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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青闲篇]夜会 ...

  •   太阳慢慢落下,地面仿佛漫起一层青黑的冷烟气,若站在客栈的门看过去,远方的天泼墨一般,半角山峦,半弧黑水。骆阳踟蹰了半日,终究立不住提了剑往外走。韩沽知这骆公子来历不凡又古里古怪,当下不拦不问,倒是自家掌柜的出去一个时辰不见踪影才是大难题。
      骆阳也不骑马一路靠着双脚穿行不息,连奔出十几里,直望见一片林子几间瓦屋这才慢下脚步。此时已是深秋,叶落枝枯,连竹子叶也落尽了。他在屋旁转了几转,见无处可躲便轻轻一提身,使上十二分小心跃到院墙根贴住墙壁,要听园内动静。
      院子里是有人在说话的,那声音响在耳侧,骆阳咬紧腮帮,知道银子没有白使确实打听对了地方,一时牙齿几乎要咬出血来:这才明白自己心内原来不甘如斯。
      若从他这个落脚的地方拔高半丈光景就可以看到院内的情形了:一个老人和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老人坐在院内的桌子边上摩挲烟杆子,须发半白,形容枯槁,只这衣服还算浆洗干净。那男人一身灰衫子,背袖着手,倒有几分书生气,他是从旁边的院落走进来的——两处院子只一个月拱门相通。骆阳听见的正是他慢慢笑道:“老人家看天呢?”他说毕,屋内走出一个少女,生得脸薄皮嫩,给两人添了茶水,就默不作声地进去了。那男人看了她一眼,笑道:“令孙女生得标致乖巧,有十六岁了吧?”老人懒得理他,袖着烟杆子看天。这人不以为忤,反而极深极深叹了口气,颇是体贴的语气续道:“养个孩子可真不容易啊。我儿子才三岁,生得顽劣异常。”老人仍不答,一张老脸上波澜不惊。
      骆阳虽见不到人却认得这声音的主人是木子堂的易楚,亦猜出他对话之人的身份,但没听见答话,不知其身体好歹,心中起伏不定,恨不得跳过院墙去,只是不敢。
      夜见黑了,外面的骆阳和院内的两人身上几乎落了满身秋意,老人才磕了磕烟袋道:“叫什么?”骆阳听见答话者声音心中一跳,留神又听易楚喟叹道:“叁折。”老人念了一句:“易叁折。”又说:“别扭,也不是什么好名字,将来恐克家人。”骆阳都觉得他这话寓意就是咒骂了,易楚不嗔怪,反而道:“个人造化罢哩!一个名字而已,我至今没有盘问出老人家的名字也不曾着急呢!”
      那老人点头道:“你是个有见识的。”易楚一面与他吹着点火一面笑道:“老人家何尝不是?”他口气笃定,也不知道谦虚谦虚。
      老人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又沉默了。易楚见总不投机便起身寻思告辞。
      老人伸出手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折”字,问道:“你遇了哪三折呢?”易楚一怔,摸到腰上的暗剑,老人却摆摆手,缓道:“只是个将死的老人家。活了一辈子,总是懂得比较多些。现下的年轻人哪个不自以为受挫受辱,怨恨老天不公呢!”他说得累了咳了两声。
      这是露重霜寒的天气了。倘若是这个岁数的老人的确是要咳喘了。易楚站起身踱了几步,不由得将一双冷眼重新锥到老人身上,是要看出他是否暗藏什么利刃,身怀怎样武艺。可这老人都快瘦尽了老尽了,甚至本该是他这个年纪的病人都不至于是这样的老瘦。易楚拧拧眉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这老人是太晦涩了,就如要融入这冷漠而寡淡的秋里,渐没渐深,及至干净。
      易楚躬了一礼,这一次就是真正的恭敬了:“请问老人家,这一生所谓何来?”
      “安生立命。”老人的语气缓而沉稳,回答的毫不含糊,就如自问过千百次一样。语音了了,又觉出一点疲累的倦怠来。
      易楚便又迟疑了,涩涩说:“如今的状况可是与老人家的行事心愿违背了。”
      老人笑道:“所以但求安生立命也是困难的。”他抬眼瞅了易楚一眼:“若再求得大了些,就更辛苦了。”
      易楚颇有些醍醐灌顶的意思了,踱得更勤勉了些,又将往日问的问题重新抛出来问一遍:“敢问老人家与那骆英公子有什么交情?”
      “过路的。他倒说他叫骆阳。”
      “他说过一定要来救老人家,关系恐不一般呢。”
      “年轻人逞舌逞快总有的,又想闯个侠名么。不过他至今不是都没来么?”平常说到这里就该散了,老人却又补问了一句:“你非官府之人但是又给将军府办事,报国无门是你第一恨?”
      易楚一张脸青了又白,勉强应了一个是字。老人道:“你武艺威猛却绝非出自名家。艺出无名,是你第二件耿耿于怀之事?”易楚只得答是。
      老人想了一下道:“这第三件是什么呢?你膝下有子想也非家门之事,何况你这样自忖英雄的人也自然不会将成家琐事放在眼里。”他知易楚不会相告,摇头叹道:“就这两件看得出你这人安生立命之本皆错了。”
      隐约夜色中都能看到易楚臭着一张脸:“请指教。”
      老人的声音沉沉的:“你皆以别人认可为本,岂不是错了?”易楚一呆,说不出话来。
      半晌,易楚重重一咳,声音极是低沉:“除此两种其他也不在我心上。我给儿子取名叁折,这第三折是预备老天无眼更加创伤之际我也有预感准备。”说完便伸手将暗剑抽了出来。这剑虽暗哑,在夜中看来却有一道黑光仿佛比这夜色更浓更黑,夺人眼神至明亮的地步。
      易楚一挽剑:“我剑招自创,最自豪的就是这三式,也名叁折。”
      他胳膊抖动连连,脚下游走不歇,是黑夜最化不开的浓稠。骆阳靠着墙壁听见刀声赫赫如在耳畔,心下慢慢掂量自己的斤两。
      老人却在叹口气心道:“愈挫愈勇是好事,只是竟拗到这个份上了。”一时无言,满院皆是这浓黑的剑气。
      待到易楚离开,骆阳才敢动弹,慢慢从墙角根走出来,低着头神思不知道去了哪里。等一抬头,就吓了一跳,蓝北溟站在十步外,半明半暗的夜里明亮亮一双眼跟狼眼似的瞪他。
      “……”骆阳。
      “……”蓝北溟。
      “蓝当家的……?”骆阳试探的叫了一声。
      “在,在。”蓝北溟迅速满脸笑容的贴了过来,“骆公子听脚根收获如何?心上人无事否?”
      骆阳沉默的瞟了她一眼。
      “其实……”
      骆阳沉默的瞟了她一眼。
      “其实吧……”
      骆阳沉默的又瞟了她一眼。
      “其实吧,我觉得……”
      “你可以实话实说。”
      “好。其实吧,虽然说你喜欢的是个男人,还是个老人家,但是两情相悦是最伟大的!骆公子,我不会歧视你的!”
      骆阳抽动了下嘴角,“蓝当家的,我有没说过我有点后悔找不醉居来帮这趟忙?”
      蓝北溟想了想,干脆的说:“没有!”
      “不过……”她微微一笑,伸手接住一片黄叶揉搓着,一字一字地说,“不过,我是有点后悔来这趟了。”
      骆阳抿着一张血色褪尽了的唇,说:“蓝当家的,你不会是想拿着定金跑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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