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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   801的病人走后,紧接着是802,反倒是一住院就被所有护工推测着命不久矣的803坚持到了翌年的春天。

      春分那天,阅湖波光粼粼,绿化带内的碧桃绽放得喜气盈盈,美得玉骨冰肌。

      赏佩佩午饭后花了很大的力气将这位昔日要强的女教授安置在轮椅上,推着她到湖边散步。

      一阵微风,坠落的花瓣像凋零的粉红雨滴,降落在两人的身上,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浪漫邂逅。

      赏佩佩蹲下来帮病人扫罗被子上的花瓣,随后托着头蹲在轮椅旁边和她一起晒着太阳发呆,应该是春天的气息太浓了,令她突然想到了温暖的越城,想到越城赏佩佩难免思及溥跃。

      从他离开东城的那天起,赏佩佩就开始了她的按月分期还款计划。

      贷款物品自然是她已经超前享受了几个月之久的标致Django150i摩托车,虽然他们当初曾提议过的以房租代偿的同居计划没有成功实施,但亲兄弟明算账,分手男女也有账目需要清算。

      即便暂时没有能力一次付清这两万块,但赏佩佩永远不会赖溥跃的账,大概是出于自尊心的缘故,她仍然很在意溥跃是怎么看待她的为人。

      还好,溥跃这个月也接受了她的还款。

      在这样适合约会的天气,春暖花开,溥跃摘了她亲手别上去的孝牌,大概已经找到了新的女朋友吧。毕竟他在人群里再怎么藏都是那么耀眼,像块未经打磨的宝石。

      如今他身上的曾经苦痛过的切面一定令他锋芒毕露。

      适合溥跃的女孩子会拥有怎么样的面貌,也许文静,也许活泼,他们会在的路边的灯下接吻,会在公园的小径牵手,总之,只要有溥跃在的地方,都是一副很养眼的画面。

      喉咙微酸,赏佩佩眼睫低垂,那种单纯存在于对方手机联系人里的转账记录,突然不能足以令她心安了。先说分手的人不一定真的走远了,也许只是给自己的怯懦找了个漂亮的借口。

      她收养的流浪猫没送人,反而有了新名字和新项圈,但她的感情却失去了可以寄居的窝。

      不是第一次恋爱,也不是第一次分手,但她的心脏曾经因为溥跃而那么极端地跳动过,他走了,好像也带走了她内心中那一部分炙热的痛苦和快乐。

      她如今的情绪可以始终维持着模糊的平静,即便是时长会产生的思念,也变得很可以忍耐。

      赏佩佩用力扣着路边的泥土,突然开口问,“张老师,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最近赏佩佩读完了张老师标注过的那些哲学书,物欲似乎到达了临界点,并不那么强了,以往买东西的时间,都被她用来研读社会书籍,因为尊敬,所以她也称呼803的病人为老师。

      这样一来,好像显得她的生活也不是那么无知与落魄。

      张老师眯着焦黄的眼睫,微不可闻地点头,最近她经常走神,思维像是短路的电线,断断续续接通着,赏佩佩认真地思索着自己的疑问,向她请教:“社会学中总是讲资源分配不公,您说,先天弱势的底层女性如果选择一辈子不结婚不生育,是不是就能避免很多悲剧呢?”

      “即便过程很孤独,没有爱情,但最终也可以寻求到心灵上的平静吧。”

      她们这些贫穷的女人来到世界时一无所有,全身的价值就只有生育而已,拿生育价值去换取后半辈子的安稳,听起来太飘摇了,更像是把自己身的命运交由他人之手的赌博。

      即便对方是溥跃,她也不敢。

      听到张老师的咳嗽声,赏佩佩拍掉手中的尘土如梦初醒,她是在为自己提问,但却忘记了身边的张老师也是至今未婚。

      她这种问题听起来十分冒犯,很容易被误解为满满的恶意。

      所以赏佩佩立刻起身补充:“我不是说您,是说我自己。”

      生怕不够充分,她又着急地掏心掏肺,解除误会,“还有我爷爷的妹妹,在那个年代也终生未婚,我一直觉得,她的决定很勇敢,独身在不可挽回的悲剧面前,已经是很大的恩赐了。一个人一辈子守着心,好像也不是那么难。”

      说起上一代人中选择终身不婚的女性们,张老师恢复了一些精神,她眸光里闪动着湖面的反射光,还是一片柔和,她没有生气,只是单纯地与赏佩佩分享她的学术见解。

      “明代中后期,蚕丝业兴起,女性获得独立谋生的机会,自梳的习俗沿用了三百余年。”

      “经济独立的女性不满婚事上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自行束髻以示终生不嫁,这种行为听起来是不是非常前沿?很具有反抗压迫的精神?”

