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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青闲篇]旧时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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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英甫出院子,副将李前就跟上来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骆英问道:“何事?”骆英从前也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提着一把剑要去闯荡江湖,再不管这孤城国家,七八年过去,倒真是沉稳了许多。他这样一问,李前才道:“记得几年前雷行云雷将军吗?”
骆英点点头。大炎四大名将之一,镇守西北,五年前死的,死在他自己的寿宴上。
“将军也知道的,是清风阁下的手。”
“清风阁杀手楼,都是数一数二的身手,其实暗地里是晔军的人吧?”骆英回想了一下,那时候自己接手洛城才三年不到,又是临危受命,雷行云一死,西北数城顷刻失了,他几乎无法支撑。
雷行云当时入平城谢恩,顺便办了个寿宴,整个府邸铜墙铁壁,可是清风阁的杀手还是无孔不入,当时去的竟然只有两个人。
李前叹了一口气:“其实不止两个人,当时还有一个女孩。只有十二三岁,很是秀气,如今也只有十七八岁呢。”他说完,深深看了一眼骆英。
骆英悟了,指了一下院内:“你说她?她早在洛城的人了。”
“将军!”李前急了,“她也是前年才来的洛城。要是想刺杀将军……潜伏三年也不算久。”
骆英叹道:“我知道不是她。”他不想再说这事,拿脚就走,李前真正燥了,况且也年轻,骆英喜欢他的江湖气也因他长的与自己很有几分相似才提到自己身边当属下。那年轻的将领就在后面喊道:“将军,我们洛城就剩下你这么一个。而且,如果是秋二先生,一定是不会轻易冒险的!”
骆英停下来,挺直了背脊,缓缓的说:“所以我才不是秋先生,何况,她早就死了。这近八年来,我也从来没有得到过她的任何相助。”他蓦然一回头,冷冷地说:“我要守的只是我的天下。如果事与愿违,我不惜撒手!我从来就不是什么称职的将军,你跟我这么久,早就知道!”
骆英次日仍去吃李笑颜的槐花茶,又说了好一会子话。那李笑颜爱笑会闹,问的问题也都是稀奇古怪,骆英不瞒她,渐渐的,连自己出身华山这样的往事也抖落了出来。
“那将军没学别人闯闯江湖嘛?”李笑颜弯着眼睛问。
骆英笑了:“何处不江湖?”他也学着她眨眼,要用故弄玄虚打发她。她却不吃这一套,噼里啪啦地说:“当然不啊,江湖里的人遇到的人不同,发生的事情不同,走过的路不同,见识不同,行为处事不同,看重的自然也不同,怎么能与平常人家相提并论!”
“你连这个都知道?说书先生糊弄你的吧?”
“不……江湖人杯酒相敬,一诺千金!我都知道。”
这倒勾起骆英一段记忆来,多年前他也曾与人杯酒相碰,定下了一允之诺。他还想说什么,就有人闯进来大喊:“将军!”
骆英看李前满头大汗,一脸惊慌就知道不妙,只是不便吓到李笑颜,怒道:“慌什么!我现在就回去练兵,一会都不得闲!你先着人取我的铠甲和武器去。”他回过头向李笑颜笑道:“我走了。没事别老出去,女孩子家家的,碰到什么也没人管的。”
李笑颜歪着脑袋看他,噢了一声,又伸手捞了一捧槐花放到骆英怀里:“小心啦。”
晔军此次攻势甚猛,骆英此前并没有收到任何的讯息,幸好平日早就做好了准备。这危城已被孤立已久,也并不差这一次。走出院子一面套上铠甲,拿上长枪长剑,小心将槐花兜在怀里,道:“我骑快马先过去,又是青云将军领军?”李前看他一脸镇静也慢慢平静下来,犹疑道:“不像是。这次攻城甚散乱,实在不像青云的作风。”骆英嗯了一声,翻身上马,拍马走了。
整个洛城除了东接越荇,已然被三面围困,也就是都城平城的最后一道防线,若被攻破,晔军大军攻入,越荇久弱,必定势如破竹。
然而就算是如此,朝廷也并不见对洛城有更多的援助。想到此处,骆英不禁骂了一声娘。幸好洛城早在秋二和他父亲在世就已经自种粮食,如今就算是偶尔军粮不接也不会饿着肚子上战场。
可是要想有富足也不可能了。最大的恐惧还是不知何时面临的攻打,以及清风阁的暗杀。
如果骆英不在了,会有谁来接手洛城呢?这也是七年前骆老将军逝世之前不惜下死令派人将骆英寻回的原因。
城门离李笑颜处并不算太远,骆英骑得又是神驹,小半个时辰内就到了。城门是“凹”字形的城墙,他上了内城,在城楼上看。一看便觉得蹊跷,只见是一味乱攻打,楼下烟草乱薰,火焰撩人,其他将领已经着人射箭,只是白烟之下准头甚差。骆英冷声道:“为什么不用石头砸?”副领指着城下道:“将军请细看。”
骆英细看之下,登时大怒,难怪觉得对方军纪散乱,十来个兵士中掺着一两个寻常百姓,被熙攘的东倒西歪,也有早被长枪刺中的,血流不止。他与青云对峙三年,知青云气度,就越发怀疑并非是青云领军,极力望去,烟火之中,只见远远一骑托着一个白衣的书生正来回踱步。后面一个旗帜上写着甚大一个“陈”字。
骆英问道:“此人是谁?”
