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青闲篇]终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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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骆英那晚走不多远就疲软不堪，想起再一日易楚又至，这副身体怎会是对手？思虑下索性在镇上投了旅店。易楚再不料他如此托大，等搜寻了数日重返此处，他却养好了伤乔装渔人，日夜与一群无所事事的游民胡天扯地，自以为有趣。如此过了半月，忽然见一窈窕少女与老人挑着一筐鱼干站了半日无一人来买，分明就是长安与她爷爷。他只怕给他们带来灾祸也不去相认，眼睁睁盯着二人到中午。长安与老人无奈要挑转回乡，不然迟了，遇着无赖就更赔上十分小心了。只可怜老人年纪大长安又柔弱，这样干站了半日饥肠辘辘，肩上担子越发沉重压人，只挨一步便少一步路程罢了。
骆英再也忍不住，抢上去接过担子轻声道：“我来。”长安大奇望向，见他粗布短襟，瘦身，长手长脚，头上一顶箬笠帽压着浓墨眉毛，留出如星双目，看长安打量他，就伸舌一笑。
爷孙俩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长安见他这副打扮，好奇问：“你不打架了？” 骆英一怔，对方脸上却慎之又慎，笑道：“我本来就不喜欢打架。那次也是有人逼迫。”长安展颜一笑：“这才是。”
一路再无话。三人到家之后，骆英助他们将鱼腌了晒干，不至腐臭。长安见他勤勉斯文，把顾虑尽去，也肯与他有一搭没一搭拉扯起来。无外乎一些孩子话，比如你也打渔么，是这里人么，手艺好么云云。老人有心打听，便任之听之。
长安又问道：“那你好好的怎么会被悬赏呢？那告示上还不写你名字。” 骆英心中一愕，似信不信：“我被通缉了？”他哂道：“真是给面子。怎么还没敢大肆张贴呢？”见长安仍盼答案，想了想道：“将军府要我报效朝廷投奔于他，我不肯，他便使人杀我。”长安惊呼道：“好不讲理！”骆英乐得连连点头：“他们惯这样。不过他们恐怕是怕我投身晔军，才这样穷追猛打。”长安似懂非懂，老人将信将疑。
三人忙完，长安留骆英吃饭，骆英见她一脸期盼，实在不忍相拒——也知他们自作自吃不难于此。之后就是农忙秋收，骆英常与他们做些粗重活计换碗饭吃。长安向来由老人教其认字知理，骆英更通诗文，自此多半是他在教。若是碰到了村里人，村民只当是镇上看上长安的小伙子，挤眉弄眼的做鬼脸，每到此刻，长安甚觉羞窘。
女儿家的心思，倒有一多半是旁人帮忙滋养出来的。这样一来二去的，长安也觉得郎有情，若骆英长居于此不生是非，她这个妾也未必无意。
农忙过后天虽还有几分炎热却不似先前了，尤其到了夜里，蛙鸣减少，萤火稀疏，纳凉之际寂寥无比。
及至此时，爷孙俩也早知骆英无处可去，不过居于客栈，每日帮他们忙完地里活时近三更，客栈也打烊关门，思之再三，将柴房给他安顿。骆英不过十八九岁，年轻好玩，见爷爷熬不住凉夜冷风一日早比一日进屋睡了，偷偷撺掇长安出去打蛙烧烤。长安再沉静也禁不住他这样几日磨缠，点头应了。
正是下旬，月出的迟，地上黑黝黝的。亏长安心中新奇盖过害怕，收拾出盏小灯笼，骆英找了杆趁手木棍，两人悄无声息溜入田间。
稻已收了，这大地充斥着稻根甜香，深嗅之下脾气舒畅。骆英暗赞声，又见东边深邃，一条银河南北纵悬，如水银铺就，更有星子点点，缀于空中，四周树影重重，或有萤舞，心想便在此居住一生也不枉了。
长安悄悄拉住他道：“听。”是“呱”一声，接着此起彼伏，有千只一般。骆英点头道：“在塘中。”长安这才想起稻物已收，田中自然蛙虫锐减，只有塘中才有了，心中大是气馁。骆英知她心事，附到她耳边轻轻说：“你看我的。”长安脸上微红，不及嗔他行为无状，他已轻轻一纵，臂张如鹤翅，往池塘中窜去，手中木棍如长了眼直点荷面。微微响声，骆英提了一只晕厥的青蛙落在长安身边，风荷不惊，毫无气喘。
长安问道：“鞋湿了没有？” 骆英摇头：“这个不算什么。若是连只青蛙也捉不上来，那我寒暑苦练就白费了。”两人拿灯笼照那青蛙，见其嘴上平凹不觉失望：“不是能吃的。”遂置于水中让它自谋活路去了。
饶是骆英武艺高明轻功卓越，可真应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句老话，两人忙活半日，才得了几只。长安身上见汗，月亦将升，两人决定往河边瞧瞧，再没有也只得收手回家了。
河十分深，河面离路面田间有三丈多高，滑坡上有人种了旱物，下了这坡还有两三丈的河岸，岸边长了许多枸树，树叶密集，郁郁葱葱。许多人无事之时在树下钓鱼打发日子，蹭得十分平整，二人也不必惧怕虫蛇之物。