      看到赏佩佩聚精会神地颔首,手指上的尘土蹭脏了护士服都不知道,张老师笑了笑摇着头,“自梳女也有自己的组织,在姑婆屋内受到礼法管制,一旦女人们自梳嫁于自己,便终生不得反悔,如不洁身自爱,与男人厮混,便被视为伤风败俗,被社会和同类不容,还有被装入猪笼被溺死的私刑。”

      “她们也许不必在婆家受气,但她们所赚取的钱财,也大部分用于贴补娘家兄弟。不受婚姻剥削,不代表这些独立女性没有被社会化的家庭制度剥削。”

      “不仅如此,自梳女死后按照宗法不得被娘家人下葬,不可进入宗祠,不少自梳女为了死后不落得的草席裹身的下场,还会花钱买门槛。以冥婚形式嫁给已经过世的男性,或是形婚嫁于急需钱财的男性。”

      话毕,张老师扭头看着赏佩佩略带恍然的脸,沉声道:“孩子,女性要真正的拥有本我意识,可以依据自己的感受自由对她的人生做出选择,才算是精神独立,才能得到幸福。传统婚姻势必是不幸的,一个女人承担家庭劳动与人口输出,自身价值被奴役被剥削,是男性第一性社会化的产物。

      但是如果两个精神独立的个体,为了兴趣爱好,以爱为前提共同建立不受传统世俗观念束缚的现代婚姻,并不是什么大错特错。”

      “结婚生育只是一种生活方式,不婚不育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你的生活始终是你自己过的,不必为外界纷纷扰扰的声音感到焦虑,虽然我选择把我这辈子的时间用来提升自己,投身教育行业,没有选择花费时间和身体成本养育孩子,但是我是从来不抗拒爱情的。”

      “爱情是美好的,是精神的吸引和碰撞,这辈子没有被爱过的人是永远不会感受到内心无一恐惧的富足的。”

      “人无论何时都要尽全力努力生活,不是虚晃一枪,这样才能体会生而为人的意义。”

      803的张老师死于一个温暖湿润的春夜,生前患病时,她拒绝所有学生和朋友们的探望,虽然没有自己的孩子,但得她的死讯后,连夜从全国各地赶来为她办理后事的学生不计其数。

      她的尸体被众人簇拥着带走的那天,正是赏佩佩在她的鼓励下,开始就读晚间夜校的那天。

      她没有再自作主张地替病人的一生感到不值,只是回家的夜路上,因为闻到了细雨过后,空气中飘散的一阵浓重花香而良久站立。

      春天真的来了,即便寒冬再冷,春天总是如约而至。

      世界万物的法则就是如此,更替交换,永不停息。

      天气逐渐回暖,赏佩佩的生活更忙碌了,八楼的病人换了一拨,她在工作上更加尽心尽职,以往上班偷懒的时间,如今都被她用于看书刷题。

      她戒掉了熬夜的坏毛病,也开始在每个清晨早起半小时,喂猫后下楼晨跑,用酣畅淋漓的有氧运动和热水澡开启新的一天。

      上班时她总是精神奕奕,再不会举着手机打发时间,她的时间变得好短,一天二十四小时像是不够用,下班后她甚至没空浏览最近网上又出了什么引人眼球的花边新闻,因为急需火速骑着她的摩托车赶往十公里外的夜校上课。

      所以忙碌的赏佩佩也是锡矿子弟中最后一个得知,赏岳林接受了肾脏移植手术的人。

      据小晨讲,赏瘸子是在溥叔出殡那天一早被120的急救车从锡矿厂家属区拉走的。

      因为多囊肾确诊时赏岳林双肾的病变已经到达晚期,即便他这两年来一直有在用药物控制血压,但预后效果并不好,囊肿膨大化脓不宜进行分离手术,除了剧烈的疼痛外还经常出现血尿症状。

      本来配合透析治疗,他的病况还能稳定存活五至十年,但和所有肾衰患者一样,最后等待着他们最终治疗方案仍然是肾脏移植。

      得知父亲确诊当日,赏磊和陈梦和就主动在医院做了配型化验,不幸中的万幸,赏磊与父亲血型相同,且配型点位吻合,并且他没有赏岳林所拥有的先天肾脏发育不完全的病灶。

      可是面对这样的结果,赏瘸子夫妇后悔了,尤其是陈梦和大叫着,她宁愿丈夫死也不肯接受自己的儿子为了他导致身体残缺不全。

      但登记肾源遥遥无期,且届时手术前还要支付五万以上的捐赠者补助。

      赏岳林夫妻这才将希望寄托于已经同他们没有联系的女儿身上,目的除了省下这五万块钱,也是为了保全儿子的身体。

      对外谎称确诊脑癌,也是为了确保不会打草惊蛇。

      但人算不如天算,正是溥跃答应他们的这笔钱,令贪婪的赏岳林选择暂时缓兵不动,他生怕夜长梦多,自己在医院定期透析治疗的病情败落,整整一周,他都躺在家里,没有按时去医院治疗,就等着溥跃给他汇款。

      可是等过了月底,眼看到了约定日期,溥跃却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了音讯,就连东翠路那家修车店,也彻底关门了。

