑。他们不过离我数丈,都持了刀戟之物,见我停了彼此四顾,易楚站出来劝我:‘骆公子早早放下兵刃岂不更好?这一路追赶也深敬骆公子光明磊落,在下实在不愿意与公子为敌。现在大雨倾盆,大家都是身心乏力,何苦来哉?我们木子堂虽是些朽木废柴,可公子一人也难胜得。将军待公子亲厚,公子何必一意孤行至此?’这群人身形彪悍凌厉,我没想到说话却还斯文,便是这样,我也听不下去,说了一句:‘不见得,要打就打。’”
蓝北溟哧笑一下,骆英皱皱眉道:“蓝当家的何故失笑?”
蓝北溟笑道:“我笑你一向规矩多,你当时必然是以剑指地等对方出招。”骆英点头:“那便怎的?”蓝北溟摇头道:“也不怎的。华山门下的弟子起手招都有相让之意,最是君子,没想到你还是个怕罗嗦的。你以一人之力斗这么多人,偏偏选个空旷之地。这种南方道场我也见过,若是独门独院,左近必定是池塘,塘边只是小路,道路崎岖的多,夏天麦苗正长,棠梨之树亭亭如盖,荆棘难行,岂不是方便你许多?我猜你回身招呼他们的时候必然还喊了一句:‘就是此处了,公子会会你们!’”
见骆英面色难看下去,韩沽连忙过来安抚,骆英这才继续道:“易楚持着他那把略短的剑,剑身暗沉不似利刃,郁气森森的。他那时说:‘公子何必着急?在下本无心倚多敌少,是要与公子单打独斗。公子剑法高明,在下也不想死伤更多兄弟。”他手抚兵刃又微微一哂道:‘刀剑无眼,若伤了公子,将军恐怕也无话可说,至于易某这条贱命……’他顿了一顿喝声‘散开’,手下人应声就退了。”他瞟了蓝北溟一眼分明是说谁似你心眼多。
蓝北溟笑:“又是将军?你说话就爱留余地。”她见骆英不快,摆手道:“我再不打岔了。”
“我们一路奔突,到得此时才正式交手,这短短一瞬,我已知他手法沉稳行事迅猛内力亦绵长浑厚。我当初在华山习剑,我师父教导我剑法不过八个字‘徐如山林,疾若电光’。我自以为习剑多年,与剑道上也算颇有心得,可头一次见得这样剑法,重起剑锋,横横劈去。我每接一招都臂力酸软。我感觉他的每一剑都是从风雨里削出来的。如此过了五六十招,我实在是禁受不住,一个不留神肩头吃了一剑,他倒也没有落下好处,胸前灰衫寸寸裂开,肤上剑伤一道,着雨水淋着可见细细翻滚的白肉。只是都不见血,雨太大了,早冲刷得不见了。
“他一个弟兄见他伤成那样,心中早就大恸,提了双刀就瞅我腋下空门挺进。这一招我是知道的,易楚也看得出来这人会反被我质住,只是一口气被我逼在喉间唤不得,于是我转到那汉子身后,将剑搁在他喉间,逼迫易楚放我走。
“易楚到底是个好兄长,当下就同意了,让我放开他兄弟。我感于他兄弟义气,心中倒有三分佩服,点点头就待撤剑。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人到底有多少怒气,缓转双目将木子堂的人各看一眼,生生就我这剑上自尽了。我实在收剑不及,眼睁睁的看着血从我剑上流到地上水洼里。”
韩沽叹道:“第一次杀人吧?”
骆英缓缓摇头:“不是我杀他,也没想过杀他。”
蓝北溟微微一笑:“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真觉得有什么区别?”骆英失神叹气,才又道:“易楚接过那人身体,那人还没有死去,犹自劝说易楚杀我,只是没说得几句,就没有了知觉。我心中也是悲伤,实在不明白他为何非要如此!我见易楚伸手合了怀中兄弟眼皮,缓缓抱起尸身,一双眼里都是哀伤悲切,顿时也没有反抗的心情。易楚却说既说过放我走,便要答应。只是累及一条性命,三天后一定再战一场。他受伤不轻,一张脸血丝不见,本就生的白这时愈发见青了。他说走就走,连兵刃也不拾取,摇摇晃晃抱着尸身向来时方向去了。木子堂其他人各看一眼,只得收拾了追随而去。这行人追赶我多日,至于此地已经是马匹涣散单凭人力,此时更是拖刀带伤,互相扶持,蹒跚而去。
“我目送着他们走远,一口真气早到尽头,身上的伤口迸裂,一头栽倒在地。我后来才知这场打斗全被长安瞧见,她就躲在柴门背后。见人去远就奔了出来,不顾泥泞的扶我进去。当时爷爷只怕我是坏人,拦住不让惹事,她却说:‘有人受伤,怎可不管!’我迷迷糊糊中听见她语音中带着哭声,又是惊慌失措,心中暗暗想,这个女孩子怎么似乎比我这个受伤的还要疼痛难熬。”他说起长安,微微带起了笑容。这是蓝北溟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苍白的笑容来,浅浅的一痕印在嘴角。
“我受的是内伤,爷爷却是个见多识广的,知道是内里的煎熬,寻常外伤药无用,并没有惊动旁人,只是吩咐长安将迎春叶子捣烂了敷在我伤口处。我这一昏睡就到了第二日的晚间,中间发生了什么并不知晓,后来听长安说,原来也是有官兵来追查的,一家一家搜,还画了画像叫人认。可幸竟叫爷爷瞒天过海,我才逃过一劫。等我醒来,长安将剔了骨的鱼肉拌饭与我吃,问起姓名,爷爷只说草野村夫不足挂齿;长安倒说了名字。”
蓝北溟笑道:“因她叫长安,你从此就叫骆阳?”
骆英也笑道:“是。我便跟她说我名字与她有点缘分。她倒是不知道是什么缘分,事后还问起呢。不知道是否我当日言辞过于暧昧,或者她终究顾虑,我察言观色也知道不便更多相扰,等晚上摸了一锭银子留下拄剑趁夜走了。”
蓝北溟失声道:“你走了?”她顿足道:“你怎么走了,你若是走了,如何与那长安姑娘共谱出一段佳话为江湖传唱呢?你啊,你啊……”言下竟大有“朽木不可雕也”之慨。
这次连带着韩沽一起嫌弃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