有参军回道:“晔军也有几个不错的将军,只是没有姓陈的。传言只有一个姓陈的军师,叫做陈希桥的,很足智多谋。这样看来,或许是他了。”骆英听了冷笑道:“什么足智多谋,不过是心狠手辣罢了。”他估量了一下距离,沉声道:“拿弓箭来。”参军有些为难:“将军,太远了。恐不至。”
“我下去射。”其他将领大惊,骆英却已经拿着弓箭掠出去了。他点着城墙疾走了一段,吸了一口长气,跳下城墙,他落脚点看的甚准,恰恰将敌军头顶当了落脚点。众攻城的将士不敌神力,受惊回神过来,他已经一路奔突往前走了二十丈,撘弓在手,将嘴里含着的羽箭搭上弓弦,破风声起,那写着陈字的旗帜应声而倒。城楼上的守城将领喝声雷动。
骆英冒险而去,不过是为了打消对方气焰,如今已经达成,思及安危,不禁也有些心焦。便不再管其他,拔身要飞回城墙。
回转身际,仿佛看到那陈姓书生似笑非笑的神气。他要细看已经来不及了,况离得极远,不能看清。
晔军军士已经回过神来,都拿长枪长矛来戳,可都非武学名家,准头奇差,长兵器一多就更乱了。骆英趁此机会,循着城墙施展着秋家的“风入松”轻功,借力就上去了,倒似登云一般。
他站定了,道:“守牢了,这样反常恐有阴谋。不管对方如何叫战也不要迎敌。若是攻得猛了,不管是否有普通百姓,该做得还是得做。”
参将被他刚才从城下上来的那一纵震住了,有些崇敬地答应了一个“是”字。
骆英看出这一战统共就一个乱字,看起来攻势猛烈,其实全无战法,下了城楼看其他的地方去。刚刚出了内城,听到有吵闹之音,他走过去一看,就遇到了李笑颜。
李笑颜见了他,原本有些欲哭的脸迅速笑开了,一面对拦住她的兵士说:“我就说了,我就是要找骆英而已!”那兵士怒道:“将军名讳,是你唤得的么?”
骆英咳了一声,支支吾吾跟小兵道:“我家府里的小妹子,不懂规矩。”回头看李笑颜,日头甚毒,想是刚才争辩恼人,脑门出了点汗流下来了,她脸上本就沾了灰,这会被汗湿了,倒像个会抓人的小花猫。笑了下,拉过她到阴凉地方问:“你来这里干嘛?也不怕晒着。跟你说过别出门,现在乌烟瘴气的。”他没好意思说兵荒马乱的,到底心虚地看了一下四周的风景:风里全是腥味,人杂马乱,灰尘四起,将个五月的天气活活蒸出暑气来,明明整个天都像蒙着一层淡淡的血红色。
李笑颜将怀里的东西捧出来:“你不用瞒我,我知道你是来守城。你说有我的花茶喝就不怕了,所以我给你送来啦。我不打搅你,我这就走。”
她并不给骆英回答的机会,因这地方不是她女孩子来得地方,而骆英一身铠甲上蒙得都是血污灰尘,看久了,她会忍不住扑过去拿手去替他擦拭。
她在心里想:这哪里是她见过的骆英啊,原来骆英是这样的,原来将军就是这样的。站在那里,像千年的陶俑,守着这个孤城。她这样想着,城外的血腥气飘进来,耳边有人的惨叫和呼喊声,这令她奔跑起来,要是停下,只怕就要呕吐。
骆英没有顾及到她这么多的想法,他只看到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支羽箭,直直的追着她而去。
骆英想也没有想,扔下手里的茶壶,脚下点了几点抱着李笑颜往旁边的地上滚过去了,羽箭正射中他的肩部,饶是这样的硬甲,也入了肉。骆英往四周看:到底是谁下得手?断非寻常的弓箭手。
李笑颜从他怀里挣出来,看到他肩膀上一支羽箭,登时变了颜色:“有没有毒?”
骆英感觉了下笑道:“没事,应该没有。”他止住了赶上来的下属,拉着李笑颜往骆府走:“我们先回去。”李笑颜遭此际遇,不由言听计从,流着眼泪任他拉着。又听骆英问她:“笑笑,你为什么哭?”
“你流血了。如果我不来,你不会受伤的。”
骆英笑了笑:“可是你能来,我很高兴啊。”他这样说着,似乎真的不在乎左肩上的伤,只用右手牢牢的握紧了姑娘的手,拖着她快些走。再慢些,那些羽箭谁知道又从哪里飞来?
他心里噗通噗通的乱跳,有些什么话要赶紧说,不然就来不及了:多少年了,突然出现了一个他想保护的人。要握在手里,箍在怀里,不能让她受一点的伤害。
他头也不回的走着,问:“笑笑,想成亲吗?”
“啊?”小姑娘惊愕住了。她已经有些赶不上将军的脚步,被拖着像要离地飞起来了。
“我是说,槐花谢完之前,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李笑颜将手从他的五指里拖出来,立住了。骆英并不敢回头,站在太阳底下。
他还想说什么,比如说你对我这样好,我定要娶你之类的话。然而,他最终只是干干的说:“可能我明天就要出征,要战死沙场,要殉国,要做亡国奴,为人生生世世的耻笑。可是,我们成亲好不好?”
他觉得过了很久,像是过了七年,这天,也从月亮转成了太阳。
他直直的将眼睛朝太阳盯过去,灼的眼痛。这时候太阳有一点西斜了,他在想是否拖了一条影子刚好将李笑颜遮住。
胡思乱想之际,那突然一空的手被柔软的手指触碰,一根一根的被掰开了,又被握住了,李笑颜轻轻的带笑说:“将军也好,贫民也好,做亡国奴也好,青云直上也好,我不在意。我只盼你长乐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