二人轻溜下坡，找了地方静静蹲下细听蛙鸣，不料却听得细细碎碎的似有人言。二人心中奇怪，心想半夜三更莫非是强人惹事？细听之下又不像。其中衣物拉扯更有女子呢喃之声，草木簌簌，惊动不休。一男人支吾不清说：“嗯，你对我这样好……唔……我一定要娶你。”那女声既欣喜又不乏酸楚之音：“咱们有一天就过一天。等到那天你也被征兵，我有了骨肉也算是个伴。”接着就是咂舌亲吻滚动翻腾。
骆英与长安再是无知也了悟是两人于此处偷情，各羞得脸上发热，盼对方未曾察觉。只是两人既贴得近，肌肤相接，听这情话不绝于耳，手足酸软，一时心驰动摇不能离动。待回过神来，听出是村中男女，不敢撞破，更怕叫人误会一般也是如此如此。长安抬起眼注视骆英，惶然之情皆堆眼角。
骆英见她怕的这样，微微沉吟，伸手轻捂长安双唇，示意她切勿惊叫。双臂将她打横抱起，几个起落跃到上方田间去了。
这夜风袭人，吹得人心俱醉。长安在骆英怀内，觉得树木急急倒纵，耳边呼啸有风，脚腕间微风轻抚，胁下如生双翅，她就这么凌空飞了起来。骆英立地放下她时才记起应当羞耻，背转身望向东方。
骆英怕她生气，急辩道：“我……”只出一字，如梗在喉，觉得不便再提方才所撞之事。两人就这么静默立着，谁也不开口。
月亮出来了。
银牙一样的月至东方，羞怯怯勾在树缝中。她这样胆怯，不叫人看见她是何时来的，温和的散着白而轻软的光。
这月在骆英的视线里正贴着长安的发际，成了她唯一的饰品。她的身形娇弱，青布衣裁就的襟褂拦腰系着同样质地的布裙，头上一支木钗盘住黑且多的长发，余下的头发梳了两条小辫垂在胸前。她这样静默美好，安静得几乎让人不忍打扰。骆英看那月亮渐白渐亮渐生光晕，她的身形被剪得更加细致柔和。刚才的男女情话还在耳旁挥之不去，任他怎样的定力也无可奈何。他颓败地在心中叹了口气：“我恐怕是走火入魔了。”轻轻唤了一声：“长安。”他这一出声竟把他自己吓了一跳，嘶哑难听，似有哭泣求恳之意。
这声呼唤在长安的耳里比他平日里千百遍的称呼都来得自然真挚。她只觉得这言辞有了厚度有了尖刃，是要一点一滴的凿开她的胸膛，钝进心里去。不知道是哪里疼起来，不敢探究亦不敢回头。
长安轻轻应道：“嗯？”
骆英张了几次嘴又闭上，终于说：“长安……你救过我，又管我吃住，你……你待我这样好……我定要娶你。”这几句话是刚刚听来。骆英不知如何措辞，既然归结到长安待他好，他便应该娶了对方，这样就好理清多了。至于这世上也有其他人对他好，他就不多加考虑了。骆英话语落了，长安殊无动静，心中失望：“她不知我根底，自然也不会应诺。”接道：“我知道你怕我是土匪盗寇，我……”嘴上有物触碰，是长安拿手掌覆住他双唇，长安柔柔说：“盗寇也好，贫民也好，亡命天涯也好，王孙公子也好，我不在意。我只盼你长乐久安。”她目色和平，蕴着暖光，霞飞双颊，拿下手微微侧身而立。
骆英喜难自禁，恨不能张臂相拥。他虽是艺高人傲最无法无天的事情也做过，此时却不敢。她细致婉约，几乎不堪人拥。骆英一腔高兴无处肆意，便大呼小叫上纵下跳，把长安惊得骂也不是乐也不是。折腾了几个来回，骆英一静，提身上了一株桑树合掌一捧，喜气盈盈如获至宝捧给长安。是一只流萤，在掌内扑翅欲飞。长安伸指拨弄，抬脸冲他微微笑。
骆英见她笑靥如花，轻叹道：“原来我勤练功夫正是为了此时。”长安不懂，他微笑之下也不解释。
骆英道：“长安你姓什么？”长安低头：“我父母亡故，没有留下姓氏凭证。” 骆英大为不忍：“爷爷呢？”长安摇头：“我不知道。我是爷爷从路边拾回来的。”她从不与人谈论身世，这时说出来语音中愁苦孤寂。骆英伸手摸摸她头，说：“不要怕。”长安微笑道：“我并不怕啊。骆阳你本事大，没人是你的对手。只要不来胡乱征兵就可以啦。” 骆英嗯了声，从怀中摸出块玉来递给长安，低声笑道：“你也给我什么吧。”长安浑身摸遍，递给他方手帕，声如蚊吟：“我只这个。” 骆英紧紧捏住，只怕不翼而飞。
二人不知困倦，将自己小时候的窘事讲遍，后来骆英哎哟一声道：“我忘了说了。我是姓骆，单名一个英字……现在十九岁。”长安啊了声：“原来你不叫骆阳。我……我二月初一生的，我快十七岁……我还是喜欢叫你骆阳。” 骆英道是她恼他欺瞒，长安讷讷说：“你不是说骆阳和长安是有缘分的么？”
骆英笑道：“你连什么缘分都不知道呢。这是我在古书上看来的。有长安洛阳双城，十分阜盛繁华，堪比朝都平城与离北城呢。长安，以后我带你去看朝都好不好？”长安笑道：“我只守着爷爷与你就够了。不过你若想去那就去吧。”骆英点头：“我是离北人，家在平城。以后总要回去看看的。”
长安突觉怅然，身边之人虽与自己交换信物私定了终身，却对其一无所知。便无意对方身份为何，可前途未卜，命运不知，一种巨大的无从捉摸的恐惧感卷上心来。她张口结舌呆滞莫名。骆英以为她困了，约她家去。长安摇头，抱膝埋头而眠。
骆英微微笑她小孩心性，轻搬了她身子靠在自己的腿上。不一会，睡意渐涌，不觉闭眼睡去。再睁眼时东方鱼肚白已明，一轮红日跃跃而出。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青闲篇]终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