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醉居》白衣，翠鸟

12、[青闲篇]花太香

　　五月，槐花开了。一串一串的挂在树上，香香的，白白的，风一吹就似乎要叮铃铃响起来。
　　槐花自然是不会响的，这个时候，会有姑娘爬上树去，摘了一把一把的，用竹篮子装起来，几文钱就卖。她的嗓子剔透的跟黄莺相差无几，真的就好像是花儿吆喝起来了。
　　骆英觉得今年的槐花香的很特别，就停住了，站在姑娘的面前。
　　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爱笑，浅浅淡淡的眉眼，一笑就更加的轻柔了，看不得，一看就怕把她惊吓没了。
　　骆英总觉得这笑容这样熟悉，问：“多少钱呢？”
　　姑娘喏了一声：“三文！”
　　骆英哎哟一声，笑道：“不便宜。之前有个小姑娘才卖两文呢。”
　　姑娘就半恼半笑着说：“城里哪有这样好的槐花，整个洛城就属我家院子里的槐树最高，花最白最香了，不信你去比比！何况她的会有我的这一把大吗？”她一面说一面抱了一把花往骆英怀里伸，手腕上套着个碧绿镯子，槐花更白镯子更绿：“你闻闻，你闻闻，是不是浮香一路到天涯？”
　　“还会念诗。”骆英真个去闻，嘴里说好香。姑娘哼哼两声，她是个月牙眼，嘟嘟嘴，就算板着脸也让人觉得是在笑着的。骆英就越发觉得她有趣。
　　苦了身边的两个跟班的将领，全神贯注的盯着那姑娘，深怕一不留神那小姑娘就掏出一把利刃来。
　　不怪他们惊恐，只因为这人是洛城的将军，自老将军死后，守着这孤城六年了。
　　骆英伸手摸了三文钱笑：“好，我买你的花。”
　　那姑娘却突然一摆手，大笑着：“不要你的钱。我认得你，你是骆将军！”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语气笃定，骆英也就点点头：“嗯，我是骆英。”
　　“你明天还来买我的花吗？”
　　骆英笑了：“我连明年都来。”

　　槐花花期很短，一旬过去，就谢得差不多了。只有清香犹在。
　　隔年的五月，槐花开的时候，骆英果然又想起这事了，要去买花。
　　手下拉住，他说又不是不认得，还怕是什么刺客不成。手下苦口婆心：“你连她名字都不知道呢。”
　　可不是，这提醒了骆英，他这年再去就问：“叫什么名儿呢？”他一面用手指拨弄那花，不再是少年的手了，食指指甲仿佛要裂开了，指上也皴的厉害，能见血肉。
　　姑娘一边盯那手，一面说：“李笑颜。”
　　“好名儿。”骆英把钱给她，“那我就叫你笑笑吧。”
　　“行。”姑娘又问，“吃饭了么？”
　　骆英笑着：“没呢。”
　　姑娘皱着眉，一双眼睛还是弯弯的：“那怎么成，不吃饭怎么打仗！”她拉骆英往回走：“我做面给你吃。你们军营的人太粗心了。”
　　骆英说好，使了个眼神给躲在暗处“粗心”的手下不必担心。

　　李笑颜生着火跟坐在院子里的骆英闲聊，骆英看着院子里的槐树。真的是高大的槐树，抬头往上看，白白绿绿的一树，香的人心俱脾，所有的烦心事都去了，像在个安宁的村庄。
　　李笑颜叽叽喳喳的说，可他总不答话，心中有些不高兴，端着面走到他面前要作恼。蹲下去要戳他脑袋，可那骆英呆呆的入了神，眉浓目亮，轮廓分明的，脸上都是神往，不觉有点不忍心打搅他。何况他年纪轻轻的两鬓竟有风霜之态，又添了她的怜悯心肠。起身去倒了两碗茶，茶上飘着槐花瓣。
　　骆英回过神来，先喝了茶说：“好茶。”又去吃面。
　　李笑颜立刻就高兴了：“当然，我自己做的。”骆英也笑：“难怪没喝过这样好的。”
　　李笑颜开了话匣子，噼里啪啦的问：“你上战场的时候怕吗？”骆英笑道：“怕，怎么不怕。不过不能怕。”李笑颜点点头，又问：“你知道我怎么知道你是骆将军的吗？”
　　去年那一日骆英确实是布衫出门，于是也就顺着问：“怎么认出来的呢？”
　　“你的身上，有风与火的味道！”
　　骆英愣了又笑，到底是个小姑娘，闻不到血和泪，只说风与火。他不便和她说这些，就和她说一些邻里的家常话。
　　她说她没有亲人，只有一个哥哥，他哥哥托话要接她，她就一年接一年的等下去，虽无兄长踪影。
　　她说她最爱城北的王小哥的面，有劲道，给她放格外多的香菜沫儿。
　　骆英只笑不说话，李笑颜又问：“什么时候仗才打完呢？”
　　“怕吗？”骆英问。
　　她垂下了头：“一点点。”
　　骆英摸了摸她的头，喊了一声笑笑，站起身来：“我要回去练兵了。”
　　他的步子很大，已经是将领的气度，不再是年轻时候吵着要闯江湖的不懂事少年了，肩膀宽了，身板直了，连眼神也坚定了。李笑颜在后面不由自主奔了几步，跟不上，就大声喊：“骆英！”
　　骆英很多年没听过有人喊这个名字，回头问：“怎么呢？”
　　李笑颜歪歪头：“你打仗的时候不要怕。”
　　骆英学她歪了歪头：“可是还是怕的。”
　　“为什么啊？”
　　骆英笑了：“因为打仗的时候没有你做的槐花茶喝啊。”
　　于是李笑颜也笑了。透过树叶的太阳光被打散了，斑驳在她的身上，逆着光的笑容这样动人心魄。骆英想，一定是花太香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