      不记得打了多少个电话,都石沉大海,暴怒的赏岳林挥舞着扫把将家里的所有物件都摔了个稀巴烂。就连抱着他让他保重身体的陈梦和,都被他打掉了一颗门牙。

      “应该是囊肿大出血了吧?高血压导致的?”小晨一面给赏佩佩的摩托车车胎打气,一面抬头和她幸灾乐祸地挤眉弄眼:“我也不懂这些,反正啊,要我说就是自己给自己作进医院了。”

      “生命危急,当天就被咱们医院派车送到几百公里外的三甲医院了。手术也就那时候做的吧。”

      “现在应该都恢复好了,昨天我还看到他老婆出门买菜,路过我们店门口。”

      赏佩佩今天休息,自从去年穿着孝服,在青山公墓假扮过一次溥跃的妻子之后,赏佩佩就没再去过二道沟的墓地给谁上过坟了。

      因为每当她又想要带着花束和满腹牢骚到墓地上发泄自己的时候,脑海里总是想起溥跃骂她的那几句话。

      溥跃说,她不分白天黑夜,天气好坏,频繁去墓地的行为,是对过去愧疚心理的补偿。

      这几句话非常不中听,她当时一点也不爱听,但渐渐地,她的生活被健康的习惯充斥,却也真的很少再主动想要去对着墓碑下的枯骨倾诉了。

      抱怨,不如切实行动。她想要把自己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认真地利用起来。

      今天碰巧是清明节,赏佩佩和所有前去祭拜先祖的人一样随大流,一大早骑着小红车买了花和纸,前往拥挤的目的地,准备做一次快速的扫墓。

      可半路车子刚驶入东翠路就骑不动了,她下车一看,后胎完全憋了,胎面外侧扎了一根生锈的螺丝钉。

      车子推到了老地方,石头不在,没想到小晨一个女孩儿做事竟然也一样麻利,一看是她,二话不说直接戴上手套,热情地帮赏佩佩换下了车胎修补。

      车胎修好,打好气,听到小晨口中的话,赏佩佩付钱的手顿了一下,虽然小晨口中的换肾手术令她非常震惊,但她第一时间,还是有些紧张地问她:“然后呢,路过店里,没找你们麻烦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溥跃的习惯竟然跑到她身上来了,她很怕因为自己而麻烦到别人的生意。她已经差点对不起溥跃了,更不可能去连累其他人。

      小晨扬起笑脸,得意地耸肩,“没有啊,她哪敢!我撩开门帘一盆水泼出去,她立刻一溜烟不见了。估计以后都得躲着店门走。”

      “我和石头可不会像溥跃哥那么好说话。她再敢来,我非得挠她的脸。反正我也不稀罕在派出所干那破工作了。都是平头百姓,光着脚,我怕她?”

      小晨还在愤慨激昂,外出的石头一掀门帘就从大门进来了。

      他先是看到了赏佩佩,尴尬地叫了声“佩佩姐。”

      再摘头盔一听小晨说的话,就开始冲她疯狂使眼色,小晨还在说,他干脆背过身把食指抵在嘴唇上叫她噤声。

      赏佩佩车修好了,不便多留,道了谢骑上车重新杀入上坟的车流中,而东翠路十二号的店里,小晨掐着腰小声跟石头吵架。

      问他怎么又不让自己说话。

      石头挤着眉毛说:“那毕竟是人家爹妈,你说话也太难听了!”

      小晨一个白眼翻到房顶,摘了手套用石头给她兑的温水洗手,“那叫爹妈?一点爹妈的事儿都没做,还想享受爹妈的待遇,我不信佩佩姐对他俩念旧情。真有,就叫溥跃哥把钱给了。”

      “啧。”石头给她递了毛巾,又挠挠头,“反正你不该和她说她家的事儿,过去都过去了,还提这个干嘛,你不是知道她和我师傅分手了么。”

      “这男女分手了就是陌生人了,没必要。”

      “切!”小晨给石头的茶杯里续了半杯热水,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道,“陌生人?那你师傅干啥还隔三差五跟你打听赏瘸子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就许你和他讲赏瘸子做手术的事,我就不能和佩佩姐说呗?你就是条双标狗!”

      “再说了,”小晨手指曲起一顶,往修车间角落里那几个纸箱斜了一眼,“你师傅走之前不是让你有空把那包东西给她,你咋还不给?”

      石头啧了一声,那纸箱里的东西他翻过了,就是一套半新不旧的漫画书。

      二十万都解决不了的那女关系,一套书就能办了?他觉得给不给都没用,“这不是没空吗,店里天天这么忙,五一吧,五一假期我送过去。”

      “靠,我是狗?”石头搁下茶杯话锋一转,琢磨过来小晨骂他了,捏着小晨的手腕子啃,咬够了她的手又去咬她的脖子,“那你呢?你跟狗找对象你是啥呀?”

      “哎?”小晨跟石头滚在沙发上笑成一气,最后被石头咯吱得拱成一团,她还嘴硬,“反正我跟你说,他俩迟早还得在一起,说分手,谁都没放下,不信打一千块钱的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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